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的伤口更痛了。痛的他整个人发颤……他突然深刻的意识到,不管他可以开口说些什么,都已无法抹灭掉此时男人下的笃定。
「我没有……」
「你没有?」雷殷猛地拉起他的手腕,突然被完整出示的伤口就像实证般的,让人百口莫辩。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嗯?」
垂首,骆顗莫沉默不语,肩膀却因为疼痛而微微的颤抖着。他只是静静的听着男人的声音。静静的,不置一词。
「想用这个留下我吗?」
什么样的话可以让人崩溃?
「砰」──阖上眼落下泪瞬间,门被甩上的声音跟心碎的声音一起响起。沉闷的,却好大一声,几乎把人都给震碎。
如果心可以被震碎,为什么还要让它留下?
「我从来……就没奢望过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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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凤氏大楼后,管鄀谦脸色阴沉的在大街上走着,从前的轻松开朗形象不复在,皱起的眉头有着满满化不开的郁闷。
脑海里全是那张泛白的脸孔,完全无法想象他居然会……想起来心就一阵拧痛,他却什么办法都没有。
上头在他离开后的情况他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但却无法遏止去想他们是否会因此和好……对于情感他也是自私的,他当然希望……
「啧。」手插着口袋,烦躁的抓了抓头,管鄀谦当下有种再上去找人的冲动。
周围景色蓦地沉下,天空一片暗淡无光,深灰的云罩在头顶,想走走顺顺心情的气氛霎时也都没了,管鄀谦不住撇撇嘴,干脆走回去拿车。
每次一下雨就没好事。
转身时肩膀突然被撞了一下,力道极小,管鄀谦回头不经意一瞧,随即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对方就在自己面前不稳的踉跄了下。
「小姐妳……」管鄀谦适时的搀扶住女人,随即惊讶的发现她的面善。
女人半开的双眼迷离不清,茫然的张着嘴不知在低喃些什么。
「顗莫……顗莫不见了……」
27
「妳说什么?!」脑袋空了一下,管鄀谦瞪着女人意识不清的脸庞。
不见?怎么可能不见?他刚明明……
蓝云甩开他,身子晃了一下,急忙的转头看着周围,似想起了什么而摀着脸,喃着:「不见了、不见了……医生说他不见了……他手上有伤的……」
拧着眉,管鄀谦越听越胡涂,看着女人自言自语却找不出毫无头绪的脸,脑子里一面嗡嗡作响,一面心里的不安却莫名涨大着……脸上突然一凉,上头细小的水珠开始滴落,心里头倏地一阵烦躁,总觉得有什么事梗在了胸口。
「等等……」拉回了女人不稳的身子,管鄀谦连忙按制住她挣扎的手,凛声道:「妳冷静点!顗莫没有不见,他在公司里!」
「对、对!怎么可能不见呢?医生生气了……我去找、我去找……我得去找他……」不搭理他,蓝云用力甩开他箝制的手。
看着女人怪异的模样,他不想再勉强她,只问道:「喂,妳知道顗莫那道伤口怎么来的吗?」
他只想知道那道伤口不是如他所想般得来的。如果事实真是如此,他很难抑制住心中的不舍与愤怒……
女人踏出的背影蓦地停住,紧缩的肩膀开始颤抖,蓝云转过头来瞪着他,面容惶惶不安带着害怕与恐惧。像是终于忍不住般的,她骤然蹲下身子,将脸埋进了膝盖间,双手紧紧的搅扭着。
见状,管鄀谦深皱的眉头越发趋紧,猛然大步跨向前抓起她。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看起来这么异样……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刀子好利、刀子好利……不小心就……呜、伤口好大好大……血一直流、一直流……呜…对不起、对不起……顗莫……顗莫……」啜泣着,女人喃着彷佛失了神,只是一径的任泪滑落。
蓝云脆弱的模样让人不舍,天空飘下的雨点越来越大,管鄀谦顺着她的背,一时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心却松了一口气。
原来……真的不是如他所想,早该知道他的坚强与柔软不会如此强硬的对待自己。却还是不住想咒骂自己,怎么会以为他是为了那个人而伤害自己呢……
管鄀谦意识蓦然一顿,心霎时停摆了一阵,如果他会这么以为,那么当时在场的另外一个男人──
也会这么想。
「来!」牵起了女人,管鄀谦带着人往另一个方向跑。
拜托……希望不是他所想那样……拜托……不要再这么残忍的打击他了。他……再不可能承受那些了……
脑海里想起那个雨中摇摇欲坠的身影,而那抹身影也真的就在他的面前倒下……心瞬间又不可抑制的拧着。他一直都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骆顗莫要这么坚持,就像他不懂到底是什么在支持着他,然而这一瞬间他却什么都明白了。
傻瓜……
一路带着女人跑到了凤氏大楼,管鄀谦看了眼时间,已快下班时间,应该还找的到人才对。
「妳在这里等我,我带顗莫下来,好吗?」安慰性的轻抚着女人被雨打湿的头发,管鄀谦柔声道。
迟疑的点着头,女人眼里犹是不安与惶恐。
「顗莫?他今天不是没进公司吗?」秘书疑惑的皱着眉,顺带拿起公文包,又道:「他三天没来了。」
怔愕着脸,管鄀谦顿时明白刚刚心中的不安从何而来,他当然知道他三天没来了!重点是为什么刚才还在的人,现在竟没有人看见他?
一阵焦急使火气又冲了上来,抓了几个人再问清楚,答案却依旧是不知道或没来上班,他终于忍不住脱口咒了些话,急忙跑出凤氏。
「该死的雷殷!」
所有职员全怔在原地。每个人都充满疑问的,这还是第一次见着向来健朗的人失控骂人,骂的还是他们的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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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抹暗色瘦长身影走在大街上,几乎是漫无目的的走着。一步一步,缓缓地,任落下的豆大雨点打在身上,却像毫无感觉般的,脸上没有表情,却死灰如槁。
又下雨了……骆顗莫几乎是被动的仰头张望着天空,天空好灰好灰……好深的颜色。
雨滴打进了眼里,眼膜里一阵酸涩,他不经意眨了下眼皮,更多的温热液体流出眼眶外,热的,几乎要烫伤面颊。
放眼望去,在雨中的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
被推开了,他再次被推开了。在他毫无心里准备、毫无任何料想下,他再次被那个人彻底推开。
记起那个没有人的生日,那时10岁却只有他独自自己一个人,突然被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迎接了在异地的第一个生日。
生日要唱什么歌?祝你生日快乐歌。
他躺在河堤边,无边的夜色向他袭来,他开始朗朗的唱起歌,独自一个人唱着歌,却深深的思念起母亲来。那个在他生日前就离开这世界的人,有张美丽的脸庞,还有温柔的微笑。
『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那时他一边唱,泪也一边流下来,嘴角虽然微笑,心脏却痛了起来。
想望一个完整的家庭与生活,几乎变成一种奢侈。
医院里那对父母担心着他的孩子,就算人再多也不会离开孩子身旁,就算再如何拥挤,他们依然紧紧的依靠着对方。
……多好。总是双方在乎着彼此;那是,双方都同样拥有的事。
付出不是因为想得到什么,而是因为想要这么做。从来没奢望过什么,那是因为他知道在这段关系里,他什么都不是……
他什么都不是。
他从来就……什么都不是。
好冷,身体一阵颤抖,他却连拥住自己的力气都没有。站在熙熙攘攘的车道旁,独立站在这里的他是谁?
张开被绷带里紧的掌心,大雨把所有都给打深,变得沉,几乎让人连动也动不了。他只能仰望着天空,什么都看不见……张着嘴巴,开阖着,却只能无尽的哽咽……
好想哭,好想嚎啕大哭,好想用力哭……
如果大力的哭可以把心溶出来,你还要不要?
28
「顗莫!」
有人正唤着他,他听到了,却又好像听不到。迟疑的转过头,下车奔到雨阵里的人也拥有一副伟岸的可靠身躯。
那么高大,比起他的懦弱,那是可以承担更多更多的放心壁垒吧……
大雨无情的刷落,把视线都打迷糊了。男人就站在他眼前,笔直的布料因为被打湿而紧贴在腿上。
紧闭了下眼,他缓缓地抬起头,无视眼角滑落的酸涩液体,此刻,他只想给他一个微笑。他拥有的最基本与唯一,微笑。
「嗨,鄀谦。」
管鄀谦凝视着他,凝视着颓然坐在地上的人,灰暗的雨水让视线刷得变色,他专注的,专注的看着这名男子掌心上的红,多么触目惊心的红,还有那个笑……他在笑着,那个他看过最温和的嘴角弧度……
多美,此刻,却多么悲伤……
很痛吧?一定很痛很痛……所以,连安慰着别人的微笑看起来都这么苦楚。
骆顗莫,你为什么还要费心地想到别人呢?
再也隐忍不住的情感就此倾泄,驱使着他像头受伤的野兽,低低吼着他的疼,他的心疼,然后……这个男人弯下身子,紧紧的,紧紧的把这男子抱紧怀里。
像要把他揉紧躯体的力道,可以就此带着走的力道。那么深,那么深……如果可以,就带着走吧……好不好?……你说好不好?顗莫。
没有愕然,这个瘦弱的男子,缓缓的张开手,回抱了这个男人,这个现在把力道传递给他的男人。
轻轻地,他说:「对不起,鄀谦。」
声音这么柔和,像抚顺着受伤的钝角,直想把他磨圆,这样……就不会痛了吧?
……感情,也就这样被反驳了。
闭上眼睛,男人像被哽住的喉头上上下下的滑动,想说的不能说了,彷佛淡淡的迫切和心疼都只能隐藏着。
半饷,他只能苦笑着无奈,低喃地,用着几乎只想让自己听见就好的微小声音,说:
「笨蛋……我找到你了。」
告诉他,他还有多少次机会可以找到他?
……
床上的人有沉静的睡容,眉宇间却有不安的皱折。管鄀谦站在床边看着他,瞬也不瞬的盯着,像不安心似的要再重新回头寻视一遍。
换下一身湿润的衣裤,疲惫的身形就陷在柔软的床垫里,干净的宽松服饰让他更显纤瘦,那像是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崩碎般的脆弱。
露在外头的掌心有一层清新干净的白,却让人何心与忍去触看。那……会拧心,会把心给拧得更紧……紧到让人几乎不能呼吸。
感觉有人来到身边,管鄀谦胶着的视线晃了下,打起精神神,笑问道:「妳……要不要也睡一下?这一夜折腾了……」
蓝云没有回答,她看着床上的人,眼里一片清澈如昔。
「如果……他遇见的是你,那有多好?」
叹息般的低语,却让另一人微微侧目。管鄀谦诧异的转过头看着蓝云,却赫然发现她脚边的行李……
「蓝云……」
「刚刚我在车上看着他,他给了微笑。真好看的笑容,向来总是忙着要安抚别人,像当年刚认识他时一样。他不要别人担心他,所以总是挂着那个安然的微笑……」蓝云静静地说着,温柔的眼里载满过去的回忆。
「……其实谁又真正懂得他。」
平静的说着,蓝云目光里有透彻了解的释然,给了管鄀谦一个笑容,她最后一次转头,深深地凝望着床上的面容,双眼不经意一眨,终是眨下了一直忍耐着的苦涩滑落。
「我们都不是他,我们却都只懂的要付出……但是谁曾想过什么才是他心里最希冀的东西?」拿起行李走到门口,最后,她只是轻声说:
「谢谢你。」
背着身,管鄀谦痛苦的闭上眼,良久才溢出一声轻叹。
「我又何尝不想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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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背影伫立在落地窗前,傲然的双眼凝视着脚下的一切。黑暗的,却有灯光迷蒙闪烁着。太不真实了……就像手里只能暂且握住的那些东西一样,太虚幻。
「我还以为,你可能就此要住在这了?」
轻脆的嗓音蓦地在身后响起,却激不起对方任何反应,直挺的身子依旧望着窗外。
「这栋冷冰冰的大楼有什么好?」细长的手臂攀上了对方,紧紧地环上了腰间,眷恋似的轻叹一声,又道:「比起我可以给你的,真那么吸引你?」
男人没有回答,看着远方的视线眨也不眨,让人看不透。三天来,每一个夜晚他都独自站在这里,一个人站在这里,睨着脚下的一切。
然后……独自品尝着一个人难以割舍的矛盾与挣扎。
「再不理我……我就咬你啰?」
呵呵笑着,凤天仪一点也不介意他的反应,只是一径的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翘着红唇就想欺上,却被人一挥,连人带身的踉跄于一旁。
些微狼狈,些微恼怒,但是却没有表现出来,她只是看着冷漠的男人,嘴里有丝笑意,绝冷的。
「怎么?在想你安静的**?」试探的,却带丝嘲意。
没有理会她的话,雷殷索性拿起钥匙往外走去。女人伸手拉住他,就是一定要对视上他的双眼般地,紧紧拉着他,不让他拒绝──不可以拒绝!
「哪、你要乖乖的哦,不然我们说的就不算了……」嘻笑了两声,确认般的再问:「好吗?」
向来凌厉的双眼更是降下了温度,冰冷的,雷殷毫不留情的推开她,薄唇微启,好似下一刻吐出的话语会冰冻住她:
「不要以为妳可以驾驭我,天仪。」最后两个字,女人的名字,温柔的令人打颤。
愣愕了一会,女人随即反应过来松开了手,恍然大悟的笑了笑,道:「原来你真的会舍不得。呵……到什么样的程度呢?」
不理会她,雷殷只是头也不回地跨出黑暗的空间,独留背后女人细小的笑声。
「那就玩玩看吧……我还没拿回我该拥有的呢。对吗?」
29
他在一片晨曦中醒来,薄黄的阳光让苍白的肤色显得透明。
好像隐隐间就会消失不再。
「你醒啦!早。」
清朗却带着些微疲困的声音传进耳里,骆顗莫睁开眼,给了一个微笑:「早。」
「饿了吧?有粥哦。」管鄀谦说着走到厨房,没察觉到身后人若有所思的神情。
骆顗莫环视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摆设,早已疲惫不堪的黑瞳还是难忍伤痛地紧紧闭起。
「顗莫?」端着餐盘走进卧室,却瞧见那双闭目的凝思,管鄀谦轻声唤着。
半饷得不到响应,高大的身影慢慢走至床沿坐下,凝视着那张面容,泛白的嘴唇似正隐忍着什么而咬紧,让他忍不住想伸出手触碰,剎那,长睫颤了下,一双清澈的双瞳缓缓睁开。
动作的手停顿在半空中,两双视线僵持了一会,最终,收拳放下。
难抑的苦笑划出,胸腔传来一阵刺痛,心像是要涨破一样泛着疼痛的漩涡。管鄀谦深吸了口气,掩饰性的拿起餐盘,手却被一只瘦弱的掌心覆上。冰冰的,微凉的温度,把胸臆的疼痛都给冻结。
「蓝云……走了?」z
微颤的嗓音,忍耐着情绪。管鄀谦反手握住,两掌包紧磨娑着,笑着,垂目看着手中的掌心,抬起头,他问:
「如果可以重来,你还是会选他吗?」
那一瞬间,心脏极尽大力的跳动着,几乎要直达到他的喉咙。
骆顗莫没有抽回自己手,他只是看着他,眼里一阵恍惚,喃道:「可是……无法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