将窗户开了一条缝,看了眼四周,黑漆漆的一片确定一个人都没有才从房里出来,一翻身跃上房梁。没有月光,白芷在夜里就如同一个睁眼瞎,缓慢的适应白天里头她默默记下的温良所说的关于望月山庄的分布。方位大概是东边过两个庭院的位置便是程锦颜的卧房。
据温良所说,程庄主在一年多以前就开始卧病在床,望月山庄上下便皆有程少庄主所掌管。只是有些奇怪的是,自一年多以前程庄主也再没现于世人前,望月山庄里除了二夫人跟程锦颜以及几个一直伺候老庄主的下人,其余的人也是再也没见过老庄主一眼。
是以,老庄主病重到底重成个什么样子却没有一个人知晓。而几个知晓的人却是有缄口不言,这样子看来倒真如程素馨所说,程锦颜可能真的不是老庄主的血脉。
只是…白芷始终觉得那程锦颜的一双眼睛长得与程素馨实在是有八'''九程的相似。可她不敢往深里想,她师傅既然答应了程素馨,那无论真相如何她都是要来取程锦颜的性命的。
在房檐上走了半天,她开始觉得不对劲。她轻功再如何了得可终归是夜里头,她看不清路线踢掉了三次瓦片,这样都没惊动一个人可不是太怪了么?也真真如温良所说,诺大的望月山庄竟连一个看家护院也看不见,而望月山庄的弟子门徒的自打她们来了也是一个也没见着。
这望月山庄与其说是武林名宿,倒更像是豪门大户。
"故弄玄虚。"白芷看了眼通往程锦颜那处院落所必经的长廊口,星星点点的绿萤光有致的排成一排在墙上。走进一看,原来是为了照明而镶嵌在墙上的明珠。
明珠与夜明珠极为相似,可夜明珠是自然发亮极其珍贵,而明珠却是要在阳光下晒足时辰夜里才能散发出幽暖的光芒。两者的差别极大,价钱也不能相比。可这一排的明珠个个又大又圆也是价值不菲的,难怪宋知秋见钱眼看开。
过了长廊程锦颜所在的庭院已经在眼前了,白芷刚要提气从墙上翻进去,突然被人按住她的右肩,竟然有人能无声无息的靠近她身边,而她竟一无所觉?!大惊之下拔剑要砍,来人按住她的腕子贴在她耳边轻声急道:"是我!"
这声音真是在熟悉不过了,白芷松了口气,宝剑回鞘。转过身来看着宋知秋:"你怎么跟来了?"若有人能无知无觉的靠近她,那除了她师傅也就只有宋知秋有这个本事了。
"你以为点了我,自己偷偷的跑来就能杀了程锦颜了吗?"宋知秋难得的对着白芷扳起一张脸来,看上去有些愠怒:"你心里想些什么我一早就猜的出来,所以白天里我就告诉温良若半夜看到你出去记得一定要进房将我唤醒。你当这是哪里?任由你杀了程锦颜还能全身而退吗?况且,这程锦颜到底有多少斤两你又可试探过?你这样冒然出手,若一击不成你当你还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吗!"
宋知秋说的又气又急,白芷咬唇倔道:"可我却猜不透你在想什么,难不成我们真要在这里住上十天半个月吗?"
宋知秋突地将她推到墙边儿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只见程锦颜的院子里出来一个美妇人,年约三十七八,一身衣裳描金锈彩。身后跟着程锦颜跟几个下人,看样子应是这望月山庄的二夫人。
今夜乌云遮月,她们所在的位置又是一片阴影覆盖,只要屏住呼吸寻常人是发现不了的。
二夫人在前面走着,深情冷淡,带着大户人家夫人的孤高傲然,程锦颜淡漠有礼的跟在后面,两人看上去不像是一对而母子,生疏的很。
二夫人停了下来瞥了一眼程锦颜,语调强硬地道:“为娘的没有不是为了子女操心的,你表妹才貌兼备,正适合做程家的主母。你不声不响的退婚不仅是让冯家的面子扫地更是不顾程家的颜面了!十日之后,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这门亲你是必须成的,你是程家的主人,程家的主人就该懂得程家的责任。"
程锦颜紧抿着双唇,看上去在隐忍着什么,脊背绷的笔直不言语。
二夫人叹息一声,突有又态度温和的抬手握住程锦颜的臂膀,柔声道:"娘怎会不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若你心里头有了什么人,等你成亲后一年里头给我抱个孙子,你想娶那人回来做小的娘亲也是不反对的。"
程锦颜还是一派沉默,什么也不说。二夫人看了他许久,也没在说别的什么只当他已经默认了,由下人扶着会房去了。
程锦颜看着二夫人走远,抬手散了身边的下人。对着阴暗角落里的宋知秋跟白芷沉声道:"二位大半夜的不睡觉,这是在程某房门前花前月下吗?可惜了今夜的月亮似乎不亮啊。"
宋知秋挡住想要出来的白芷,歪头在她耳边说了句话,一个人走了出来。手里头摇着扇子,笑道:"程少庄主贵人事忙,少庄主成亲在下可是要备上一份薄礼的。"
程锦颜眉头微蹙,道:"初宫主与初夫人深夜而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听个墙角,顺便恭喜我的吧?"
宋知秋淡道:"自然…不是。"
"那么,便是要来杀我的?"程锦颜望着身边一株才长到他腰间的桃树,语气平淡。
宋知秋继续淡道:"似乎…是这样的。"
"那我可以跟初宫主谈个条件吗?"程锦颜一动不动的望着那株桃树,好像那桃树是稀世的珍宝一样。
宋知秋想了想,笑道:"恐怕…不行。"
程锦颜笑了,道:"我家的下人说初宫主有三处弱点,一是初夫人,二是美色,三则是金银。可惜,有初夫人相伴,后两者显然起不了什么作用,若我拿初夫人威胁则可能适得其反。"
宋知秋也笑道:"程少庄主果然是聪明人。"
程锦颜目光淡淡的扫了宋知秋一眼,道:"那么我若说我知道初宫主受谁缩托,理由为何,初宫主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若介时你还要杀我,我亦无话可说。"
这下宋知秋倒是愣了,看着程锦颜进去庭院的背影,思索一番,对着还站在阴影里的白芷道:"等我出来。"
白芷看着宋知秋进去的背影,心底里慌了一慌。
程锦颜坐在庭院里的石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两封锦盒,却只放了一只杯子。见宋知秋进来了,将酒斟满。
宋知秋往他对面的石凳上一坐,看着酒杯道:"程少庄主打算自斟自饮么?"
程锦颜淡淡一笑:"上路的酒,一人喝足以。"
宋知秋不解:"你既然笃定自己会死,又为何要与我说故事?"
程锦颜没有答她,说道:"这故事有些长,有些乏味,可却令人有些无可奈何。"
二十几年前,原家二小姐原雯静嫁进望月山庄做了程二夫人,因姿色娇媚而倍受望月山庄庄主程沐德的宠爱,入门三月便有了喜脉。同时,大夫人亦有了身孕。此时因程家只有程素馨一长女,程沐德大喜之下,便说若两位夫人有谁产下一子,便是望月山庄的继承人。若都是儿子,便是长子为尊,次子为辅。
这样俗套的故事里,总会有人利欲熏心。
次年开春,大夫人最先阵痛,在房里疼了整整一天。二夫人的产期原本还有月余,说是为担心大夫人来看了一眼,被房内惨绝的喊声惊了胎气,早产了。
一时间,望月山庄两位夫人同时生产,下人们忙的人仰马翻的同时不禁隐隐猜测,哪位夫人肚子是个宝,哪位夫人的肚子又是包草。
又是半天过去,程沐德在两个夫人院子之间的花园里不停的踱步,很是担忧烦躁。
不久,两房的下人同时来报。
大夫人房中的下人一脸悲苦,而二夫人房中的则满目喜色。
一盏茶前,二夫人产下一子,紧跟着大夫人也产下一子,可惜,却是个死胎。
程沐德大悲又大喜,在花园中站了许久,两房的下人陪着站了许久。末了,程沐德悲叹一声,吩咐将大夫人之子好生埋葬了,转身去了二夫人的房中。
大夫人丧子心疼,人更憔悴。二夫人人逢喜事自然春风得意的更加娇俏,久了,程沐德便去大夫人那里去的少了。大夫人在丧子之痛中难以自拔,没几年便去了。
自此,程家内庭便是二夫人掌权了。
宋知秋听到此,一举扇子打断了程锦颜一下:"这故事与旁的宅院里的妻妾之间争宠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二夫人是你的娘亲,你难道要说当年是你娘害死了大夫人腹中之子,你心生愧疚,要补偿什么吗?"
程锦颜凄凄惨惨的一笑:"若我说,我才是大夫人的儿子,而那死胎只是偷龙转凤之物,你可信吗?"
宋知秋讶然,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可却没想真遇到了。同情道:"我信,只是那死胎也算是你兄弟。"
程锦颜脸上怒意上涌,恨声道:"那不过是她不知与谁私通的野种!我也知道是因为这个原因长姐才找了你来杀我,可她却不知她要杀的却是她的亲弟弟!"
那年,程锦颜还年少,无意当中在他娘亲的暗格里翻出这一封书信,少年初得知这惊天的秘密心中的震惊与恐慌揉杂成冲天的怒恨。只是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并非是程家的血脉,悄悄的将那封信烧毁。烧信的过程里险些被二夫人撞见,引开她后再回去时,只见一片灰烬被人踩的乱七八糟。少年心里慌了好几日,可都没见着山庄里有什么异动,于是猜想也许是哪个下人无意中路过,踩了几脚。再没放在心上,时光飞逝的岁月里,少年成长到青年,终于得知了当年的丑陋真相,也恍悟了为何他娘亲从来对他都冷淡又严苛。可就在这时,一封不知何人送来的密信,他才知晓当年那封未烧完的残信是到了程素馨的手里,而程素馨则找了初映九来取他的性命。
宋知秋低头摸着扇骨,这样说来程锦颜与程素馨乃是亲生的姐弟,而程素馨所说的二夫人与外人私通一事也是属实。
这样一来到有些难办了,程锦颜说的她是信的,只因看他与二夫人之间那种相处的态度,以及程锦颜那双与程素馨八成相似的眼睛她便是信他所说的。可她信,程素馨却未必信,这一趟倒真是节外生出了许多枝。
程锦颜似是猜中宋知秋心中所想,执起酒杯,看着她道:"这酒叫做沉醉,只一杯便可让人长眠不醒,头七日更如同死了一般,脉搏气息全无。"
宋知秋突然了然,道:"江湖中有人盯上你我二人,欲借你我之手除去彼此。所以,你便将计就计的将我们引来望月山庄。然后诈死,一则可以暗中查探是哪一方的势力,二来你也可以逃避与冯家小姐的亲事吗?"
程锦颜点头:"初宫主所言正是,难道你不想知道这藏在背后的人是谁吗?"
宋知秋笑道:"你方才所说我是信的,可我又怎知你不是那背后之人?我又为何要信你?"
程锦颜把桌上的两封锦盒用指尖挑开,一封是一颗褐色的药丸,一封则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他往宋知秋面前一推,道:"初宫主爱财色,我想找一位比初夫人还要绝色的女子不容易,可钱财我却有的是。而且,我素来不喜拆散别人夫妻这样的勾当,所以银票应当是无碍的。而这药丸,是沉醉的解药,全天下只此一颗,我将它交给你,你可能信得过我?"
宋知秋把锦盒合上,道:"如此,我似乎没什么可不信的了。"
"那程锦颜的命,就交给初宫主了。"说完,程锦颜就要将那沉醉一饮而尽。
宋知秋手里的扇子快他一步的拦住,笑道:"可我还有一问,你又为何要信我?"
她的恶名天下皆知,寻常百姓听闻都要屁滚尿流的回家锁好门窗,而望月山庄这样的名门大派则是咬牙切齿的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程锦颜为何信她?她却是一头雾水。
程锦颜看着被她一挡洒出来的半杯沉醉,默默的放下杯子再斟满,道:"我特地引你上山,便就是打了个赌。我望月山庄虽在这几年里有些不济,可要查一些事情还是不难的。去年四白城大水,初宫主四十万两的银子拿去振了灾,这让程某都自愧不如。只凭着一点,程某便信你不是传言里穷凶极恶之徒。剩下的,就是程某命数了。"
宋知秋站了起来,把扇子插在领后抱起两个锦盒道:"你要喝这酒我是不会拦你的,反倒省了我一些功夫。只是,你别当着我的面喝,让我落个眼不见为净。"转身走,又笑道:"你信不信,等你喝了这酒,我就将这药丸扔去喂野狗?"
程锦颜朗声笑道:"桥的机关乃是桥头旁石狮子口中的珠子,向左转三下即可。"
宋知秋也笑道:"程少庄主,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