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又点了点头。“那若你是吐蕃赞普,你会觉得何计为上?”
“强攻不可避免,但此为下策。”崔英回答,声音里带上了思索,“若想要上策,那就是偷袭……”
偷袭这两个字一出,殿上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陛下,您的意思是……”魏骥问,声线已然不复之前的气愤,而像是受了惊吓。
朕没有接他的话。“朕想令殿上诸位都思考一下,若你是吐蕃赞普,你原本就打算全灭吐谷浑。眼见胜利在望,慕容起却在你眼皮底下跑了,你知不知晓?”
“自然是知道的。”众臣齐声应道。
“还会恨不能把他抓回来灭口。”王若钧补充。
“就是这个道理。”朕颔首。“无论真情假意,慕容起确已和吐蕃交手过,必然对吐蕃的兵力、阵法都有一定了解。让他做j-ian细风险不小:若慕容起被策反,吐蕃便得不偿失了。如今,慕容起自知只有本朝可依靠,为博取信任,他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吐蕃也必定能料到这点,再加上之前崔将军所说的最佳策略……”
朕没再说下去,但也用不着再说了。
“臣请战!”
“臣请战!”
“臣请战!”
不过眨眼功夫,几个将军全都跪了下来。
“准了。”朕道。但在他们谢恩之前,朕折回身,微微一笑。“但朕也要去。”
第38章
这话造成的影响有多大, 看殿上诸人霎时凝固的表情就知道了。一时间落针可闻,似乎连呼吸都静止了。好一会儿, 王若钧才颤巍巍地道:“陛下, 臣年老昏聩,刚刚可能错听了陛下的话。”
朕知道王若钧什么意思。他不是真的没听清,而是想给朕一个台阶下, 以防朕只是头脑一热。“如果你听到的是朕想去剑南道,那你没听错。”
众臣面面相觑。饶是平日修养再好,此时也显出了几分惊恐之色。
崔英毕竟是武将,弯弯绕没文官多。“陛下,您这是要……去监军?”他问, 几乎算得上心直口快了。
朕也知道他为什么如此想。父皇开疆扩土,不说文治如何, 武功肯定是盖世的;相比之下, 朕从小养在兴京太极宫,不说细皮嫩r_ou_,也是不食人间烟火,更别提上战场了。若是大臣们没有反对意见, 那才是真见鬼。
“监军另有其人。”朕说,好笑地看到崔英愈发警惕的模样,“但朕也不想御驾亲征。”虽然御驾亲征听起来很牛,然而不适合目前的朕, 也不适合这场迫在眉睫的战事,真要搞只会拖后腿。
崔英松了一口气, 而后愈发迷惑。“那陛下的意思是?”
“拟诏幸叠府,但朕要去益府。”
叠府是陇右道首府,为党和常年坚守之地。益府则是剑南道治所在,位于中部偏西;虽然离吐谷浑交界更近,但离前线还远着。
“陛下,您这是想……声东击西?”几个将军同时失声,均是一脸震惊。
“宣你等进宫时,朕已经把这事大致考虑了一番。”朕理所当然地点头,“吐蕃赞普想要乘胜追击,必然不想锉了士气。故而,即便吐蕃与剑南、陇右都交界,他也更偏向剑南。理由有三,朕先说,你们听听有没有问题。”
几个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都没意见。至于谢镜愚,自朕说要去之后,他还没吭过声,只紧紧地盯着朕。
朕就在他写满了“臣想听听陛下这次又有什么歪理”的注视中清了清喉咙。“其一,陇右有党将军。自匈奴灭后,西域诸国闻党之字莫不闻风丧胆。且党将军治军严谨有方,若他称不上良将,便无人是了。”
党和灭了匈奴,功劳极大,堪称本朝第一大将。这个众人都是服的,纷纷点头。
“其二,也就是崔将军刚说过的。”朕继续道,“虽然都算偏远之地,但剑南和陇右依旧有极大的不同。朕听闻,陇右道又名黄沙道,条件艰苦自不必说。而剑南地处西南,却是富庶之地。算起稻黍之类,怕是仅次于有鱼米之乡美称的江南。吐蕃再如何兵强马壮,也是高山极寒之地,哪儿能放着眼前的肥r_ou_不吃、偏要去啃硬骨头?”
这话他们也无疑义,又是一波点头。
“其三则是,用兵之道,避其缨芒。朕要去陇右,吐蕃就只能打剑南。如此一来,便可以省下往陇右增派兵将的功夫,缩短过长的防线,在剑南全力迎敌。”
在朕说到“朕要去陇右,吐蕃就只能打剑南”的时候,好几个大臣都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想必认为一国之君不能以身犯险。但再听到后一句,他们就愣住了。
“陛下的意思莫非是,陛下的仪仗车马自往叠府去,而陛下常服随军前往益府?但在外人眼里,陛下就是去叠府视察军情?”崔英尝试x_ing地问。
朕点点头。“兴京城中五胡俱有。虽说大都真心依附本朝,但也难免有几条漏网之鱼。”而朕一会儿就要把严同复叫来,让他近日多派些便衣上街,瞧瞧能不能揪出吐蕃的探子。
这种潜台词不是人人都读得出,但谢镜愚的神情已然转做沉思,想必有些动摇了。
朕说要去之前就已经预料到,朝中最大的反对声绝对是谢镜愚。只要把他说服,其他人不是什么大问题。“再叫陇右及附近州府互相派兵,做出兵力调动之象,就能更好地障人耳目。”朕再接再厉道,“与此同时,在座几位将军都率兵前往剑南,也就不那么扎眼了。”
被点名的将军们纷纷交换目光,也思索起来。崔英张了好几次口,又闭上,最后叹服:“陛下思虑周全,臣望尘莫及。”
其他几人也陆续点头,包括魏骥。朕即刻拍手,示意刘瑾把早已准备好的虎符呈上来,命四位将军连夜召集兵马赶往剑南道。为抢在吐蕃偷袭之前抵达,自然要争分夺秒:他们领了朕的口谕,便立即退下去点兵。
剩下的几位大臣见得如此,再迟钝也明白,朕早就铁了心。
王若钧看了看仍旧不说话的谢镜愚,又瞄了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曹矩,再次担起重任。“陛下,臣素来对带兵打仗半分不懂,故而只能仰仗诸位将军的判断。既然诸位将军都赞同陛下的调度,臣也没有意见。可是,关于陛下的声东击西之计,臣仍觉得有些不妥。”
朕就知道文官比较难搞。“请王相明言,朕自当认真考虑。”
“陛下体恤前线将士,想要亲临以振士气,自然是好事。然而陛下乃万金之体,等闲不可出什么差池。叠府虽不是前线,但近日怕也有些动荡。臣以为,既然有诸位将士相护,陛下坐镇其后、运筹帷幄即可。”
曹矩立刻附和般地点了点头,谢镜愚仍旧不表态。
“朕知道,王相这是在为朕考虑。但王相可曾想过,连实地都没去过的人,又如何谈得上运筹帷幄?朕刚刚确实提了三点,崔将军几人也都认可了,然而那只是上层的东西。具体要如何打,最终还是要多讨论,再结合实际情况,才能做最后论断。
“另外,朕的命令若想落到实处,还要靠诸位有经验的将士来执行。有何不妥或是不可行之处,也只有他们知道。退一万步说,即便这次能行,下次也不见得能行。若是长此以往,必将落得个纸上谈兵的后果。”
王若钧被朕的纸上谈兵之论驳得哑口无言。好半天,他才重新开口:“若陛下去了益府,怕是没有三五月不能回京。那此间京中事务……”
“无关重要之事,朕就要请王相代为cao劳了。若有急件,就同上次洛府一般办理。”
王若钧显然知道,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随朕出巡已是勉强,随军那就是要命了。故而,他也没有太过坚持。“能为陛下分忧是臣之幸。只不过……”
朕就烦王若钧这一点,说个事情和挤牙膏一样,面上不显而已。“还有什么?”
王若钧又瞧了瞧谢镜愚,再转脸时,一脸下定决心的模样。“陛下,您一定要去的话,那还是把谢相带上罢。诸位将军忙于战事,即便有心,也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而谢相早年从军,还经常随侍太|祖皇帝左右,定然能将诸事打点妥帖。”
在听到“把谢相带上”时,朕便忍不住扬起了眉梢。谢镜愚很可以嘛!才调到尚书省四个月,就能让王若钧帮他说话?人缘真是杠杠滴!怪不得他从一开始就不表态,原来大招在这儿等着朕呢!
“谢相意下如何?”朕故意问他。
谢镜愚即刻向前一步,躬了躬身。“臣听凭陛下吩咐。”
要不是众目睽睽,朕真想翻他一个白眼。你打的就是这个主意——要么朕不能去,要么朕去你也去——吧?小样儿,还和朕装?
“朕正有此意。朕先前说监军已有人选,此人便是谢相。朕想,此事涉及多地军队,而论起居中调度之职,就如同刚刚王相之言,朝中怕是只有谢相堪当了。”朕道,带着微不可察的冷哼。
“臣必当为陛下鞠躬尽瘁……”谢镜愚道。不管他听没听出来,都行了个大礼。
但他的话有可疑的尾音,估计是想到朕嫌弃过死而后己,便吞了回去。“起来罢,”朕不免好笑,但面上还是掩着,“曹相,魏尚书,你们可有其他想法?”
“回陛下,臣没有。”曹矩的回答一如既往没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