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舟被他一堆话砸得有些回不过神,低头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透着暖意的红灯笼,才记得勾起嘴角,挑高眉毛,作出一贯不正经的姿态对他道:“你这瘸子嘴巴怎么这么厉害?本将军不在就和赵姐天天吵架练出来了?”
李瘸子领着他,两人一面走一面聊。
“哎,将军可别笑话我了,小的怎么会和那毒嘴妇人纠缠呢?”
“去去去,你给我少来这套,有本事当着人面说去。”
秦舟眼见着自家桌椅床榻,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一屁股坐下去,端起桌上已经凉透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冲李瘸子挥挥手:
“我在国师那儿吃过了,叫张婆别热汤了赶紧歇着去。你去煮点茶给我端过来就行了。”
李瘸子听他吩咐完就要走,秦舟想了想,又叫住了他。
“等等,还有……下次我不回来就给你们去个信儿,不必再等这么晚了。”
“好勒!”李瘸子闻言似乎挺开心,脚下带风似的走了。
原本是因为秦舟还只是个别国质子时,皇帝御赐给他来伺候的人,其美言曰佳人美婢,其实都心知肚明是来监视他的。他当上将军后,估摸是皇帝觉得能以此约束住他,就又用法子把这些人都撤了。这一撤,秦舟身边服侍的人也得重找,他又不是一个重视这些的人。有次凑巧在万清寺看见上香的人中有一群衣着破烂和旁人格格不入的老弱妇孺,问无我:“国寺也能容许穷人家出入?”
无我慈悲地看着那群跪倒在地上,神情无比虔诚的信徒道:“一瓣心香可比得檀香。”
秦舟云里雾里的点点头,突然想起来这么回事,就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走上前去,挑了几个愿意的人给自家拾掇拾掇。
他们对让自己脱离穷苦日子的国师和将军都是当成恩人看待,就算秦舟之后回府的日子不多,也还是尽职尽责,让秦舟放心不少,也渐渐觉得这府邸舒服了些。不过归根究底,都是无我的缘故。
秦舟想到这里,眼底又浮现出嘲讽的笑意,把玩起了杯子,修长的手指一点,它就骨碌碌滚起来,眼看要滚到桌沿摔个粉身碎骨,结果又被秦舟拦住了。他叹了口气,轻手轻脚地把杯子放了回去。
秦舟这几天也不用去上朝,就在家里好好修养。他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之前面圣和去国师那撩闲似乎只是在强撑着。
直到隔日早上他才算清醒过来,起身之后就立马唤来了李瘸子,问之前在他被饿醒的时候想起来交代他的事办妥没有。
李瘸子拍拍胸脯保证:“您放心,那些东西件件都是我自己过手准备的,也是亲眼看见那守门的拿进去的呢。对了,那位大人收了东西后还传话问您什么时候醒,知会一声,他好来拜访您。”
秦舟闻言笑了笑:“你还真老老实实当个信鸽呢?人家秘书监,来登门拜访我一个大将军?你是不是还指望皇帝来我们府上玩呢?下次机灵点,别老丢我的人。”
说罢,他伸伸自己酸软得不行的胳膊腿,胡乱洗了把脸,出去打拳活动了一下,才回来把自己收拾齐整。又打发时间似的吃张婆做的点心吃了个半饱,眼见着外面的人都散朝回来了,牵了匹马往那位秘书监大人府邸的方向骑去。
秦舟正走在半道上,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身后叫到:“秦将军留步!”
他勒住马回头,就看见顶哪家官老爷坐的轿子,正觉得眼熟呢,结果那帘子一撩,就漏出来一张自己正好要去见的脸。
那人年近不惑,容貌清癯,不太打眼,若不是一身官服,可能会让人误认为是上京来考试的腐儒。
“姜大人,可巧可巧,在下正要去拜访您呢。”秦舟冲那人热络地打起招呼。
姜文瑜也是一副欣喜的样子:“想来是秦将军一醒就往我这赶呢,还好我今日走得快些,不然得叫秦将军候着我了。”
两人也知道站在街上聊有些不妥当,有各自坐着轿子骑着马到府上去再叙。
姜文瑜叫家人摆了席,招待起秦舟。
秦舟接过他倒的酒,抿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在下劳烦姜大人给太子送的慰问礼,不知太子满意不满意?”
姜文瑜听到这话,神情变得有些不满,他似乎是瞪了秦舟两眼:“二皇子知道了将军要去送礼,愧疚自己这做弟弟的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不去看望皇兄,捎上您的礼就去了东宫呢。”
秦舟像没有察觉到他的情绪一样,依旧笑得诚恳。可这副作态在姜文瑜眼中倒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他紧张起来,恨不得冲过去堵上秦舟那张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秦舟也不会说什么好话。
“二皇子孝亲尊老,敬重兄长,是吾辈之幸事。君当以身作则,以孝治天下。”
姜文瑜听他说完,后悔刚才自己没把想法付诸于行动。他大声喝止秦舟:“闭嘴!你是想害死二皇子吗!”
“姜大人放心,在下自有分寸。且以太子那副性子,就算二皇子去看望他,他也不敢轻举妄动。若出了事,这还不是有姜大人您吗”秦舟摆摆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看着这厮懒散的样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我自然相信秦将军,那想必以秦将军的本事,过几日出访俸国也无须二皇子和我担心了。”
秦舟闻言沉下脸色:“什么时候的事?”
“秦将军怕是在边塞过得太、安逸了,忘记了一件事,除非你死,否则那群人永远不会消停。如今宫里乱成这样,皇上应是什么变数都怕,他们不会乘机对你落井下石一番吗?”
“也是……不过让我出访不会不妥?”秦舟突然想起之前他对无我说的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怒意,“他们还把国师一道算进去了?”
姜文瑜饶有兴味的看了看秦舟的脸色,“也许在他们眼里,国师之于国运关系不大,况且他们有心,可以再找出千万个,你才是威胁。”
秦舟听了,反倒笑起来:“但愿他们不会如意。”
姜文瑜看着秦舟毫不慌乱的模样,眼底一片精光闪过。
☆、第 3 章
“俸国使来访,曰久闻陈佛教盛传,信仰众多,向往之至。盖恩泽洽,则四夷可使如一家。朕遣无我国师携经书,由秦舟大将军带军护送至俸,传经解惑,为民祈福。”
诏令辗转许久,终于到了秦舟手里。于是一条车队浩浩荡荡地排到了万清寺门下。
秦舟去了官服,着一身青衣,襟边刺着芍药花纹,挽着箭袖,腰身勾勒得紧实。微卷的发也没有全都规规矩矩束在脑后,额前几缕随意散着,把深刻狭长的眉眼衬得越发风流,看着充满锐意又不觉得过于锋利。
他骑着马威风凛凛地领在车队前头,指挥着自己手下的将士们把该带的东西全搬到车上去,利落得让沙弥们根本插不上手,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秦舟左右终于盼到了无我出来,那人依旧一袭黄色,可是在旁人身上朴旧的颜色他也能穿出脱俗的气质,那是日积月累在佛像下诵经修行出来的平静淡泊。他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帮他提着行李的徒弟,秦舟一直对他有些不满,不知这呆头呆脑的如何能做得国师的弟子。
秦舟迎上去,很自然地从小弟子手里拿过行李,笑得如浴春风地对他说:“不劳烦小师父了,国师走后你事务更加繁忙,在下不敢多占用你的时间,就送至此处吧。”
小弟子面对秦舟的说辞不甚惶恐,讷讷地想拒绝,却发现无我已经跟着秦舟上马车了,只能把编了半晌的话又憋回去。
无我抬头打量了一下马车内部,并没有太奢侈的摆设,但矮桌上摆得整齐的纸笔,放在角落的檀香,无一不透露出布置的人的用心。他的目光落在殷勤地帮他放置行李的人身上,那愉悦的心情明晃晃地悬在头顶上,让人想不注意都难。
“多谢秦将军关照了,这些贫僧自己来就好,将军下去准备启程吧。”
秦舟转身看了看他,眯了眯眼,笑道:“好罢。那在下就不打扰国师了,好了跟外面的说一声。”
和国师一起出访,这可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为何要因为那点无关痛痒的人担忧呢,有这闲心还不如多去撩两把国师。他放下行李,心满意足地回去看手下整理东西了。
果不其然,当他们才出城一天的时候,无我正在抄经,就听见有人敲了敲窗沿,他撩开帘子,瞧见秦舟不知何时就和马车并排走着了。他微微弯腰对无我道:“国师也知道,在下之前一仗负了些伤,前几日似乎还没将养好,这一天骑马下来就有些不适,不知国师能不能准我叨扰一下,上马车歇一歇。”
无我看着他的样子,实不像是有些不适,但也没什么拒绝的,就对他点点头。
下一刻,秦舟面不改色的和他道了谢,绕到车门一侧,也不让人车夫停一停,就一个飞身窜了进去。
无我看了他一眼,眼里难得有些责怪的意味。秦舟眼观鼻鼻观心,难得安静下来老老实实靠在榻上,没再去招惹谁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终于见到了一个驿站,秦舟看将士们都面露疲态,摆摆手示意今晚就在此落脚,好好歇上一晚。
他先随手点了两个人一道进去看了看情况,里面倒还有富余,似乎只有几家过路商人。的确,这段时间战事频发,也没普通人家敢随意在外往来。
里面的人看着秦舟这一行的架势,又是官兵打扮,都有些惶恐。一位将士见状列行公事似地站出来,亮出腰牌道明了身份。安抚之后也半强硬的叫在座的人都说了自家底细,为什么在此往来。虽然知道了是皇家外出办事,但他们的警惕心反倒因此更甚了,何况还有道出家底的不忿,都死死盯着他们,生怕一不留神就会上演一出官兵变成觊觎他们货物的强盗,血溅驿站的戏码。那将士被众人看得头皮发麻,心头火起,就要发作,叫秦舟给拦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