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渡点点头:“抓到了,你安心睡吧。”
卓凌失落地缩进被子里,绷紧了软乎乎的小菊儿。
江淮渡走出内院,径直从水榭下的机关中走进了湖底密室。
被卓凌追到跳湖的黑衣人正一身泥水狼狈地坐在椅子上,脊背上c-h-a着三根银芒刺,都是卓凌送他的。
燕Cao用铁钳把那些暗器拔下来,糊上大片的止血药膏。
黑衣人见到江淮渡,慌忙起身要跪:“右护法!”
江淮渡隔空抬手,一道柔和内力把他扶起来:“你为何匆匆来此?”
黑衣人苦笑:“属下奉教主之命,前来询问右护法,潜龙谱可有消息了。”
江淮渡说:“若是有消息,我自会派人去荒梦山报信。你冒险来兴安府,到底有什么事?”
黑衣人说:“老教主七魂已衰,等不了太久了。”
江淮渡笑容冰冷:“哦?”
黑衣人说:“教主心中焦急,已经亲自去了琅华谷天水一楼谈交换潜龙谱的条件,还请右护法暂时放下私事,专心为老教主寻找潜龙谱。”
江淮渡说:“燕Cao,好好为信使疗伤,从暗道送他出去。”
燕Cao说:“是。”
曲行舟走出江府,侍从立刻围上来:“盟主,怎么样了?”
曲行舟说:“江淮渡身边出了变故,恐怕很快就要露出破绽了。”
侍从说:“盟主,您真的要对烟鸟阁……”
曲行舟微微一笑,说:“传信入京,我要借用暗影司。”
皇宫之中,灯火未熄。
皇上与皇后在御书房相对而坐,一起批阅着堆积如山的折子。
一道黑影悄悄落在暗处:“陛下,娘娘。”
皇帝说:“何事?”
暗卫:“曲盟主传来消息,要借暗影司的人手,对烟鸟阁收网。”
皇帝搁笔抬头:“这么快?”
皇后说:“烟鸟阁掌天下消息,对朝堂威胁不小,微臣数年前就曾向曲盟主提起过此事。如今他找陛下借人,必然是找到了一举收拢烟鸟阁的机会。”
皇帝沉吟片刻,说:“把庚字牌影卫调去兴安府,由曲盟主指挥。秘密行动,不可暴露身份。”
暗卫应声离开,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江湖宁静,风雨欲来。
后半夜,兴安府大雨倾盆。
卓凌眠浅,今夜又不曾承欢,雨滴一落地,他便从床上惊醒,赤着脚跑到床边呆呆地看着夜雨。
娘亲离开的时候,天在下雨,很大的雨。
破庙的屋顶漏了,小小的卓凌就用手撑着鲜血淋漓的衣衫,挡住落在娘亲脸上的雨水。
就这样撑了很久很久,娘亲还是睁着眼睛木然看他,也不肯夸他乖。
雨一直下到天亮,一群走镖的武师来破庙里避雨,
那些拿着刀剑的人告诉他,他的娘亲已经死了。
卓凌那时候还太小,小得不知道悲伤是什么样的,可他好饿,有人给了他一个硬馒头,他就抱着乖乖啃,啃得牙都痛了。
师父收养了他,把他带回武馆,教他习武,带他走镖。
卓凌很乖,耳目聪灵,师父就让他坐在镖车的大箱子上,做车队的眼睛。
那天,又是大雨,小小的卓凌顶着荷叶坐在箱子上,恍惚中看见远方山上人影闪过。
可雨太大了,他又太小,一时分不清是人还是树影。
于是车队向着山脚下的茅屋走过去,一阵寒光铺天盖地而来,师父倒在了血泊中。
那天大雨,师父被山匪杀害了。
卓凌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跑,在一片嘶吼混乱中,被带回了武馆中。
武馆做的是善堂义举,每年都会有百姓来捐恩德钱。
于是卓凌还是留在武馆里,他有了新的师父,依旧过着辛苦平静的日子。
可他不喜欢雨天。
好像每次大雨,都会有一点仅剩不多的温暖,再次离开他身边。
卓凌在雨气s-hi意中缓缓清醒过来,狼狈地低头喘息。
他平静了许久,回头看向宽大的床榻。
江淮渡不在那里,每次他从睡梦中醒来,江淮渡都不在他身边。
卓凌撑着伞,走出卧房。
廊下有侍女守着,急急忙忙地迎过来:“夫人,这么大的雨,您要去哪里?”
自从江淮渡拍板定下这桩婚事,江府里的仆人们就改了口。
卓凌听不惯,又不好让他们改,只好委屈巴巴地应下了。
他想找江淮渡,却说不出口,于是呆呆地站在风雨中,手足无措地举着伞:“我……我睡不着……”
侍女说:“我去为夫人准备安神香。外面风雨冷,夫人回房吧。”
侍女福了一福,沿着长廊走向库房。
卓凌忍不住说:“等等。”
侍女回头,柔声道:“夫人有何吩咐。”
卓凌张了张嘴:“我……江……燕Cao姑娘呢?”
侍女笑了:“燕Cao姐姐歇下了,夫人若是有事,奴婢这就去叫醒她。”
卓凌慌忙说:“不用不用。”
他根本不想找燕Cao,他甚至,有些怕那个不动如风的温柔女子。
他只是想知道江淮渡在做什么,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卓凌习惯了等待召唤和命令,还没学会如何主动质问另一个人的心。
于是不去找,不去问,坐在台阶上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水,看了一夜。
燕Cao也忙了一夜。
她送走魔教来的信使,又去安排给卓凌的打胎药。
她的主人坐在书房里,铺着一张信纸,却直到天亮也没写下一个字。
燕Cao轻轻把药放在桌上:“主人,只要你喝下一瓶药水再与卓少侠行房,三日之后,胎儿必定滑落。”
江淮渡闭上眼:“我知道了,你一夜未睡,去歇着吧。”
燕Cao担忧地说:“主人,若是被教主先一步拿到潜龙谱,您就危险了。”
江淮渡说:“去睡吧。”
燕Cao不敢再说,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江淮渡看着那瓶药。
白玉小瓷,朱砂提笔,是名窑奇珍。
可好好一件瓷器,装的却是杀人剧毒。
那个小呆子太傻了,被他骗得团团转,还在奋不顾身地想要保护他。那么渴望爱,渴望被人需要的一个倔强小呆子,要是失去了孩子,会不会难过得一直哭?像个小孩子一样哭得天都塌了?
江淮渡抚摸着细腻的瓷瓶,窗外是淅淅沥沥的大雨,在地上溅起此起彼伏的水花。
江淮渡想起小呆子跳进湖里的那片涟漪,傻乎乎的,看着愁人。
他不需要被谁保护,但他需要确认,值得信任的,都是不会杀他的人。
那个小呆子,会杀他吗?
江淮渡在大雨中长久地沉默着,握着那个装了毒药的瓷瓶,很久很久。
罢了,罢了。
那小呆子那么傻,像只软乎乎的小狗,被他骗得团团转咬尾巴。
那个小呆子那么喜欢他,喜欢得总是泪汪汪委屈巴巴,生怕他生气,生怕他不要他。
小呆子太傻了,若是有人要杀他,也不该派个这么傻的小东西过来。
六合八荒十万山,武功高强的世外高人,何止烟鸟阁能盯到的江湖门派。
小呆子虽然来路不明武功杂乱,却偏偏捧着一个赤红无暇的心,傻乎乎地全部交付在他手里,被欺负了也不知道。
江淮渡此生被天下所负,也负尽了天下人心。
他一辈子都在和人斗,和命斗,和天斗。
如今,有个小傻子捧着一颗心要给他,他怎么舍得捏碎了。
江淮渡闭目长叹,把药瓶放进柜中。
烟鸟阁纵然四面受敌,难道还护不住一个本就武功高强的小呆子吗?
而且,小呆子真的好乖,让他乖乖待在后院,他就乖乖待着,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
江淮渡一夜未睡,一面为魔教那边的催促烦躁,一面又担忧着曲行舟y-in晴不定的态度。
他本是十分焦虑,才把燕Cao赶走。
如今想通了这件事,心情反而豁然开朗,连笑意都明朗了三分。
雨过天晴,天空明净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明日就是武林大会,他今天要好好哄哄他的小妻子。
昨夜一番折腾,那小呆子必定又委屈得偷偷哭了。
心意已决,江淮渡含笑走进内院。
卓凌坐在长廊里,缩成一团睡得香甜,纸伞落在身边,随着微风轻轻晃动着。
江淮渡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低头把衣衫单薄的卓凌揽在怀中,轻轻抱起来。
警惕心让卓凌迅速惊醒,模糊看到江淮渡的脸,又乖乖地睡了过去。
卓凌睡着的样子很乖,缩成小小的一团,鼾声轻的几乎听不到。
这是暗卫的习惯。
如果需要,他可以躲在暗处永远不发出任何呼吸声。
江淮渡把卓凌放在榻上,轻轻解开了小呆子的衣衫,露出白嫩嫩圆滚滚的小肚子。
小呆子腰太细,特别显肚子。
江淮渡轻轻抚摸那个鼓鼓的小肚子,心中又是欢喜,又是不安。
他这一生小心谨慎,怕被害,怕被利用,以至于孑然一身,甚至亲手断绝了自己的血脉。
可小呆子太傻了,傻乎乎地抱着他的全世界,委屈巴巴地不肯放手。
让人不忍,也无法再下手防备他。
卓凌被他闹醒了,迷迷糊糊地眯着眼,软绵绵地低喃:“江淮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