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指瑕瞪他,不客气道:“你们是故交吗?何来这么好的默契?”
原无乡摇头道:“不熟悉,闻名而已。不过也许只这一件事上却是有些默契的。”
感过往之恩,托未来之事,若能有缘,当面再谢。如此,吾便安心了。
灵犀指瑕又瞪了其一眼,提笔刷刷写罢,落款时,顿了顿,偏要写上——“灵犀指瑕代原无乡书”六字,火漆封口,站起身道:“你且休息吧,我自会替你送到,可安心了?”
原无乡一笑,依言重新躺下,待灵犀指瑕去得久了,仍睡不着。
世上究竟有什么样的原因可以让倦收天却步——这个人的骄傲足以踏平千山,飞渡沧海,去到任何想要到的地方,拿走他想要的东西。何况,只是几十里外的南宗,只不过一个原无乡。南宗挡不住他,北宗劝不住他,可倦收天却再也没有来。
其实吾知道,没有人比吾更清楚,因为,那个理由本是自己告诉最负英雄——如有万一,只此一招。
最终,仍是用上了。
天色暗下来,屋内没有烛火,院中不知何处的虫蛙窃窃啼鸣,长一声,又短一声,催人欲眠,却是越静越醒。
静得可以听到心跳,心上有影,影中是谁——如今,你正在做些什么呢?还在怪我吗?
终究,对不住你——明知故犯地伤害,不可原谅的罪愆,恨我,亦该然。
“灵犀,你知道吗,最痛的伤是看不见的。”
因为看不见,所以治不好。
日日警醒,夜夜入梦,苦挨着生受,什么也不说。
苦的人,并不是我。
第二十四章 落子无悔
约摸又过了半月,原无乡康复泰半,每日已能于山中走动。
近日来,灵犀指瑕却颇为忙碌,连着几日未谋其面。直待其门下道童特地过来送信,原无乡这才恍然,原来是十年一届的道典盛事又至,即将于天门山壁垒坪举行。小师妹甚为能干,又极得师尊信任,师尊将教内诸事交托亦是该然。念及于此,原无乡欣然欢喜,暗自思量,待她归来便取出庭前树下埋存多年的梨花白犒赏于她。
风和景明,正是午后,原无乡左右闲着亦是无事,遂起身去山谷之中散步。这些日子,他常独自一人来到此地。
一道飞瀑白练般落下,汇成深潭静池。池畔三五块磐石错落,参差为岸,傍着一整片望不到头的竹海。
少年时代起,原无乡便最爱此处,听泉习武,几乎日日前来。
于今,一人独立于林,衣袂似云,身形如鹤,静听竹涛。
竹,虚中、劲节、常青。
风过,婆娑清响,无形的风有了清晰的影,摇摆,先前而后,由强而弱,待终归于静,似一切从未发生过——极静,极宁,风再起。
风动,林动。
林动,风动。
身稳、心静、气定。
一片竹叶打着旋儿落下,在发、在领、在衣。
千流万变,终化于一,如如不动,万流归宗。
正身,抬足,劲节如竹,身当如松。
道之委也,虚化神,神化气,气化形。形生,是以万物所以塞也。
足尖轻点于地,土有迹,尘不起,虚划一道弧。
道之用也,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虚明,是以万物所以通也。
足尖点地,沉气,顺势,屈膝,进步如推。
有无相生,长短相成,高下相和,是以天下无平而不陂,无往而不复。
足根轻旋,气敛,形动,撤步如醉。
穷通塞之端,得造化之源,忘形以养气,忘气以养神,忘神以养虚,虚实相通,是谓大同。
身随意动,白袂静时如垂幔,动时若飞蝶,闪转刹那,腾挪瞬间,快亦作慢,慢亦作快,漫天竹叶如雨,坠坠而下,自成圆周而回旋左右,不即不离。
直待原无乡身形完全静下来,竹叶亦静了下来,落在其脚边围成两道弧,合成一个圆。
天道相循,用之则行,舍之当藏。事事恰如迎面当风,避之无用,不如承而应之,也并非想象中的可怕,也许所得更为奥妙有趣。
嘴角方勾起,眉峰却忽地微挑,足下轻点,身形疾退——
一道气劲直追而来,猝不及防,锐利非常。
原无乡暗惊,却未见慌乱,一路疾退,再退,一退再退。
势不可当,要如何当?
不过一个退字,且行且退,莫撄其锋。
已退入竹林之中。
这道劲力太过绵长,探不得来处,仿佛无有止休一般紧紧跟随。
原无乡心思若电,直退而去,一入了竹林,脚跟一顿,足尖轻转,借地势之利,以竹为屏障,步踏九宫,绕竹而行。
形化气,气化神,神化虚,履轻步巧,进步如推,撤步如醉,一转身,点竹而上,玩到了兴起处,忘记了劲敌在侧,索性撤去内力,轻跃点竹,不着半分力,浑似一片叶。待下一秒,又旋旋而下,冠饰珠玉叮当轻响,袖袂似蝶舞翩翩。
但闻林外有人鼓掌。
原无乡跃出竹林,定睛一看,暗自惊讶——竟是两位了不得的人物款款而来,南宗元宗六象最高指挥道磐式洞机,另一个则是道门名宿照世明灯。此二人,一个是鲜少见人,一个是仙踪难觅,今日两位尊者是如何凑到一处?又为何前来找寻自己?神思急转,缓行而上,欠身道:“原无乡见过道磐与尊者。”
紫袍道磐式洞机手持蕉叶如意法杖,抬手扶起,微笑道:“不必多礼。见汝方才身法,无有力而处处着力,似近日别有心得。”又向身畔另一人道,“依道者看来如何呢?”
白袍素服的道者面容清和,带着令人暖心的微笑,闻言点头道:“原无乡,久见了。道磐本是武道精深之人,点评自然不假,慈郎亦觉精妙,但吾所赞叹者乃原无乡能受大挫而不馁,无怨无憎,眸正神清,执一允中,果然好!”原来方才鼓掌之人正是照世明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