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誉在画院拉住一位画师,扼住手腕,没留一点逃跑的余地,“张画师,我知道您是这里画技最好的,就帮我画一张吧。”
张画师知道自己逃不走了,于是屈服点头。
纪誉攥着手机,提前讲明,“别好奇,别多问,抓紧时间,我要写实的画,您别臆想什么□□,要一模一样,好吗。”
张画师嘴巴抿紧,当了这么多年宫廷画师,少打听这点规矩他还是懂的。
可是,纪誉掏出手机来,张画师就不淡定了,点开照片递到他面前时,张画师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纪誉叹口气,知道自己是白讲了,于是道:“您先画,画好了我就跟您讲。”
张画师抄起画笔,疯狂作画。纪誉不住提醒,“细致点,细致,要写实的,别抽象了啊。”
张画师点头,写实有什么难的,这是一个画师的基本功,他也不想写意,奈何在皇宫里什么都照实画怕是活不了几年。
“好了。”
纪誉立刻锁了手机屏,让张画师举起画儿,他好端详。他看了一会儿,后退两步眯起眼再看,还是不对,又退两步。
张画师就这么看他一直退,劝道:“别退了,再退就要出画院了,大人有什么就直说吧。”
纪誉跑回来,认真而陈恳道:“您没有画出他的□□呀。这个眼睛没有神采,我看着有点陌生。”
“……”宫廷画师就是这么难干!
不怪纪誉刁难,苏深河每每看着纪誉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是喜欢,是珍视,是疼惜,是许多情感交融的目光,旁人自是无法体会到。
张画师涮着笔,看看笔洗,看看纪誉,再看看笔洗,终于按捺不住,“纪大人,能和我讲讲了吗?”
纪誉摩挲着下巴,眼睛终于从画纸上移开,“张画师,您教我画画吧,教会了,我就跟您讲。”
当官的就是这么多心眼!可张画师别无他法,只能被摆布。
纪誉自此脱了朝服,换了一身素袍,每日在画院泡半天,回家之后,又去纪夫人的院子泡着。
“誉儿,别画了,娘做了枣泥糕。”
纪誉两手抓着大大小小各型各色的笔,实在腾不开,“等一下,我马上就画完了。”
纪誉笔锋一收,终于大工告成。他l.ū 起袖子,让丫头打来一盆水,洗干净手,捏起一块枣泥糕。
“今天画得还好吗?”纪誉边吃边问。
纪夫人,安慰道:“比昨天又进步了一点。”
纪誉听了,傻乐一下,然后乖乖吃糕点。他知道娘亲是在安慰自己,一天能看出什么变化来。他看着苏深河的画像,心知肚明自己还差得远,可是比起第一次提笔画出的鬼样子,已经好了很多。
“娘,他好看吧。”
纪夫人点头,笑说:“好看,誉儿喜欢的人怎么会难看。”
纪誉也笑,“看起来像仙人一样不可近身,可他有时也挺傻的,就像大黑,一会儿撒疯,一会儿黏人。”
纪夫人听得津津有味。
每一天,纪誉都会画,每一次,都会问一句“今天呢”,每一回,纪夫人也都会答“又进步了”,电量在这一天天中一点一点的下降,由长变短,由绿变红。
转眼,腊月已至。京城的街道热闹起来,百姓已经开始为年节做起了准备。腊月开始,大雪便纷纷扬扬下个没停,落在翘起的屋檐上,积起厚厚一层,看起来松软得像蛋糕。
现在,纪誉每日还会去少夫人的房里坐坐,少夫人肚子越来越大,这种时候,夫君不陪在身边,实在不利于胎儿生长。
但他依然不会留宿。纪誉师从苏深河,流氓话也学得很有□□,他告诉少夫人,自己x_ing致勃勃,同房睡觉说不定会兽x_ing大发,伤了孩子。
少夫人是一位贤淑的女子,听“夫君”这么说,羞红了脸,亲自送“夫君”离房。
纪誉走到庭院,呼吸时鼻口间升起一股白气,他仰头望去,玉盘挂在天际,又是一个十五
,可是月圆人不圆。纪誉的嘴角耷了下来,低头看着身影,默默前行。
触景生情,纪誉睡意全无,在桌上铺开纸,提笔又画了起来。他现在很少照着手机去画了,一幅画画了这么多遍,已经深深刻在脑子里了。手机那点仅存的电量,他得留着,等哪天想得不行了,再看一眼真人。
纪夫人的院子和书房小院仅一墙之隔,夜里梦醒,向窗外看去,却见那两层的小楼还燃着幽幽烛光。纪夫人披了斗篷,紧了紧领口,推门去往书房。
桌上的烛台兀自燃着,桌前的人已经趴倒睡了过去。纪夫人无奈摇头,拍拍儿子,想叫醒人,穿得单薄,这么睡一宿会着凉的。
推了好久,纪誉总算有点反映。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一看自己枕着苏深河,于是又心满意足地扑上去,蹭了一脸墨,合上眼继续酣睡。
纪夫人没办法了,只好由着他去。夫人从床榻上报来一床被子,给儿子裹得严实,吹了烛台,悄声退出房间。
一夜寂静漫长,早上醒来,纪誉除了脖子酸痛,肌肉僵硬,头还很疼。
钢筋铁骨的纪将军不负众望的发烧了。
纪誉很久没生病了,觉得头晕头痛时,还没意识到是自己发烧,总以为熬夜太久,精神废了而已。
直到纪夫人捧着他烧红的脸,心疼道:“都烧成这样了,还到处乱跑。”
纪誉被娘亲赶回被窝,蒙上被子,训斥道好好休息。
纪誉闭起眼来,嘴唇蠕蠕,还不忘和纪夫人讲他在现世的趣事,“我刚有手机的时候,晚上总是偷偷玩,苏深河也这么凶我。不对,娘比他温柔多了。”
纪夫人守在塌边,差忠伯去请大夫。
大夫诊诊脉,开了几味药,便又走了。
煎好的药纪誉也喝了,但病愈总是有个过程,他依旧昏昏沉沉的,一睡就是一天,除了梦中呓语几句“我想你”,一整天什么事儿都没有干。
一直到月明星稀,他才蓦地睁开了眼。纪夫人摸摸他的额头,心安了些。
“好多了,你呀,是要把小时候没有折腾的全都补回来吗?饿了吗?娘去给你煮点粥。”
纪誉点点头,目送纪夫人离开,然后目光幽幽望着帐顶,他刚刚从梦中惊醒,梦里苏深河的身影也快消散殆尽了。
他喃喃自语:“我是真的想你了。”
年节已至,纪将军病早就好了,生龙活虎的。府里张灯结彩,置办年货,大家都进进出出,热闹不已,只有精壮的纪将军还在房里作画,把自己一身的力气精力全花在艺术创作上。
自打病好了,纪誉改了日程表,每日画两幅,一幅是临摹的,一幅是靠自己想象的。他觉得要尽快适应自我创作,毕竟这会是他安度晚年的手艺。
入夜,团圆的酒席张罗起来了,纪夫人终于打断纪誉的创作,让他快点出来。
宗亲们入席,老少齐聚一堂,小孩子们满地跑,大人们则侃侃而谈。人人都端着酒杯要和纪誉喝一杯,“多少年了,终于能在除夕见到你了。”
纪夫人也沾沾眼角,是啊,多少年了,终于再一次和儿子一起过了次年。
觥筹交错,纪誉应付地焦头烂额,总算熬到了酒席结束。宴会后,大家围在庭院中,遥望皇宫中点燃的烟花。一朵朵灿烂如牡丹,在漆黑的夜空绽放出绚烂,照亮了棋盘一样的街路。
纪誉醉意微醺,从怀中摸出手机,这样的日子,可以奖励自己看一眼苏深河吧。他藏在宗亲的身后,点亮手机屏幕,迫不及待的点进相册。苏深河那一抹笑意在屏幕上绽放,远比天边的烟花更加灿烂,让他无法移神。
纪誉嘴角荡起笑意,脸颊被酒气熏得微红,痴痴一副模样。大概是被酒精麻痹了,他心思荡漾了,举起手机贴近嘴边,颤颤的,想亲一下。
还没有碰到,屏幕忽然暗了下去,纪誉看去时,最后一抹亮光也被吸入那黢黑的屏内。他皱皱眉头,支起指头,戳戳屏幕,可毫无反映。
纪誉一愣,手忽然颤抖起来,一个劲儿戳着屏幕,一下又一下,开机键反复摁着,像机器人一样不休不止。
终究,他不是机器人,手指开始发酸,指尖也被坚硬冰冷屏幕杵得发疼。他颤颤将手机塞回怀前,靠在心脏处,然后放声大哭起来。
烟花炸裂的声响也掩不住他的嚎啕大哭,所有宗亲都扭头来看他。不明就里的孩子们抱着大人喳喳问:“誉叔叔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