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城头一人,白衣当风,袖袂飘飞,立于危楼之上,翩然似一羽九天鸿鹄——这就是所谓的变数吗?
待呼雷一箭遥指,惊风动日。
楚狂师敌冷眼相觑。
原本自己的战略是速取西华,南城入,北门出,直上官道,再行深入驻扎。一个小小的西华镇岂能耗费了如此多的精力——纵然全盘计划中多了一个变数又算得了什么?
一个人能改变什么?
天色本该大亮,然而混沌的云层翻涌又翻涌,却挣不出个日头的影子,只教几束光柱自空隙中射落下来。
黯淡的天光中,立着一个人。
负剑于后,剑尖向天。
身后是火焰嚣狂,浓烟滚滚而上。
人却极静。
天上没有日光。
光束照在他身。
照在他身的才是光。
有些对手只要交战过一次,便会终生难忘——如果,你还活着,还能记,便不能忘。
逃亡的众百姓已在白衣人的护送下,冲出城外,向北而去。
楚狂师敌已然追到了北门附近,见此不觉皱眉,高喊道:“来人——”
话音未落,身侧战旗“嚓喳”一声,折断在地,象征着族中圣物的战斧跌入沙尘之中。不待楚狂师敌皱眉动怒,有个声音已先他而发——
“谁敢妄动!”
楚狂师敌猛抬头,楼头立着一个人,一柄剑,一束光。
一剑划开天地界限,头顶的云层似也亮了一亮,惊雷过处,脚边留下一道深堑。
同一个声音,四个字,在天地间回响——
越、界、留、命!
楚狂师敌冷笑连连。三五百人过不去的,难道三五千人亦做不到吗?
直至围战到了汗水如淋,血雨飘洒,不禁怀疑究竟是什么让其依然如初般傲然不屈,毫无惧色?
一人一剑,独对千军,毫不退让——岂止不退让,他竟还在试图逼进。
一抬足,见者惊。
一进步,众军退。
楚狂师敌想不明白,但他非要闹个明白,让自己明白,也要让这个人就此明白——人之一生总会做出几件冲动又不顾后果的事情,这都需要付出无可计量的代价,那时汝可还有性命追思与后悔?
楚狂师敌挥手止住身后众军,沉喝道:“报你的名!”
倦收天长剑拄地,轻阖双眸:“败者不配问名!”
楚狂师敌怒极瞠目:“你——够狂!”
金眸一闪,绽出华彩异章,竟如魔邪般直欲摄人心魂,冷然道:“吾名收天,何敢不狂!”
众军一时怔忡、失语、激愤、哗然,怒不可抑,激愤的兵众不堪再忍,持斧矛齐齐顿地,脚下大地震颤。
楚狂师敌面沉似水,额头上青筋直跳。逃亡中的百姓不过蝼蚁,何足道哉,但此人不除,此恨难消!今日,我誓要折你在此,以祭军威!
“众军合围,杀者,重赏!”
倦收天掌中并非神工名器,只是一柄优质的纯钢利刃,从昨日半夜战至此时,力虽未竭,剑竟钝了。
自己与原无乡本是修真之人,皆非好战之辈,并未想过有一天需要面对这样惨烈的战局,也没想过若有一天寻常的兵器已经不能承载自己的功体,那将如何?
里外无数重敌兵,愈来愈密,团团包围之势正在缩小,形如吞噬之势。
倦收天立于中心,不为所动,连站立的姿式都未改变,持剑的手依旧稳且定。
剑,可以钝。
心,不可。
心不动,身不动,如如不动,似千丈危崖壁上擎天之松。
“好胆魄!”
楚狂师敌就算有恨,也不得不心生敬服:“敬你是英雄,留你全尸!”
倦收天又岂会让人,清喝道:“在那之前,汝必授首纳命!”
楚狂师敌心知不能再和他多言,否则中了激将法只是早晚问题。但此人在众军面前如此削自己面子,将来如何还能服众?遂不复多言,持斧而上,怒火攻心之下自然手底不会藏招。一上手就是大招、绝招、极招,恨不能一招之间就斩杀了此人!
倦收天却已心生厌恶。
掌中多少生灵之血,立场与利益,并不由自己选择——但,吾执念如一,余者不计。
金袍卷起,掌中之剑即便只是凡品,亦能以凡入圣,超然世外,然,世外又是怎样的境地?
于战中悟招,在战中悟己。
胜是什么,败又是什么?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
持剑人的手,定五岳山川,托举乾坤,势如天神。
连接了楚狂师敌数招之后,倦收天竟然又迈出一步,楚狂师敌被逼退一步,天羌大军跟着也退一步。
若从此以后的每一次险境,皆能成就苍生的福祉,皆能化作你的生机——那么,这一路,我誓用自己的血肉筑起。
吾必进一步,再进一步,无所畏惧。
舍不下甘愿一肩扛起的天下道义,也舍不得心中眼底血肉相系的好友兄弟,即便就此要舍弃了自己,如之,又有何惧!
百年相知,一世情义,远比性命更有意义,汝若知我,当知此刻,吾为何甘之如饴!
再进一步。
一步,又一步。
每一步都是一场胜利,每一步都是一种安心。
楚狂师敌誓将倦收天诛杀当场,却进不得,取不下,不得不连败三阵。但,对方也好不到哪里去,消耗甚大,嘴角呕红,竟仍撼不动其一分半点的决心。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结局从一开始就已注定,那为何人心还须如此不屈?为何人总是执着于自己的执念,却又迷惑于他人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