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卫思考良久,再看他的眼神都有敬意:“你当真进步得很快,居然一步看穿皇上的心思。那依你看,皇上发布《告缗令》后,将会是如何一翻局面!?”
义哥绞尽脑袋想了半天:“就是富人都变穷了,大家都变成穷人,唯一能致富的路就是告发富人,因为这样能分到富人一半的财产。这样人人都以争相告密为已任,都担心被人抢先一步失了先机。”
程卫笑道:“儒子可教,你总算跳出小圈子能看到大局了。我告诉你,到时候商人锐减,商品交易量会减少,这个后果直接影响到物价上涨,穷人更买不起东西。”
义哥看着那只火盆,懂了:“所以椿哥要烧帐本,就担心有人告密!?”
程卫表情凝重地点头:“虽然这里的每本帐,每一页帐都经过我的手,我也非常清楚每笔帐都做平无漏洞,但为避免被人利用,只有烧掉才好。”
义哥想了想:“那我也要将棉花帐和新柴的帐烧掉,以后这些帐都靠脑子记,不用手抄记录了。”
有下人来唤程卫,说是桑弘羊来访。
程卫肯定要亲自迎接泰山大人,正好此刻,屋子里二十三箱陈年旧帐都烧完了,剩下很多未燃尽的纸灰。
他将帐房钥匙递给义哥,安排义哥继续在这里盯着,切记纸灰要全部熄灭,然后打理干净,不能留下火灾隐患,当然这些事都是下人来做,义哥只需代替他的位置,守在这里就行了。
义哥接过钥匙,让他快去忙吧。
……
《告缗令》的正式发布,引发一片哗然,大家都在互相观望,此令能否推进下去。
很多政令,发布是一回事,执行又是另一回事,例如当初浩浩荡荡发布《算缗令》开征富人税,一样是雷声大雨点小。
新令的推行的确遇到阻碍。
大臣杨可奉旨主持告缗事务,负责管理长安城的右内史认为这样会扰乱民生民心,与杨可对着干。
这位右内史也是位奇人,当年只是长安城一小芝麻官,居然将纵横京城的皇室宗亲,王太后的外孙抓捕,并将其绳之以法,也因此一举成名,受到皇上的赞赏。
然后此人身先士卒替皇上开路,分别去都,郡,县,抓捕了几大豪强官员,作为有名的酷吏,但凡国中有哪个地方出现秩序混乱,就被皇上派到那里去治理。
右内史现在掌管长安秩序,与杨可公然对抗,竟然不告之皇上一声,就将杨可抓捕了。
武帝听闻此事,大怒,命令逮捕右内史。
所有人都在等待结果。
这是一场反对派与支持派的博弈!
右内史是否会受到处罚,将是新政执行力度到位与否的风向标。
又过了数日,皇上派大臣杜式严查,最终认定右内史破坏执行诏令之罪,将其诛杀。
杨可继续主持告缗事务,长安城盐铁商会第一个被约谈。
盐铁商会成员,都是官商身份,各自都有靠山,要想憾动他们的地位,很困难。
杨可不能以官威强硬打压他们,因为他们的靠山官位更大。
约谈了数次,没什么效果,盐铁商们纷纷表态,绝对支持皇上新政,我们都是老实生意人,每年按《算缗令》申报富人税从未偷逃,我们可以协助你查办下游商户是否逃税。
杨可是个文官,面对一群油滑的巨富商贾有种无从下手之感。
皇上又派出桑弘羊从旁协助。
桑弘羊前来游说一番,盐铁商会好像铁板一块。
一番斗智斗勇后,终于有了突破口。
皇上要亲自约谈盐铁商会,希望他们率先向全国推广新政。
盐铁商会以程卫居首,第一个被召见。
程卫作为首例被皇上约谈的富商,肯定是忐忑不安的。
入宫前一日,他与泰山大人交流到很晚。
桑弘羊不敢妄猜君王的心思,只能给他一些大方向的建议。
“皇上心心念念将各大盐厂和治铁厂经营权收归。有人说这是与民争利,朝中意见不统一,皇上一直没决定怎么做。明*你见到皇上,心里要有个准头,违逆君心的话,就不要说了。”
程卫:“……”
桑弘羊又道:“娴婿是个有远见的人,只要帮助皇上渡过难关,之后皇上再想找快钱,就只一条路了——卖官!!”
程卫一惊。
桑弘羊笑了笑:“此次政令皇上铁了心要向全国推广,任何阻力都会被清扫出局。你只是一个突破口,后边的人会以你为典型!你我都是商贾出身,都懂占领先机很重要。眼光要看长远,我正在向皇上起Cao买官卖官的价码。事分两面看,有利也有弊,明日谈崩了,你将发配戍边,一文不名。谈好了,给皇上留下好印象,以后庙堂为官,当真前途无量。”
……
次日,程卫目光淡定的进了未央宫。
司礼太监在前引路,未央宫铺着整片光滑照人的石地板,官墙高立,威严无比。
程卫心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横竖是要挨一刀的,今日的约谈,双方目的很明确,皇上要钱,而他,要保命。
武帝坐在玉珠帘后,雄视一切。
程卫跪地行了大礼,高呼皇上福寿绵长,我大汉国运万古长青!!
武帝板着脸,低沉的声音问道:“程卫,字椿,桑弘羊之婿,盐铁商会魁首,长安城首富,可是你!?”
程卫没听到皇上喊他抬头,自然是不敢抬头的,他的看着光洁的玉石地板:“回皇上,首富不敢当!盐铁商会魁首是大家抬爱,商会的其他成员都是古板老头子,只有在下年轻力壮,勉强做些传达送往告之的活计。”
武帝道:“那些盐铁商的确是古板老头子,还是顽固不化的老头子。”
皇上没问话,程卫不敢接嘴,只能继续跪在地上听。
武帝继续沉声道:“程卫,你胆子很大嘛,《算缗令》的税率并不高,你却带头偷逃税款,是嫌命太长了吗!?”
程卫赶紧叩头:“冤枉,Cao民如实纳税,从不敢偷逃税款。”
武帝下巴微抬,身边太监领了命,端着一只木拖盘出来,递到程卫面前。
程卫暗中一惊。
拖盘里有两个帐本,其中一本是翻开的,只须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那是程府历年的帐目,抄的人字迹潦Cao,写的字像狗爬。
帐本旁还有一页信纸,上面寥寥数语,只写了几句话,意思是实名告发程卫偷逃税款,附上帐本,就是证据。
这页信纸与那帐本上的字迹一致,都是狗爬风格,能写出这手破字的人,只有义哥。
他深知大事不妙,有没有记录逃税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已经拿到帐本,欲强加其罪,从来都能找到各种借口的。
武帝缓缓道:“听闻你养了个男宠,现在,你的男宠实名举报你偷逃税款,你做何解释!?”
程卫的后背直冒冷汗,颤音道:“这……这封信……真是……他写的!?”
武帝不怒自威:“你是在怀疑寡人的情报系统吗!?你养的男宠是匈奴与汉人的第二代混血,狗尾巷出生,以门客身份招募,入府后偷东西被你抓住,却依然不思悔改,至今还常从你府后院的狗洞里偷传糕点。”
程卫心道皇上能知道这些细节,到底在程府安c-h-a了多少眼线!?
思细极恐,直呼:“皇上开恩。”
武帝缓了缓,淡漠道:“你的男宠向寡人谈条件,要求罚没你的家产后,将宅子留给他。”
程卫:“……”
“寡人要将匈奴人赶出祁连山外,怎会与低贱的匈奴混血,还是个男宠身份的人谈条件?所以寡人召你来叙话是给你个申辩的机会。”
程卫道:“皇上英明,Cao民并未偷逃税款。盐铁关乎国之强盛,其经营权一直由商贾掌握,未来发展极其有限。若由皇上安排统筹生产,集齐人力,物力,国力,定能成倍提高盐铁总产量。如此一来,国力更加强盛,敢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
武帝双眸一亮,赞道:“说得好,犯我大汉者,虽远必诛。”又问:“程卫,你只管将心中所想的,讲给寡人听。”
程卫双手抱拳,恭敬地说:“Cao民想将盐铁经营权交给皇上,其实这件事,早就在盐铁商会朝议中提过,只是商会成员大多是古板僵化的老头,大家吵来吵去,没法讨论出结果。”
武帝道:“那是因为你们谁也压不住谁,自然无人信服。”
程卫安静地听着。
“你说想把盐铁经营权交给寡人!?”
程卫点头称是。
武帝试探他:“因为盐铁暴利,你才稳居长安城首富,如今交出来,舍得吗!?”
程卫心知皇上多疑,去年卜姓富商愿意无偿捐一半身家助皇上打匈奴,既不求官,也不求申冤,还扬言皇上若需要,可以捐出全部身家。
皇上疑心他动机不纯,反而拒绝了他的捐赠。
基于这桩拍马屁反而拍到马腿的失败案例,程卫决不敢说要无偿交出盐铁经营权。
程卫答到:“舍得二字,是有舍才有得,舍去盐铁经营,自是想得到别的东西。”
武帝挑眉:“你的胆子很大!不过这很好,有想法就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