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桐书说:“陛下,你看这处。”
叶晗璋凑过去,顺手把沈桐书揽进怀里:“这是何物?”
沈桐书说:“这是昔日许国皇宫祭司典器的碑文录,讲述了许国春秋二祭以及丧葬婚娶诸多大事。曾记某年春日,祭坛行反雌之礼,将小皇子敛改造为可孕之身。可那位小皇子却并未为他的皇兄产下皇子,民间记载,小皇子曾入长夜山修行数年,乘龙而归。但龙归何处,不得而知。第二年,邻国皇帝便收到了一份可长生不老的丹药,因此延寿数十年,一百七十岁方寿终正寝。”
叶晗璋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以异兽心血元魂炼长生丹药的法子,也有些混账道士向朕叨叨过,朕听着恶心,便都赶出去了。异兽……生子……长夜山……”
叶晗璋猛地一锤桌案:“卓凌腹中的鬼胎!”
沈桐书闭上眼睛,深深叹息。
叶晗璋厉声说:“来人,去查卓凌的身世!”
沈桐书说:“陛下,卓凌是孤儿,在天鸿武馆养大。在他入宫之前,暗影司已经查过一百遍了。”
叶晗璋说:“继续查,天鸿武馆在何处收养的他,是何人决定的,卓凌这些年所有有过接触的人,全都查清楚。”
沈桐书说:“陛下……你……”
叶晗璋狼狈地收敛起自己太过狂热的表情,捏捏鼻子:“朕答应你,不去追什么长生修仙了,但这等事,决不能落入其他人的手中。否则,朕江山堪忧。”
他有句话没说出来,但他知道皇后一定能明白。
卓凌腹中的孩子,绝对不能活下来。
无论是鬼胎还是异兽,对国家来说,都是极大的不祥之兆。
被全天下疯狂搜寻的卓凌,一个人骑着小毛驴回到了兴安府。
他快要生了,几乎每一天,他都能感觉到孩子在他腹中跃跃欲试的兴奋动静。
昔日熙熙攘攘的江府如今已经空荡荡,或许是觉得江淮渡不会再回来,这里连个监视守卫的人都没有。
卓凌推开小门,走进了江府中。
不过离开数月,这座精致奢美的宅子竟已显露出了衰败荒凉的模样,看得人心里难过。
窗上的喜字还贴着,泛了黄,打了卷,江淮渡许给他的那三拜九叩,到底的落了空。
卓凌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低低地和他的孩子说话:“他们说,你是鬼胎,是怪物,我……我不信……我一句话都不信。你只是……只是太倒霉了,还那么小,就中了那么多毒,真倒霉。”
小狐狸在他脚边跳来跳去,似乎很喜欢这座荒Cao丛生的清静大宅子。
卓凌轻声说:“阿缘,你走吧,暂时……暂时不要来了,就去我们以前住的地方,等我好了,回去那里找你。走吧,快走吧。”
小狐狸精虽然略通人x_ing,但到底是只畜生,茫然不知所措,紧紧抓住卓凌的裤脚唧唧叫着不肯松开。
卓凌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摸摸狐狸的小脑袋:“我又不是不要你,快走吧,过几天,我就去找你。”
小狐狸泪汪汪地看着他,忽然狠狠在卓凌手指上咬了一口,飞也似地逃窜了。
卓凌苦笑着看着手上流血的伤口,喃喃道:“阿缘生气了,它也不理我了。”
腹中的胎儿又开始不安地动着。
再过三天,就是他怀孕整整十个月的日子。
他的孩子,该出来了。
卓凌很笨,也有很多的私心。可他看得出皇后娘娘警惕的态度,他腹中的孩子,或许便是一只带来天下打劫的怪物。
他想要他的孩子活着,可他,不能牵连到别人的x_ing命。
卓凌解开自己的小包袱。
从前,他的小包袱里装着泥人,装着核桃,装着小木剑,装着他这一生所有值得眷恋的温暖和快乐。
可现在,只装着满满的炸药。
这是他从暗影司武器库里偷出来的霹雳炸药,只需要米粒大的一点,就能炸的一个人血r_ou_横飞。
这满满一包袱炸药,被他精心装在了荒芜一人的江府中。
炸药装满整个江府,卓凌终于露出一点释然的笑意。
他小心地揭下了窗上的大红喜字,轻轻地叠起来,用油纸包了放在胸口,带着最后一包炸药跳下了湖中。
他知道湖底有个密道,他第一次追着刺客跳下湖中的时候,就知道了。
可他忘了问,也不知道,该怎么向江淮渡开口。
湖底的密道太隐秘,用力一拉便拉开了。
里面是一个向上走的楼梯,慢慢地走出了水面,小小的暗室里有蜡烛和火折子,还摆着些伤药。
卓凌点燃蜡烛,静静地坐在暗室里的椅子上,等待分娩。
他思考了太久,终于想到了这个法子。
找一个足够安全和隐秘的地方,静静地生下孩子。
如果生下来的,当真是灭世鬼胎,他便点燃手中的炸药,与那个怪物同归于尽。
他想要查出真相,他想要亲手灭了天水一楼。
可他没有时间了,他没有时间,再陪江淮渡一起在这险恶的世道上走下去了。
卓凌在昏暗的烛火中从s-hi漉漉的衣服里掏出了油纸包,颤抖着手,轻轻展开那个泛黄的大红喜字。
江淮渡,你说,要娶我进门,做正室夫人。
江淮渡,你说过要带我回家……
我回家了。
真的,回家了。
无声的泪轻轻滑过脸庞,卓凌手指颤抖着,害怕自己撕破那个喜字,慌忙叠好重新放在了胸口处。
y-in冷潮s-hi的湖底暗室,只有他自己,和一盏昏暗的烛光。
可卓凌一点都不怕了。
他在家里,陪着他的孩子。
在江府里的那些日子,原来已经耗尽了他此生所有的福气。
够了,已经够了。
欺骗也好,伤害也罢,一切都已经无足轻重。
他坐在一间属于江府的房子里,守着他来不及拜堂的大红喜字,欢喜地流着泪,思念他温柔的夫君。
这一生,他过得很好。
江淮渡踏入了长夜山。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连肺腑中浸润着故园的泥土气息。
他……来过这里?
长夜山几经仙魔动乱,山峰塌陷,地壳涌起,再也无人说得清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山中妖魔邪祟已经数年不见凡人踪迹,纷纷隐在暗处,好奇地围观着。
江淮渡闭上眼睛,在一片荒凉的废墟中前行。
一股无言的力量在指引他,让他在陌生的山峦中找到该去的地方。
一日一夜,方行到长夜山深处,江淮渡看到了童年梦境中的那座祭台。
高高的祭台直冲云霄,祭台下是堆积如山的枯骨。
那些尸体躺在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数十年的时光。
江淮渡闭上眼睛,那些遥远模糊的画面在眼前凌乱破碎地闪过。
他看到了那场屠杀。
穿着凤羽云纹的屠夫们冲进了部落的驻地,挥舞长刀砍杀着部族里的兄弟。
依旧拿着石刀木棍的部族,在利刃寒光下毫无还手之力,只能哀叫着,嘶吼着,等待着死亡降临。
他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穿着酋长的幕布长袍,胸前挂着沉重的兽牙项链。
他太小了,还不知道该如何指挥部落应对这场屠杀。
只能呆呆地看着,望着,知道他的部落变成一片尸山血海,凤羽云纹的男人拎着滴血的长刀,轻轻把他抱下了祭台。
隔着远山,他看到了千山之外的始鸠部落,那里仍旧有异兽盘旋在上空中。
始鸠部落……始鸠部落就在东南七十里的山谷中。
那里四季冰封,荒Cao萋萋,白骨遍地。
江淮渡快步飞奔,冲向了他少年时曾远远一望的那片神秘鬼城。
可那里,却也只剩一片荒芜。
尸体,房屋,斑驳族徽刻在山崖上,是一只凶狠异兽展翅而飞的图案,异兽背上坐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少年,满身的珠玉金银,昭示着他高贵的出身。
始鸠部落的族徽,画的是传说中许国覆灭时天降异兽带走小皇子的奇景。
许国的小皇子……曾在长夜山中与巫恴部落共居数年……生下了……生下了一只异兽……
凤羽云纹……天水一楼……始鸠部落……潜龙谱……
许国……许国后人……
一系列繁杂的线索在江淮渡脑中疯狂翻涌闪烁,渐渐地拼成了一张图。
没有潜龙谱,从来……都没有潜龙谱。
天水一楼在三十年前攻入长夜山,屠杀巫恴部全族,带走了年少的酋长之子养在天水山中。
后来,又攻入始鸠部,妄图得到可以诞下异兽的许国后人。
潜龙谱,不过是一个骗尽天下贪心人 的幌子,天水一楼真正想要的,从来都是许国后人诞下的那只异兽!
卓凌……卓凌腹中的孩子……被孙鹤白诊为鬼胎。
那个孩子……那个……那个孩子!
江淮渡疯了似的冲出长夜山。
他一直以为卓凌是安全的,至少一个被污染的婴儿,比起身负潜龙之血的他是安全的。
可他错了,三十年来大错特错。
天水一楼静静等了三十年,终于等到了异兽诞生的那一天。
卓凌说,他见过言清澹,以前见过言清澹。
如此可疑之事,江淮渡却被秦桑的存在扰乱了视线,以为天水一楼是在监视秦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