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朴子厉声道:“汝身为南宗弟子,当知非是校武场上,不准私自与他人动武。汝明知故犯,且与宾客动手,是何道理?前日无故缺席道宴,道老宽厚,仅略施薄惩,汝嫌不够重是吗?”
原无乡垂下眼眸,低声道:“弟子知错。”
人心总是软的。它会不会受伤同心地宽厚与否其实并没有什么关联。软的东西都怕戳,即使没有喊痛,也没有皱眉。
倦收天却蹙起了眉头。
灵犀指瑕不服道:“掌教明鉴!原师兄是什么样的人南宗上下皆知,他又怎么会主动与他人私斗,定是慕峥嵘的挑衅!”
慕潇韩开口道:“道友,吾等并无仇怨,何故成见如此之深?”
抱朴子面沉似水,问:“灵犀,你几时来的,可有亲眼见证吗?”
灵犀指瑕一怔:“无,但是——”
抱朴子态度坚决,断然道:“既无亲眼所见,此事与汝无关,暂退一旁。”
灵犀指瑕还待再说些什么,反被原无乡一把拉住:“师尊,此事皆我一人之过,与师妹无关。请师尊责罚,原无乡无有怨言。”
抱朴子点头道:“好。短短两日之内,你竟一错再错,如今只得将你交与南宗六象收审,再作裁决。”
灵犀指瑕大惊,脸色刷白,眼眶都红了,内心惶急又不敢再作辩解,不自觉地竟一把抓住身侧倦收天的衣袖。
感谢师忍不住插口道:“年轻人难免气盛,爱与同道之人切磋高下,真说不得是谁对谁错。武斗嘛,把持不住出手略重也在情理之内。且晨间方才责罚过原无乡,如今他受创不轻,站稳亦困难,不如容其调息妥当后再说吧。”
抱朴子道:“南宗素来罪责分明,一罪归一罪,不可抵消,不作缓情,今错上再错,若无重罚,如何向众门生及道友交待。”
玄灵子抱拳道:“此地是南宗,自然由抱朴道友定夺,但请从宽处理,我之弟子亦有过失之处,就此告罪。”
抱朴子礼让道:“道友宽待吾门人之心,南宗自是感谢。然来者是客,不知道真规矩本在情理之中,如何能怪罪令高足。”
葛仙川闻听此言,冷笑一声:“道真非止南宗一派,汝之规矩与北宗不适。汝何能越俎代庖欲替整个道真立规?抑或是指责吾北宗弟子不懂规矩,要代我教化不成?”
抱朴子闻言脸色更难看了,语气愈重:“葛掌教何出此言?吾之作风对事不对人,无论南北哪一派别皆是道真。有错不惩,偏私教众,身为掌教如何服人?汝之门生,留汝自行教化,吾岂能管得了!” 言毕,召来小道子,便要带走原无乡。
众人见抱朴子与葛仙川一言不合吵起来,皆自噤声,谁也不敢再劝。
未等依言上前来的小道子触及原无乡的衣袖,便被一拂尘扫开,噔、噔、噔,踉跄倒退三大步,差点跪倒在地。
倦收天踏前一步,出声断喝:“谁敢动伊!”
他声音并不大,却奇在威仪甚矣——义正,理足,气韵沛然,这一声清喝,若平地起了惊雷。
在场众人惊怵——
此人恍惚自天昏地昧中来,挥手教云飞风起,天清地明。
抱朴子眉头紧锁,眸光寒彻,沉声道:“倦收天,汝在质疑吾吗?”
倦收天毫无犹豫道:“是!”
金眸似利刃开锋,森然侵逼,指点四周已被强烈劲气摧折的草木,对玄灵子师徒三人道:“汝等道玄门徒皆是如此‘切磋武艺’吗?慕峥嵘,明知故犯,欺凌伤者,出手阴狠,汝之门徒于德有亏,于道有损,若不警醒,难逃邪魔侵体之日。”其年纪尚轻,却天然一派宗师威仪,说话间有种无可抗拒的力量,玄灵子亦被他一连串喝问语塞当场。
“而汝——”倦收天转身面对抱朴子道:“纵容邪风,包藏宵小,不辨是非,妄称掌令!”
十二个字,三刀九洞扎了个里外通透,不留一丝余地。每一个字落下来都能在地上砸出个大坑。
众人倒抽一口冷气,简直害怕倦收天再次开口说话。
气氛一时肃杀。
感谢师又惊,又奇,又想笑,简直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了,急得差点把嘴上的小胡子都扯了下来,内心唉唉直叹:罢,罢,罢,天下奇观!此子如此大胆究竟是何道理!
抱朴子几曾受过此等放肆的质疑,就连葛仙川也不曾如此对待自己,气得脸都青了,狠瞪了葛仙川一眼,强压着火不发作,口气已然不善道:“倦收天,念汝年少无知,立刻收回方才之言,吾可以不与汝计较!”
倦收天断然回绝:“不需要!是非自有定论,不因汝一人之判断而改变。汝要如何,随意!但,原无乡,你不准动!”
抱朴子终于忍不住了,喝道:“莫忘记,此地仍是南宗!吾礼善北宗,不代表纵容汝之恶言相向,干涉吾教中内务。汝亦是道真之人,注意汝之言行!”
倦收天道:“恰因为吾是道真之人,是以不能容忍汝之行为辱及道真。”言毕,扶住同样惊呆失语的原无乡,忽似又想起了什么,停步道,“另有一事,忘记告诉你了——吾,倦收天,决定留在南宗修行!汝去准备!”
在场众人已然说不出话,直替抱朴子揪心——这是前世积了多大的福分才摊上这么一个主子爷入门。
没有人敢去看抱朴子的脸色。
原无乡惊魂未定,又骇然失色,抓着倦收天衣袖,急道:“你在说什么?你答应过我回到北宗。”
倦收天淡然道:“哦?答应过你什么?吾只说‘我明白了’,没说会回北宗。”
原无乡整个怔住:诶,怎会如此?如此——不对啊,倦收天怎么了?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耿直的人吗?
倦收天扬眉道:“怎样,许你瞒我,我就不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