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灵子则将两名爱徒叫到跟前,叮嘱道:“汝兄弟需戒骄戒躁,武道无极,修行无尽。南宗向来拳路超妙,今日之机殊为难得,同为后辈当好生学习,融汇诸贤,于汝等修习甚有益处。”言罢,又指点如何看其妙处所在等等。
若论南宗拳路之正宗,当以“守中”两字为本要,先思如何立于不败而敌莫能败之。但是,灵犀指瑕的拳路却不尽然,竟以霸道无匹的刚劲连番攻击而弃守中路,掌随步进,步步先机,气势惊人。
西台之上,葛仙川居中端坐,注视场中武斗,久未作声,待看到此处,方才微微颔首,开口道:“总算不差,如此方才不落道真一脉的颜面。”
立于其右侧之人,背着日光而立,面目隐匿于阴影之中,垂眸静观,闻言道:“师弟已有所顾忌,恐未尽全功。”
葛仙川站起身,点头道:“如此,便差不多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两侧的止战之钟同时响起——南北两宗掌教竟然同时要求停战。
场中,原本激斗正酣的两人倒是十分惊诧,退开数步,望向自家高台,异口同声道:“道尊为何止战?”
抱朴子率先扬声道:“灵犀指瑕,弃战吧!此局平手已是汝之侥幸,且谢过北道尊宏量!”
葛仙川负手而立,毫不领情道:“言谢不必。点到为止,亦是北宗之幸。最负英雄,归队吧。”
感谢师额首庆幸道:“感谢真感谢!两边还是明理的时候多呐,平手正合适!”
玄灵子道:“这两人差得不多,再打一刻钟也难分胜负,然不出三刻间,最负英雄便占上风。”
祖鸿钧亦道:“无错,端看下一轮要如何开题。”
玄灵子却笑了:“关键看南宗如何应对吧,北宗这边已经没有悬念了啊。”
武斗即止,双双平局,场面一时又冷了下来。
风吹,旗扬,时光静止。
众人期盼的最后悬念到底会是怎样?
最负英雄退得真快,不及眨眼,人已不见。
而倦收天却来得极慢。
这位尚未出道却声名远播的先天高人似突然间忘记如何使用武功,竟踏着台阶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台上台下,一条极其普通的青石阶,如何竟似自望不到头的云天高处行入了茫茫十刹红尘。
这一路,他行了整整十五年。
月,圆了又缺;日,升了又落,终不似当年。
吾,去而复来,终究执念;而汝,会否依稀当年?
场上响起了一片惊诧之声。
只有那些极为高明的修者们才能看出个中关窍:倦收天并非真的走下台阶,而是足不染尘,整个人浮在空中,缓缓而降!
轻身这门功体修习并不困难,越快越好练,越慢越难修,而此刻的浮空之技绝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修行不足一甲子的青年人身上。
听不见,看不到,依然故我的倦收天,就此飘下了高台。双眸轻阖,似天地万物皆不足观,却在足尖点落竞技场之时,一个回身,拂尘轻扬,抬眸,看向南宗。
说看南宗其实不尽然,倦收天看的只是一个人——
从初识到如今,光阴未歇,为谁止行?
而这个人也正看着他。
第五章 君心我心
一眼千年,浮生若梦。
倦收天逼视着一人,缓缓开口道——
“倦收天请战!”
原来,这人就是倦收天!那个传说中的金阳之体?
众人伸长了脖子张望,就连宾客席上的感谢师也离席而起,手扶栏杆打量起这个“小平辈”是何许人物。
竞武场沸腾一般热闹起来,人人心头都似有一团火,掺杂着倾慕、嫉妒、不屑与冷眼,从吹捧到猜忌,各种谣传四起,皆如亲眼见证了一般,简直恨不得自己就是倦收天。
倦收天的眸光似冰,冰中又溶着火,蓦地就烧了起来。
原无乡亦再难平静。
这些年,虽然老翁前辈总拿你的存在开玩笑,其实任他都十分清楚,你我相处过的短暂时光仅是原无乡寂寞儿时路上难得的珍视回忆,精心保存在不为人知的心识深处,偶尔想起便能会心一笑。这是仅属于我一人的小小幸福。如此,足够。
十五年来的努力并非为了今日与你相遇。在原无乡心中早有另一番志向——于师、于亲、于道真、于道门,习武修行者当为天下百姓与天请命,无论天意若何,我将誓行到底,任何一种结果都必一肩担下。
至于你,我曾料想,若天命不薄,于今生他年的某一日,不期而遇在十丈红尘中另一段路途之上,也许你还能认得出我;也许不能,便就此静静走过身边,如之亦无碍。倘若更有幸者,你我错身在某个不知名的江南小镇,当清早的雾气迷蒙而起,晨曦如江湖般淡薄,踏着苍苔暗生的青石路,先后走进一家并不起眼的烧饼铺,来一碟烧饼就一碗清粥,然后自己端起来,再慢慢饮下去。如果,那时的记忆仍未彻底风化成沙,模糊中却已拼凑不起对方的印象,我若对你点头,你会否停留——用一个微笑的时间完成今生最后一次的重逢,如此甚幸,于我,足够。
然,天命未至,你却先来——挟一身金霓骄阳,踏三千风烟浊浪,无可质疑,不容拒绝,如荒野劲草破土、抽芽,顷刻间蔓延了每一个角落,眉间、眼中、心上,弗能抗拒,不及阻止。
梦境片片碎落,光阴纷纷入土。
你我合该是彼此未来路上的点头之人,一夕相逢,为何如今却连转开目光都忘记了该怎样去做。我应就此愤怒吗?可心底压抑不住的欣喜又为何而生?
汝,因何而来?
而吾,又因何而在?
灵犀指瑕无意间回眸,见向来机敏从容的原无乡竟怔忡得入了定,浑然不觉周遭变化,这可真古怪,伸手推了推身边人道:“小师兄你怎么了?难道你认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