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玉猝然被顶上风口浪尖,兀自心惊,周遭目光如芒如刺,他却只能强装淡定,出席,拜礼,一气呵成,不卑不亢:“润玉区区一尾锦鲤,何德何能觍为天帝长子,误了锦觅仙子的良缘,陛下明鉴,水神明鉴。”
“父帝明鉴!”旭凤双膝触地,“旭凤虽不曾亲眼见证,但论彼年天相,长兄当属龙族一脉,润玉,润玉确乃锦鲤不假,儿臣可以担保。”
旭凤冥顽不灵,太微冷哼:“润玉,本座赐你无上尊崇的天家血脉,龙之一族,生而不凡,晓悟通天彻地之能,奈何你竟自甘堕落,以锦鲤自居,顽愚不可教也。”
“润玉,愧不敢当。”润玉再拜,眼神坚毅,未有丝毫动摇。
他上一世坏事做尽,独独弑杀天帝、囚禁天后他至今不悔,九霄云殿藏污纳垢之地,再活一次也不见得有多干净,太微依旧是那个道貌岸然、沽名钓誉的太微,荼姚依旧是那个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荼姚。
天帝长子的虚名,润玉弃若敝屣。
“那本座便教教你,到底什么是鱼,什么是龙。”太微猛提仙气,以双指为剑,金光破风直逼润玉面门。
“父帝住手!”旭凤惊呼。
“陛下!”水神眉头蓦地一蹙,出手抵挡为时已晚。
润玉早已不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夜神,他双手拈诀,聚起仙罩抵挡,灵压暴涨,碧青色的仙气在半空浮荡,漾了满殿波光粼粼,白衣玉冠的小鱼仙神情倨傲,从容不惧,一如他谋逆篡位的那日。
“竟敢在九霄云殿上撒野,天兵天将,还不速速将这个孽障拿下!”荼姚怒叱。
“我看谁敢!”旭凤鸣金令牌一张,天兵天将即刻收势,驻守在原处,遑论天后说破嘴皮子,一步不挪。
那厢润玉与天帝交手,论起气势来竟不输分毫,金色与碧色的光晕在空气中交织,掌力相接,震荡出汹涌气浪,一时间在坐众仙谁也不敢c-h-a手其中。太微久战不胜,心生焦躁,他本以为润玉清瘦羸弱,修为不过一万年尔尔,熟料一交手才知不好对付,心一横,竟化出原身,金龙盘旋,呼作怒雷吸作电,腾跃而起直逼九霄。
润玉真龙原身被伽蓝印所封,一时不敌,龙尾扫过,他周身仙罩俱碎,太微利爪逼心,势要迫出润玉元神,彼时一声凤鸣长啸裂空,火凤展翅,将润玉守护周全,龙爪一击不中,再添一击,火凤伤在翅膀,被剜去血肉,森冷见骨。
此情此景,荼姚心疼不已,几欲昏厥,还好身边有穗禾扶将。
旭凤虽有战神之名,但毕竟还称太微一声“父帝”,两难之下为护润玉,只守不攻,儿子一个二个不成气候,太微怒极,几番出手教训,重伤的凤凰哪还是他的对手,一声嘶啼,被龙尾甩飞,他挣扎着,片羽零落,化作空气中点点微光,竟连原身都无法再化。
润玉见旭凤为护他重伤,自责至深,战意尤甚,周转全身仙力,祭剑迎敌,一龙一人,一金一碧,乍看实力相差悬殊,竟一时难分高下,几十来回间,剑光肃飒,令人惊诧,润玉终究仙力不济稍逊一筹,从半空直直坠下,旭凤竭力扑过去接住,与他滚落一处。
太微化作人形,用仙力逼出润玉元神,一条锦鲤,一条周身布满文咒的锦鲤,太微不屑轻哼一声:“迦蓝印,难怪荼姚当年寻不到你。”
纤细的金光将润玉整个元神包裹起来,润玉只觉身堕寒渊,疼得周身抽搐,旭凤将他揽在怀中,去拉润玉的手,润玉无意识地反握,紧紧攥着,紧到他生受的疼痛旭凤几乎能感同身受。
“父帝……儿臣求您,放过他……”旭凤苦求。
太微充耳不闻,眼眸微闭,双掌合十,金线应声破碎,连带一丸圆丹消散,润玉猛地呕出一口猩红,迦蓝印被强行破坏,封印的力量尽数反噬到他的身上,殿上,一条白龙浴血凄厉嘶嚎,声响振聋发聩。旭凤抬头,与润玉的元神四目相望,说不上是震惊,还是绝望。
他竟真是自己的……兄长。
“旭凤,”龙形隐没,润玉在旭凤怀中奄奄一息,“我骗了你。”
旭凤复又低头,轻手轻脚伸手抹去润玉唇角的血迹,生怕弄疼了他:“不是你的错。”
“水神,”太微负手,睥睨众仙,问:“可还有异议?”
洛霖的手在广袖中攒成拳头,不答,却是润玉先开了口:“我不娶。”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手脚并用的爬,逶迤出一地触目惊心的血污,这般窘迫,在场的神仙们却没从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妥协的意味,他声音单薄,却传进每一位神仙的耳朵里。
殿上鸦雀无声,润玉道:“父帝,这是润玉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唤您父帝……润玉、润玉心之所向,从始至终,独自由二字,数万载清修,广修善缘……与人……与人无争……”
“润玉,润玉你别说了,我带你疗伤……”他爬一步,旭凤跟一步,明明咫尺相隔,却如万丈之远。
“父母诞育之恩,昊天罔极……陛下相逼至此,润玉无以为报……”
“唯有,剔骨还父……”
“以、绝、亲、恩。”
第十九章
“润玉不要!”旭凤站在润玉身侧,聆言浑身惊出一身冷汗,他伸手去拽润玉的衣袖,却被润玉执拗地一手拂开。凡人说神仙道神仙,顺理成章的以为世间万物他们享之不尽应有尽有,可旭凤如今两手空空,纵他英武盖世力拔千钧,唯独握不住一个润玉。
他眼下是金银交织的云锦衣摆,一针一线勾勒龙鳞栩栩如生,再往上,那张脸本应是他素日尊敬的慈父明君,诸天万极之主,六合正道之首,此时偏偏横眉盱目,眼底一丝慈悲也无,旭凤恍然彻悟,这或许才是天帝本来的面目,比他昔年屠杀的魔界恶类有过之而无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