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夫人握着他的手,紧紧攥着,仿佛很久都未见过了,泪水不觉淌了下来。
忠伯看得疑惑不解,“夫人啊,您这又是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哭上了?少爷都娶亲了,这次断发定不会又是看破红尘。隔三差五的顿悟,佛祖也不待见他呀。”忠伯杵杵纪誉,“少爷,你倒是说句话,别让夫人着急!”
纪夫人取下帕子,沾沾眼泪,笑出声来,“没有,我是高兴,忠伯,快让人挂灯,吩咐厨房今日摆宴。”她轻轻摩挲着纪誉的脸,颤着嘴唇道,“少爷回来了,府里要好好庆祝一番。”
忠伯越来越不懂了,少爷每天都回来呀,这倒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不明白,可夫人的命令还是要照办的,忠伯欠身退下。
纪夫人拉着纪誉回房。一路,纪誉不知该从哪儿开口,照忠伯的话讲,这些时日后世孙应该是替他生活在这里,可是娘亲为什么会像是刚见面一样。
进了屋子,纪夫人端来一碟栗粉糕,“你最爱的栗粉糕,很久没吃了吧。这些时日去哪儿了?”纪夫人显然有些语无伦次了,什么都想说,可发觉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她抿嘴一笑,“回来就好,快吃吧。娘每天都做,就想着你会不会有回来的那一天。”
“娘亲……”纪誉眼眶一s-hi,“孩儿不孝,不知道您在等我。”
纪夫人伸手抹掉他眼角的泪水,笑说:“这么大了,还哭呢。那孩子可比你刚强多了。”
纪誉腮帮子里填着栗粉糕,吸吸鼻子,含糊道:“娘亲怎么知道那不是我。”
纪夫人点点他的额头,“哪有当娘的认不得自己儿子的。”她眼里盛满爱意,“给娘说说吧,去了哪里。那日那孩子进府,也是这副断发模样,娘有些好奇。”纪誉吃够了,纪夫人便耐不住要和儿子说话。她伸手捻了捻纪誉的衣服,“这个不冷吗?让雁儿取你的长袍来吧。”
纪誉翻起卫衣下摆,露出厚厚的绒线给娘看,“不冷,这个衣服看着显瘦,里面可厚了。”他凑到纪夫人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去了后世生活的地方,未来的世界,那里的衣服比我们的好看多了。”
他怕旁人听了去,以为他疯了,只好悄声对纪夫人说。娘亲相信他的,他说什么娘亲都不怀疑。
纪夫人果然不质疑回来的儿子是个疯子,反而饶有兴趣地问:“你怎就能去了那里?”
“我不知道,我与后世孙莫名交换了,他来到了这边,我去了那里。”
“还有呢?”纪夫人追问。
纪誉捋了捋思绪,他在现世干了很多事情,这些娘亲都是闻所未闻的,但所有事情中,有最重要的一件,必须先说与娘听。
纪誉脸颊微红,有点羞涩,眼波微动,颔首道:“娘,我有心上人了。”
纪夫人心中荡开一阵甜蜜,弯起嘴角,“真好,那孩子大婚时娘就在想,什么时候誉儿也能遇到心仪的良人,白首与共。是怎样的孩子呢?”
嘴角扬起幸福的弧度,纪誉郑重道:“是特别好的人。”他想起口袋里还有手机,立马掏出来,点开相册,让娘见见未过门的儿媳妇。
现世时空。
纪家小媳妇黑脸拧眉,纪宇也默不作声,两人面对面坐着。
特别好的纪家媳妇心里有气,刚平复的情绪又拧巴起来,冲着纪宇没好气道:“没完没了的作妖!”
纪宇一看他又要挑事儿,也没好脸色道:“泡了别人的祖宗,还骂着人家的孙子,你这人还要不要一点脸。”
苏深河火力全开,“你连你祖宗的女人都睡,你有什么资格还嘴!你到底干了什么,把我媳妇儿弄哪儿去了!”
纪宇喊冤:“我真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干!都说了,我下朝回府,一开门就到这儿了。”
五百年前。
纪夫人先是对手机这样东西感到新奇,但看了照片,已然忘了手机是何物,整个沉浸在震惊中回不了神。
“娘……”
纪夫人动了动唇,艰难开口,“这是个男子?”
虽说此时男风盛行,京城贵族都多少养着男宠,但从未有作为妻室的。娘亲难道是不同意这门亲事?纪誉小脸一垮,闷闷道:“您不答应也晚了,我聘礼都下了,就是家传的那柄剑,人家也接受了,您现在反悔这不合礼仪。”
纪夫人见儿子怄气的模样,不觉好笑。这孩子从前只有两幅面孔,在家时乖巧黏人惹人爱怜,出征时冷面寒目自生威仪。如今,在家还有顶嘴不听话的时候啊,当真是喜欢上了人,不中留。
纪夫人柔声说道:“男子也无妨,这是誉儿今生第一次的喜欢,娘替你开心。”
纪誉不好意思的揉揉脸,“我第一喜欢的是娘。”
纪夫人定定望着,轻声道:“爹、娘、世家都不是你可以选择的,从各种意义上说,这孩子都是誉儿今生第一次的喜欢。”
纪誉一愣,最终翘起嘴角,点点头。他翻着照片,边给纪夫人展示,边讲苏深河的一切,顾盼神飞,像是显摆自己的宝贝一般。“娘,你来,我拍张照片给你看。”
纪夫人的注意力又回到手机,看着儿子给自己拍得照片满心的喜欢。
母子俩交心直至晚宴,纪誉换服着冠与纪夫人同行。
开席前,一娇小的女子由婢女搀着,坐到纪誉身旁,软软叫一声夫君。纪誉蓦地心中警铃大作,完蛋了,他的小媳妇不会也投错了怀吧!
现实时空。
两人没心思吃饭,苏深河烟抽了一根又一根,回头看一眼拿零食充饥的纪宇,那一桌好吃的本来都是买给纪誉的……苏深河越看心越烦,开口道:“你跳一下试试,万一能换回来呢。”
纪宇气愤地零食渣滓乱喷,“都说了不可能!摔死了怎么办!上次那是我对世界死心了,谁说跳楼是启动机制了!我要是死了,我老婆孩子怎么办!”
苏深河看着满地的渣子,翻他一眼,同样的脸,可比起他媳妇儿怎么差那么多。他轻哼一声,“所以说谁让你搞祖宗的女人。”
纪宇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气,“能不说这个了吗?搞不了了,不是都还给祖宗了吗?”
苏深河心里一紧,泛起酸来,纪誉呢,不会真的假戏真做抱着美人入睡吧。
五百年前的纪府书房。
纪誉找了借口躲开孙媳妇,纪夫人自然帮着儿子打掩护。纪誉在纪夫人房中陪到夜深,纪夫人精神疲乏,纪誉便退出房,去书房就寝。
寒夜只有火炉燃起微微暖意,纪誉钻在被窝里,有点怀念现世那热烘烘的暖气,暖得整个房间像夏天。他又忍不住拿出手机,原本今天可以见到苏深河的,现在依旧只能靠照片和曾经的语音消息想念。
电量忽然降了一格,数字跳动到89%,纪誉忽然心慌起来。这个时代还没有电,电量耗光了,那他就再也看不到苏深河了!
备考分开的那段时日,他也没有见过苏深河,但是每天学累了,看看照片,看看视频,他并没有觉得有多难熬。
但现在,连看照片都进入倒计时状态了,没电之后怎么办?会不会慢慢忘掉苏深河的脸?会不会急切的想念,但是脑海之中依旧是一片朦胧。纪誉想起苏深河曾经说过的担忧,果真都被他料到了。现在的自己,害怕得发抖,害怕得想哭。
纪誉赶忙把手机亮度调到最暗,打开省电模式,然后塞在被窝里,赶紧睡觉,明天要早起,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翌日,天未亮,早朝已然开始。纪某人武将转文官后,虽然品阶还不高,职位还不大,但是作为官场转职第一人,颇受陛下器重,日日被迫参加早朝。
今天,纪将军的站位空出来了,前后左右的人都议论纷纷,这人呢?早朝可不能迟到啊,更何况是被陛下盯上监视的人,怎么敢旷工?
有人和内侍的公公私交甚密,已经得了消息,于是咳咳嗓子,摆出万事通的模样,散布道:“诸位还不知道吗?从前的纪将军,现在的纪大人,又换职位了。”
“哦?”
“据说早早就入了宫,禀明圣上,说要去画院。”
“又要当画师么?为什么?”
“谁知道呢。”
纪誉没想着换职位,只不过无心朝政,因此和陛下告了假。皇上日日让他上朝,是要把人搁眼皮子底下,提防他的动作,现在主动告假,便大大方方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