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如江海倾,堤决筑溃,孰能当乎?
事竟至此。
众人见原无乡久不答话,已然诸多不满。
自从二师弟被抬进来,濮阳刚逸脸色铁青,再也沉不住气,立时不管不顾地带了自己门下弟子们头也不回地行了出去。
尚未跨出门,原无乡却已拦在其身前,竭力温言道:“大师兄何往?”
濮阳刚逸强压着怒火道:“大当家,此事已迫在眉睫,一再隐忍解决不了,难道纵容其杀上山来不成?”
原无乡道:“此事自然必须解决。在未曾问明缘由之先,人多反成共敌之势,如今形势本已十分不易,不宜再添误会,大师兄且冷静,吾——”
濮阳刚逸不耐地打断道:“大当家,你与倦收天交情匪浅,此事道真众人皆知。大当家于情面上不合适解决此事,但吾等并不曾有此顾忌!”
此言出,所有人都静了下来。
有些时候,安静远比喧哗更可怕。
喧哗是一种发泄,人各有其意见,未必就能一统而有所作为。
一默却似沉响。
所有人在等,等着原无乡的回答——因为所有人都认同了濮阳刚逸的话,原无乡为情当如何,为义又当如何,南宗大当家的立场究竟应当如何?
原无乡开口道——
“诸位请留在此地。”
濮阳刚逸遂冷笑一声:“抱歉,恕难从命!”言毕,转身就走。
原无乡受封至今只有短短半日不到的时间,在弟子们心中的地位仍未稳固。长期以来,南宗道子们都习惯听令于濮阳刚逸,见其发话,便要随之一同下山。
耳畔忽闻一声清喝——
“吾不准!”
众人怔而回首——
银华破空,不可逼视。
平地清啸而起的锐风之中,百年未现的镇教神器赫然现世!
众人惊愕,屏息。
百年无人驾驭的银骠玄解,又有几人见过化形而出的银剑神貌?
灵光如月之华,雪之魄,皎皎其净,凛不可犯。
原无乡运劲一振,银霜映在面上,一向温文清和的面上泛起冷冽的寒光,沉声道:“南宗弟子听令,速速遣送众伤者前往后殿医治,余者此处待命——听清楚,无令下山者——银骠玄解定不轻饶!”
长剑指向,银芒破空。
人已不见。
山中生事,前殿有变,照世明灯亦闻讯而来,见之骇然失惊!
银骠玄解非是常物,其植接三个月内当慎而用之,幻化兵刃更需待其完全掌握之后方才使用无虑。未料,原无乡竟明知故犯,三日未足,勉强武斗,必伤其身。
既知其害,照世明灯怎能任其施为,忙欲追赶。
至今尚未表态的道磐式洞机却先一步阻挡在其身前,摇了摇头:“道者,由他去吧。”
有些事情,心意既决,便惟有静观其变,这是选择,更是考验。
照世明灯虽于心不忍,亦明其意,无奈一声轻叹。
众人方才被原无乡突来之举镇住,忿忿不平之气郁结于心,见式洞机终于有所表示,仿佛看到了依靠,立时怨气冲宵。
“道磐,山中弟子正困战强敌,大当家为何不让吾等增援!”
“南宗伤者众多,此事岂能善了!”
“原无乡偏袒倦收天,反助北宗气焰,他如何能成为南宗大当家!道磐须得主持公道!”
“大当家若欲因私废公,放走倦收天,如此行事,吾等不服!”
式洞机缓步上前,扬声道:“银骠当家在日,即是南宗掌教,汝等须听其号令,其令已下,众弟子当稍安毋躁,且静待他回来吧。”
今日受封大典,双揆在列,至此面上早有不平之色,只碍于元宗六象之人当少涉前殿事务之规则的束缚才一直强忍并未作声。此时,离凡道老实在忍不住道:“道磐实在太过宽厚了!”
式洞机闻言,回首淡看其一眼,又环视四下道子,忽道:“汝等以为原无乡此去必是偏私于倦收天吗?”
式洞机向来言不轻出,此时开口必有深意,众人竟一时不敢作答。
天履正道不欲南宗因此分歧失和,忙谨慎而答:“原无乡本与倦收天交情甚深,众人之猜测亦非毫无凭据。众道子护佑本宗心切,或有失察之处,还望道磐明示。”
式洞机淡然道:“今南宗弟子之中有谁能对付得了倦收天?或许,以众敌寡,使用车轮战术,加之关卡暗箭之流,或可擒拿。然,以死相逼,困兽之斗,岂好相与?南宗伤亡必重。原无乡与其说是偏私倦收天,倒不如说是在保护汝等不致枉送了性命。若有谁能以一己之力阻止倦收天,请出列。”
殿下之人一时再莫能言。纵然不服,又当如何,面对金阳之体、仙源天绶、巧夺无极、名剑金锋,太多的传奇汇集一身,倦收天已然登峰造极去到众人只能仰之望之忌之怨之而不可攀之的所在。
离凡道老气极道:“即便如此,便任由倦收天如此辱及南宗不成!”
式洞机微微一笑,道:“所以,原无乡去处理了。但恐怕——”抬眸望向殿中一处立柱,当日倦收天因不能带走断臂重伤的原无乡而怒极留下之剑痕,时隔数月仍剑意峥嵘,沉声道,“濮阳刚逸何在?”
原无乡疾行下山,步愈疾,情愈怯。
风寒微冷,时已入秋。
山道崎岖,蜿蜒曲折,似乎没有尽头,两侧是茂密的林海,放眼望去空无一人。
原无乡却明白这安静的表相之下隐藏着南宗三十六处暗哨,关关是险情,处处有杀机。虽百年未用,却是无一日疏忽。抱朴子早年得元宗六象首肯,选拔优秀道童自小便开始训练,明刀、暗箭、机关与剑阵无所不有,甚至可能还有一些连自己也不甚清楚的手段,这是南宗最后也是最坚实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