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子接话道:“另一名也不差。我曾于数年前在北宗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据闻是带艺投师,亦是上佳之资。至于南宗这边嘛,近年来似未听说有何新秀值得瞩目。葛老道这回是要欺南宗无人了吗?”
感谢师更急了:“这万万不妙啊!若教北宗欺压南宗太过,南宗岂能忍气吞声?麻烦大了!”
祖鸿钧摇头道:“汝也太过心急了!玄灵子都知道的事情,抱朴老道岂会无知无觉?且看南宗如何应对。”
抱朴子面色沉郁,一言未发。
葛仙川早已等不及,转头看了一眼立于身侧之人,突然长声沉喝道:“最负英雄,汝何敢以英雄为名?”
伴随着一声长笑,擂台上已多了一人。此人先朝北宗方向一拜:“多谢道尊成全!”又随即转身,面向南宗众人,一抬手掌,朗声道,“北宗代表最负英雄请战!敢问南宗——哪、个、先、来?”
在场上千人又是一阵哗然:果然不是一家人进不得一家门!怎地北宗教出来的都是呛声高手吗?这小子竟连名字都起得这么呛!
感谢师简直想要抱头痛哭了:“老祖啊,这回真是莫有救了!”
玄灵子哈哈大笑起来,捻着胡子道:“有趣,真是有趣,好精神的小子!不愧是葛老道教出来的,惊喜啊!”
祖鸿钧自也十分无奈:“老玄,这柴都已经烧上了,你就莫再添油了。”
玄灵子神秘一笑:“这就受不住了?更呛的还没开始——”
感谢师额首无奈道:“老玄一会儿若真不可收拾了,你我这些老骨头还能袖手旁观不成?你莫添乱就真感谢哦!”
只见场中的最负英雄身着玄墨色道袍,并不戴道冠,只将头发一把束到头顶,散着马尾披在脑后,发梢正被山风吹开,于双肩跳跃。瞳中闪耀着只有年轻人才有的精彩——正直无畏又容易伤人的锋芒。额上绑着条简单的额带,腰间斜插着一杆长笛。通身上下哪里像个修行道士,倒似不羁的江湖豪客——万般输与赢,吾皆不上心。
何况,吾又岂是易与之辈?
于人声鼎沸处威名显达,或于浩渺洪荒中独向沧(苍)茫,究竟哪一种才是吾之所钟?
此时的最负英雄少年得意,人如其名,负手而立,似一把藏不住的刀。举目打量起对面南宗的新秀之席,悠闲自得之状,浑不似在竞武场之上。此时距离南宗之席位比适才在北宗高台上近了不少,更是便于观察对手。最负英雄扫视一遍全场,心里默默估算着敌手强弱,目光仅在两个人身上停了一停:咦,南宗新秀之中居然还有一女子!嗯?站在她边上那位白衣人——鬓边两团绒毛甚是特别,如此斯文的长相,不知能不能打?
若干年后,当有北宗门人问起最负英雄——南宗的银骠当家是何许人也?最负英雄那时喝得有一点点多,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呵呵一笑:“他嘛,乍看像一只兔子,其实是一只豹子,可再看,还是一只兔子。”顿了一顿,打了个机灵,似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也不理会对方听罢惊呆的脸,晃了晃拳头,补充道,“不要怪吾没有提醒你——这话要是敢让倦师兄听到,你就等着变成肉饼子喔!”
也许,谁的心里都住着一个旁人说不得的人,区别只在于,有人朝来夕去,有人牵挂一生——而银骠当家那个人,哈!
少年最负英雄,英雄最负少年。
此时,意气风发的最负英雄正环顾南宗众人,笑道:“如何,无人出战,是何道理?第一局便要就此认输了吗?”
南宗弟子们早已无法再忍,十人中倒有六人立时请战。
抱朴子点了点头,准了。
最负英雄见南宗的对手终于下到场中,收回打量南宗的视线,抱拳一礼,战钟响起,便以形意拳起手式请战。
奇怪的是,最负英雄虽然嘴上逞能,但战势稳妥,并未见多少狂妄之态。倒是南宗弟子被其激得很是浮躁,上手便是一阵猛攻,毫不留余地。一时间,北宗打得稳当,南宗倒打得躁进了。直教看台上的宾客们连连摇头。
感谢师频频摇头道:“不行不行,这如何使得,南宗这小子不出十招便要败北!”
祖鸿钧则问道:“这个最负英雄可是此前提过的那名带艺投师的弟子吗?”
玄灵子笑道:“确实。论此子武学,确实驳杂了些,有其好处,亦有坏处。他之北宗武学自是远不如其师兄精深,然妙在糅杂多派,花样叠出,临战经验丰富,令人难测,与之对战若不能及时应变,就易被抓到破绽,局面便被动了。对上此人,万不能仅以北宗武学常理论之。”
十招方至,抱朴子率先敲响止战之钟。第一名弟子黯然归队,紧接着,第二名弟子又下到场中。
最负英雄也不客气,仅道一声:“承让——请赐招!”双拳肢接,再斗掌力。
南北两宗本是同脉相生,太极对太极,形意对形意,拳对拳,剑对剑,诸多相似的招式如同镜面中的彼此,拼起了两家合而不同的修习根基。你来我往,待拳路走了几趟,场面并未见多少惊心之处。南宗这名也确实称得上优选之质,拳路走起来稳而实,甚为可观,暂未落下风。围观的南宗弟子更是不断为自家这方高声叫好,一时间场面热闹起来。
有人却格外安静。
原无乡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即便如此,像今日一般始终缄默的情形也过于特殊。好在南宗之人的注意力早被竞武场中比试吸引住了,并没有人关注于他之举动,更不会有人发现他正在看一个人。
从踏入竞武场的那一刻起,他便忍不住地望向北宗方向,只一眼便看到一个想见却又怕见的人,一个想假装看不见却无法忽视的存在。呵,想来不过是吾之多虑罢了。如今,你我已各自立于一南一北,凌空隔着数十丈开外的宽阔之地,根本看不清对方之眉眼。也许,那并不一定是汝——吾那位十五年未曾谋面之好友。可我又偏偏知道,那人一定只能是汝——任谁都盖不住的通身华彩流溢,犹若金阳坠世,恰如当年。呵,自也不同于当年——汝有了熠熠生辉之太极阴阳发冠,有独一无二的绣金织锦道袍,袂若垂云,袍带当风,通体华贵之气派喧嚣得不可逼视,有可靠的师门兄弟,但,为何你却仍是极静——静得好似已入了眠、入了定、入了他生之境。闭眸,观心,气沉,身定——不像一位年仅十八岁的青年道者,倒恰似业已修行至独对万古长空而终不老的世外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