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心想,这个女子看上去还没发育,怎么就十六岁了!?
无名氏说她出生在咸阳城郊。
咸阳城历经前朝战火洗礼,百余年来,已衰落为普通小城,自高祖皇帝定都长安,咸阳已经成了无足轻重的地方。
她的父母皆是农人,自出生起,就病患不断,一年四季都离不开药,从小到大喝药成了主要食物,反之五谷杂粮吃得极少。
前年十四岁时,家母替她张罗婚事,她开始做些奇怪的梦,梦境里都是异.常.恐.怖.血.腥。
后来她开始拒婚,坚决不嫁人,开口说自己的前世是白起,因为她做的梦,全是白起生前的境遇。
邻居们以为她受了魔.症,请来术师替她驱.魔。
术师也没有办法,因为她能说出很多不为人知的,白起生前的事迹,当然这些所谓白起的生前事迹早己无从考证,因为白起已经死了百多年了。
去年十五岁时,父母先后离逝,她的生活由哥嫂接手。
嫂子嫌气她在家吃闲饭,每月要给她抓药,关键的是她拒绝嫁人,每年还要交600钱的高额单身税,于是恶言相象,将她赶出门,不准她再回家。
她走投无路,心想既然要死了,怎么也要去看一眼前世的坟墓,程府下人怎么赶她,也赶不走她。
程卫听了神色平和,点头道:“的确身世可怜,你说你是白起转世,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
无名氏道:“我并未将全部事情都想起来,只是想起了一部分,有的事记忆深刻,有的还是不清楚的。”
程卫道:“无碍,我且问你,你可有想起,前一世,虚岁二十一至二十二那一年发生的事情,若你还记得,请告诉我,若不记得,就算了。”
无名氏想了想,低头道:“虚岁二十一那年……好像我住居在一处偏远的地方,俱体是为了什么原因去的,不记得了……但我记得那是一处富裕的农耕士族,好像有极好的良田……”
程卫听了全身一颤。
无名氏说得很慢,她既不看程卫,也不看别处,而是闭着眼晴,好像在拼命回忆似的。
“我好像记得那个士族的族长与我双双跪地一起喝酒,喝酒时敬过天地……这段回忆有点凌乱,好像他还说要去寻找世外桃源什么的……因为转头就是从军的记忆……不确定了……”
程卫的双眼,不知不觉流下眼泪,情绪瞬间涌上来,茫茫人海,竟然找到了。
无名氏又道:“感觉那段时间应该是很开心的……但是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了,好像此后就再没有关于这位族长的记忆了……”
程卫鼻头一红,双目闭上,内心澎湃不已,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你……还记得……那位族长的模样吗!?”
无名氏摇摇头:“脸孔很模糊,好像那人手掌有一条很深的断纹,那只手也废了,这是唯一记得的。”
程卫的眼泪根本止不住,他也不想这般失态的继续流泪,可,这眼泪闸阀关不住。
他的双手握成拳,没人注意到,他的左掌有一条很浅的断纹型胎记,这原本是俩人相认的印记,耐何历经时间的洗礼,已经褪色到与肤色无异。
无名氏查觉他有异,睁眼,看到程卫这样,惊到:“大老爷为何要哭!?莫非我说错了什么?”
程卫摇头道:“没有,你什么也没说错,我只是感概,面对你,我居然没有什么感觉,照说如此深的执念我不可能认错人!却不知为何,我对你毫无感觉,就像你不是我要找的人。”
无名氏叹口气道:“我还记得死后被地府判官抓捕,说我生前杀人无数,要受重刑。我在饿鬼道受罚八十多年,一直没有吃过东西,后来又被判滚刀刑。十六年前,地府判官说我刑期已到,终于允许我转世投胎。但因我罪孽深重,永世只能为女子,今世我一身的病痛折磨,也是为前世还债。”
程卫听了这话,眼泪又开始往下流。
无名氏道:“我命克父母,兄嫂将我赶出门,也是不想受我拖累。我自知死期已到,想到前世的墓地等死。”
程卫:“……”
无名氏又说了些白起其他的生平事迹,当然这些事迹都是广为人知的,既便有些所谓的独特经历,也无人查证。
程卫静静的看着她说话,思绪早就飞走了,这位无名氏才是白起转世,那家里的人是谁!?
原来竟是他看走眼了。
他想不通,为何会看走眼!?这样深的执念,他不可能认错……
但事实如此,这位无名氏才是他一直要找的人。
天色已晚,下人过来传晚宴。
无名氏摇头:“感谢大老爷,不过我不能吃,这世间的米粮我只能生吃,任何熟食吃了都要犯病拉肚子!以前不晓得是为什么,以为是怪病,十四岁之后,我开始梦到前世的事,地府判官让我继续在阳间受刑。所以我不能吃这些饭菜,r_ou_食更不能吃,只能吃素。”
程卫立即吩咐一切依照无名氏的口胃,重新为她配制生谷物和瓜果菜蔬。
当晚,无名氏被安排到单独的屋子休息。
程卫派管家老五连夜赶去咸阳打听关于无名氏的家庭情况,就是为了查实她所说的命运这么惨的状况,是否真实。
因为此事过于保密,只有管家老五一人去办,往返花费两日,而这期间,程卫吩咐外苑唯一的下人请来这附近名望极好的大夫,替无名氏把脉瞧病。
那大夫直摇头,说此等怪病无能为力,小姑娘命不久矣,药石无效。
程卫听了,心里啄磨着带无名氏回长安,此病特殊,只有请太医出马才行。
当晚,庄子里只有程卫和无名氏,俩人坐在院子里吃晚饭,一人吃生食,一人吃熟食,唯一共同的语言,就是看着月亮聊聊天。
无名氏道:“小女子能结识大老爷这般贵人,当真三生有兴。”
程卫听了有点别扭,道:“莫再叫我大老爷了,我表字椿,你可唤我一声椿哥。”
无名氏喃喃念了两遍:“椿……椿哥!?是哪个椿字!?”
程卫:“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椿,以八千岁为秋。”
无名氏默了默,突然说:“我还记得上一世二十一岁那年,遇到的那位族长,好像叫羊椿,我还叫他大椿哥!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椿字!?”
程卫手里的菜都夹不住,筷子也从手里滑出来。
他看着无名氏,目光深沉道:“我给你取个新名字可好!?雪字很适合你,这个雪字与椿字是很相配的,取自阳春白雪之意。你觉得呢!?”
无名氏笑了笑,低下头去:“听说得了贵人老爷的赐名,会添福寿,小女子命不久矣,多活些时候总是好的。”
程卫:“以后别叫我老爷,叫椿哥。”
她抬头看他,眼无惧怕,缓缓道:“谢谢椿哥赐名。”
程卫看着她的眼晴,心情复杂,他很确定,对眼前的这位姑娘毫无异样的感情。
怎么会这样!?
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义哥才是他的今生致爱,从他俩相遇时,他就确定了义哥身份,怎么转眼被否定了!?
这个小姑娘跑到白起墓等死,他才知道她的故事,若他不知道她的存在,自然还会坚信不移地认为义哥就是他要找的人。
一想到义哥,程卫的心肝一阵抓挠,义哥与他已彼此认可,互相都用情至深,不可能离开对方。
可,义哥却不是他要找的人。
这样的念头很矛盾,面对终于寻找到的人,毫无感觉,要与之共渡一生的人,却非执念里的那个人。
管家老五回来,报告了打听到的消息,这无名氏的话确实是真的,她的邻居们都说确有此人,她被哥嫂赶出家门后,嫂嫂还去注销了她的户藉,说是病亡,因此不用再继续交税钱。
程卫听完,告诉她:“今日起,我带你回长安,你以后就住在我府!我先找长安城有名的大夫替你诊治,现在你已无户藉,我会替你重新做个身份,你不用担心我会欺负你,我乃长安城盐铁商人程卫,我会对你以礼相待。”
……
义哥听说程卫回府了,数日不见,十分想念,主动跑到程府大门口去接驾。
程卫下马车后,小心翼翼回身牵下一位又黑又瘦的女孩,只需看一眼,就知这个女孩是个久病之人。
义哥刚凑过去,就闻到她满身药味,十分的苦涩。
程卫给义哥介绍这个女孩:“她的名字叫雪,你以后叫她雪姑娘吧!雪姑娘是我府里的客人,我安排她住西苑正屋,你俩要和蔼相处!”
义哥哦了一声,靠过去笑道:“雪姑娘好!!我叫义哥,江湖人称义哥就是我!程老爷有时候很忙,可能不知道你缺什么,你只管告诉我,我会帮你张罗,还有,府里若有下人敢欺负你,不给你吃东西什么的,拿话挤兑你什么的,你也别弊在心里,我替你出气。”
雪姑娘初来乍道,很重视礼节,她朝义哥行了个大礼:“谢谢义哥!椿哥对我很照顾,能认识你们,真是我三世修来的福份!!还望义哥多担待些,雪先在此赔礼了。”
此话一出,众人都怔住了。
义哥也怔住了,雪姑娘居然张口就叫程卫“椿哥”!?这什么情况!?义哥从不当着人前唤他椿哥,那只是俩人私底下的称呼,当着外人都喊他“程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