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威胁本座?”太微对润玉道。
“润玉绝无此意。”润玉艰难地撑起身子,嘴角擎着轻蔑的笑容,目光涣散仍旧可见坚毅,“只是……这样无情的父亲,这样寡淡的天界,润玉……觉得恶心。”
语罢,他提气运功,用仅存的灵力祭出元神,白龙凌空,周身光芒已然暗淡,一时间愁云压境,泼墨的黑,惊雷闪电不觉,仿若苍天之怒。
润玉回身,白衣胜雪间有红梅盛绽,是天地唯一一抹亮色,他指间银光乍现,宛若利刃,深c-h-a白龙脊背,龙嚎不止,一声声响彻天地,刻骨之痛猛然袭来,润玉身子一矮,堪堪站定,仍咬牙硬撑,他指尖挪动一寸,那银光便将龙脊剖开一寸,元神之痛,百倍报应在润玉孱弱的身躯,他疼得双目血红,额头青筋暴起,唇角鲜血汩汩如注,手上的动作却片刻未停。
“润玉你快住手,再这样下去你定会身死神灭,不存于世的!”旭凤求他。
“便是死……润玉……润玉此生也要和这天界……划清干系。”
——润玉,这一万年的自由本就是你赊来的,你当知足,既是赊,终归要还,已死之人,何惧再死一次。
他这般告诫自己,可是……偏偏舍不得。
——润玉,你何时变得如此贪心了。
何时,他也不知,许是山野的风太过聊人,许是洞庭的水太过澄澈,许是人间的车马太过喧嚣,许是那晚的河灯太过灼目。
只是都结束了,三十三重天的风,可真冷啊。
平地一片焰色,九霄云殿正中倏而冒出熊熊火光,旭凤无言,父帝今日做派他端看得明明白白,天道无情,无情至斯,也亏他今日受伤沉重,灵力匮乏,不然以其能为,火神之怒,将整片宫殿都烧成焦土不过举手之间。
旭凤将几近晕厥的润玉抱起,太微喝止:“旭凤你做什么?”
凤凰刚跨两步,闻声回眸,仍旧保持对父亲的恭敬,眼神中却夹杂了更为复杂的情感:“自然是,带他回家。”
“天界便是他的归宿,天族子弟,没有选择人生的权利。”太微怒目直视。
旭凤问:“父帝此言,是要将旭凤也一道逼死吗?”
“荒唐,一切都是这个孽障咎由自取,与本座何干。”太微道,“他是天帝长子,天族荣辱与区区自由,他择后者,这便是应付的代价。”
“他不是!”旭凤矢口否认,抬眸,一字一顿再说一遍,“他不是。”
“他是润玉,是洞庭君,是锦鲤,是白龙,是我旭凤心爱之人,”旭凤言语稍顿,“唯独不是您的儿子。”
语罢,他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扬长而去,逶迤出漫天火烧似的霞光。
好好一场寿宴,谁也没有料到会发展成如今这个局面,水神认回了女儿,天帝找到了长子,和和美美的开端,倒以父子反目告终,润玉一身傲骨,众仙敬佩,但这结局,难免让人有些唏嘘。
旭凤将润玉抱回栖梧宫,翻箱倒柜找出能够转换灵力的法器,不管不顾就将自己的修为往润玉身上传,水神尾随而至,一手封了旭凤的x_u_e道,反将自己的灵力渡给润玉:“火神经此一遭元气大伤,不宜过劳。”
“是我欠他的……”水神与润玉并属水系,由他代劳,旭凤并未阻止,“是我将他带上九重天来,却没能护他周全。”
“亦是我欠他的。”洛霖道,润玉的身份,他早已知晓,但数千年来相安无事,是他大意,才酿成如此后果。
润玉醒来时,已不辨白天黑夜,眼前茫茫一片墨色,竟是半点光亮也看不见了,剔骨之伤伤在元神,难以调养,想必这眼睛短时间好不了了。他一动,身子散架似的疼,幸而有水神渡给他的修为,到底能勉强支撑着起身,他的手被人握在掌中,源源不断是他熟悉的温度,是旭凤,傻凤凰为护他救他伤势不轻,如今趴在床边睡得正沉,润玉随手拈一个沉睡诀,便是这么微末的法术竟也让他元神撕扯得疼,捂着胸口喘了好一阵才消停。
陨丹破裂,从前的一桩桩一件件涌入心头,化作愁肠千结,润玉苦笑,只道这天界更不能留。
润玉失踪了,水神说,他去了凡界。
姻缘府中的观尘镜片刻未歇地搜寻润玉的踪迹,可茫茫十万红尘,润玉不过沧海一粟,他执意要躲,哪能轻易叫人找到。
自润玉不告而别,旭凤日日烂醉,指着润玉埋下的那几坛桂花酿死命的喝,果汁似的甜酒,偏偏他就醉了,醉得人事不分。每每这个时候,他都会去洞庭湖,湖底水路错杂,如今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到洞庭府门口,看门的仍旧是那两个小厮,如今已能全然化成人形,明明主人都不在了,还执拗地不肯挪窝。
旭凤每次去,红苓都在,扯着他衣袖抽抽搭搭:“j-i精你说呜呜呜润玉他能去哪儿啊,饿着怎么办冷着怎么办被人欺负了可怎么办啊呜呜呜我不要他当什么洞庭君了,我们全洞庭的鱼都只要他平平安安的,这洞庭君爱当谁当。”
他劝红苓润玉会回来的,亦是劝自己。
桂花酿喝得只剩最后一滴,旭凤还是没能等到润玉。
他今日没走正门,难得生了爬墙的兴致,推开门,仿佛润玉还在,笑着骂他一声“荒唐”。
可没有,什么都没有。
锦鲤灯还躺在原处,他一直不敢去碰,今日却鬼迷了心窍,指尖触及,灯上法印终究因为润玉元神有溃而变得薄弱随即消散殆尽。
润玉。
铁画银钩,鸾跂鸿惊,竟是他自己的字迹。
无数回忆奔涌,是洞庭湖边的日日夜夜,他们养j-i,他们喂鱼,他们种花,他们赏月,水里头的泥腥味,碟子里的瓜子仁儿,甚至连堂屋桌子瘸的那条腿,都是他们相识的见证。
原来,根本没有什么小鱼精。
“原来,我爱过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