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开于你眼瞳之外的天空 by 菖蒲【完结】(3)

2019-04-16  作者|标签:


   ※     ※     ※


一整夜辗转难眠。
快天亮的时候,彦一才稍微合了一下眼。
梦里,他看到自己穿越在大街小巷之间。街道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格。梦中的彦一清楚的知道自己从未到过这个地方,然而内心深处却又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那种感觉就像是见到了失去联络多年的童年好友,在往日的轮廓和陌生的面孔前徘徊不前。介于沉睡与清醒、梦与现实之间的大脑积极地思索着,他看着自己--或者说,是某个有着和自己一样面孔的男人,挪动双腿摆动手臂徒劳无功地穿梭来往。
街道两旁的建筑不断变换。男人走过的地方路灯的灯柱都标示成浅浅的蓝色,再转一圈时又变成了红色的斜纹,蓝色、红色、白色、黑色、橙色......这些颜色都轮过一遍之后,画面突然整个变成了灰色--是那种电影里拍摄高原或沙漠背景时常用的灰色。所有的房屋瞬间都变成了一样的外观,整齐的,制式的,像是一队穿著水泥外衣的军队。
和彦一长着同样面孔的男人快步走过一排排房屋,发现其中行一所房子与众不同--门外的台阶上放着一簇鸽子花。像是被人随手扔下的,又像是有人特地摆放。男人停下脚步,凝望。那些鸽子花也许是红色,也许是白色,然而此时所有花瓣却都无一例外只是呈现较深的灰色。
毫不协调地置于台阶上的鸽子花。
但是彦一却为这一发现欣喜不已,与此同时,他惊讶地发现他竟能感受到那个男人内心的欣喜。于是超脱于梦境之上的彦一同时体验着三种不同的欣喜:看到鸽子花的欣喜、那个男人看到于花的欣喜,以及因发现自己能感受第二种欣喜而产生的欣喜。
此时,街道那头尘土飞扬,他看见一行人抬着厚重的棺木以沉痛的表情前行。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中:送葬的人群,暗哑的神情,行进的伫列,灵柩上白色的玫瑰......彦一仿佛身处高处,漠不关心地俯视着这支队伍。然而,几乎是立刻,他又感到排山倒海而来的痛苦--是那个长着彦一面孔的男人的痛苦。那痛苦如此强烈,几乎要把彦一磔成粉末。
被痛苦杀死。
彦一一边弯下腰承受痛苦的重压,一边想着。
然而痛苦不能杀人。能杀人的只可能是悲伤。所以男人的痛苦其实是背负了『痛苦』之名的『悲伤』。
『漠然』与『背负痛苦之名的悲伤』--彦一被两种极端的感受搅得头昏脑涨。
痛苦稍退,彦一再度站直身体。
这时候,送葬者也好,那个男人也好,已经全部不见了。彦一定向歪歪斜斜地搁在地上的棺材,他不知道自己的手为什么颤抖得这么厉害,那里面躺着的是不认识的人不是吗?但,越是接近,彦一就越是恐惧。有人说过恐惧是世界上一切美中最美的,在彦一走向那棺材的时候,他丝毫感受不到所谓恐惧之美,有的,不过是**未尽的痛苦,以及恐惧本身。彦一把手按在棺木上闭上眼,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自己触摸到了棺材传来里面的人的心眺,狂喜随之漫卷欲狂,一个名字不假思索地从他嘴里冲出来。彦一掀开棺盖,看向里面。
--泥土。
狭窄的空间里装满了泥土。也许,泥上的下面还会有什么东西--尸体,或者依然是泥土......但是彦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向下发掘的勇气。他试图回忆刚才脱口呼唤的名字,却什么都记不起来。彦一紧盯着棺材里的泥土,发自内心的伤感,不敢去想泥土下面埋藏了什么。
『漠然』与『背负痛苦之名的悲伤』
其带来的痛楚本身亦不外如是。
都不如此时此刻那些泥土给彦一带来的伤感之痛。
内心最深处泉涌而出的伤感,痛至撕心裂肺。棺材、泥土、消失的送葬者、不得而知的逝者,想不起来的名字。彦一站在棺材旁边,在疼痛中挣扎着呼吸,无可挽回无可规避的绝望。
在梦里,彦一以清醒者的理智明白知道,自己被这伤感彻底击溃了。
   ※     ※     ※
从意义不明的噩梦中醒来已经是出门上班的时间。然而彦一却一点也不想动弹,他躺在床上,看着早晨的微光透过窗帘弥漫进来,一点点移动,最终统治了这屋子的每一个角落。恍然回神后再看时钟,已经是十点一刻,彦一怔忪了一会儿之后,干脆打电话到公司请了病假,接着就一整天都赖在床上,在恍惚中度过。
晚上7点左右彦一接到关域的电话,他随口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但方终于还是不放心地找上门来。
「你没事吧?」
门口传来钥匙的声旨,伴随着试探般的问话声,关域出现在房间里。彦一在微弱的光线中眯眼看了好几秒钟,才辨明来人的轮廓。来人在墙边摸索着,接着,灯『啪』地亮了起来。彦一反射性的眨了几次眼,慢吞吞地回答:「没事。只不过有点感冒......现在已经好多了。」
关域把拎着的纸袋放在饭厅的餐桌上,接着走到床边蹲下身,用手心试过彦一额头的热度,这才放心地舒了口气,笑着说:「我还以为你病得起不了床,特地带了吃的过来。」
「病得不严重就不给我吃了吗?」
彦一侧过头,看着蹲在床边的男人只是微笑。
男人被**般慢慢低头送上双唇。
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舌头互相纠缠,互相吮吸,交换着唾液,熟练地探索彼此的口内。关域的呼吸急促起来,上身也从可以俯视彦一的高度渐渐下滑,滑倒在彦一身上。胸膛贴着胸膛,两个人的心跳通过密合的身体传递着。身体里有着两个心脏,左边的是自己,右边的只彦一--这样的想象一旦开始就不能克制,迅速燎烧着理智之原。
身体中心的地方突然热起来。关域喘息着,伸出左手紧紧搂住彦一的脖子,右手自他的衣服下摆处探进去,从内裤的边缘处一点一点地往里游栘,摸索着伸向对方的性器,力度适中地抚摸着。
兴奋得连呼吸都在颤抖。
然而--
「我不想做。」
关域的动作截然而止。
抬起头,彦-正冷静地看过来:「我今天不想做。」
默然了一会儿之后,关域松开手翻身坐在床沿,低低地问:「你是不想和我做,对不对?」
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那个真是什么人--是因为他吗?什么感冒什么的,都是假的,你是因为他的事才没去上班的对不对?」
甚至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就这么轻易地被人说破!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域起身走向玄关,他拉开门后动也不动地站了几秒,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
彦一听到门响才发现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
房间顶部的吊灯放出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凝结成橙色的固体。彦一沉默着,目光越过凝固的光线投向虚空中黑暗的彼方。

第二天早上彦一在公司碰到关域迎面走来,彦一微笑示意,关域也不理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之俊彦一主动找关域说话,关域也只是没听见似的只顾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只要两人视线-触,他就冷冷地侧过头,碰了几次钉子之后,彦一也就恼怒起来,不再去理会了。之后几天的午休时分,彦一都一个人外出用餐,他去的那家小店装潢虽然算不上高雅,味道却十分不错。彦一刚进公司没多久,就发现了这家店,他不但自己成了常客,也介绍同事一起来吃,然而同事们吃过之后却都不以为然。『不过如此』--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语时还有些不平,次数多了之后,连彦一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味觉来,但那说不出究竟是那里特别的味道总是莫名地就打动了彦一。

星期五。
天下起小雨。
独自进餐的时候,耳边滑过熟悉的音乐。
彦一仰起头,前方高高的电视架上,终日吵闹不休的电视荧幕上正播放着他不知看过了多少次的画面。
男人提着吉他盒走在路上。
公路平坦而又漫长,看不到起点,也没有终点,金色的麦浪在两旁翻滚起伏。
男人踩着吉他声走在路上。
他提着吉他盒,有山猫般诱人步伐,远处,老旧的吉普车绝尘而来......
电视画面只闪动了几秒就被换到了别的台。彦一久久注视着不断跳台的电视萤幕,直到吃了一半的午餐就这么变得冰凉。他想起那个古怪的梦境,梦里,那些似曾相识的街道,终于找到了出处。

《Desperado》
   ※     ※     ※
到事务所上班不到两个月,女上司开始有意无意地飞来眼波。女人在行内已经小有名气,虽不十分妩媚,也有几分干练的魅力,三十多岁,作为女人正是成熟的时候,而作为律师,也算得年轻有为了。
夏天新上市的口红均匀涂抹在薄薄的唇上,时而微启。如果能慢慢吮去那唇上的颜色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女人再看过来的时候,彦一便朝她一笑。
结果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就被真撞个正着。
那天彦一回家时,真在看的就是这部《Desperado》。
真握着遥控器坐在地板上,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接着就动也不动地看着电视。没有责问。没有吵闹。那平静的语气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彦一默默站了半天,始终等不到真开口,沉默中慢慢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他踌躇了一会,坐到真身边。萤幕上,男人提着吉他盒穿行在大街小巷之间,动辄拿出手枪四处扫射一番。
素来百看不厌的电影这次让彦一无心观赏。
他看向身旁的真,这种类型的电影素来不合真的口味,那么,此时此刻,眼睛瞬也不瞬望着电视萤幕的真,又究竟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整整二个小时,真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彦一一直思索着该怎么开口道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片尾字幕一行行跳出来的时候那编排好的借口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那个夜晚就在沉默中度过。
然而,除了那天晚上的沉默,从第二天开始,真的态度和平时再和平时再没有两样,一样的说话,一样的微笑,一样的拥抱和亲吻,彷佛从来没有撞见彦一的『外遇』。
彦一-开始摸不清他的心意还有些忐忑,几天之后也就渐渐放下一颗心,然而,接踵而来的,又是另一种烦躁了--究竟真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还是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满足了,其它的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患得患失的心情终日纠缠着彦一。
--「他果然爱我爱到无法自拔。」
--「也许他真的不在乎。」
这两个截然不同念头反复不断的在脑海里交替出现,心情也随之在得意和不甘间起伏不定。
因为焦躁而坐立不安的彦一晚上也迟迟无法入睡,直到过了午夜才模模糊糊地陷入浅眠。
梦境接踵而至。
他站在一处堤岸上,水在堤下拍打,溅起水花,脚下的石面湿漉漉的,而他和真就在这堤上,一前一后的走着。
石块迭起的堤坝沿着海岸线一直延伸向前、延伸向前......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荒芜。真走在前方,黑的发在海风里掀动飞舞,白色的衬衫在水气里无论如何睁大眼睛就是看不清楚。明明还没到尽头却有无路可走的凄惶,彦一走着走着就恐慌起来。『这条路哪里是出口?』『回去吧!』
说了几次之后,真终于回过头来,沉默着,微笑着,那深邃又悲哀的眸子就这样久久凝视着彦一......

彦一在清晰的心痛中醒来。
片刻不解后,他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然后飞快地伸手按亮了床头的抬灯。好半天,他定定地望着那一点,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
细微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惊心动魄地响。真在彦一无从得知的遥远梦境中哭泣着,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下,浸湿了枕头。
彦一颤抖着伸出手捧住了真满是泪痕的睡脸。
那双眼睛慢慢地睁开了,睫毛扑闪着,转瞬茫然,栖身之处是梦是醒?落魄姿态如真似幻。寂寞写在脆弱身后,恐惧之外便是绝望。真又眨了眨眼,便定定望着彦一,年轻的恋人那未加掩饰的惊愕就这么落在眼中。
真闭上眼。
闭上眼。再明亮的灯火也就一并凋零。
这一刻连时间都静止。
空茫之中只听见眼泪簌簌滚落的声音。
「真......」
「真......」
随着每一滴眼泪的落下,有种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东西一次次击打在心脏上,彦一不断低喃着真的名字。他没有解释。外遇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彦一没有肤浅到以为解释就可以让真相信自己。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爱你』,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就在彦一以为再也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始终没有出声的真小声地开口了。
「什么?」
「我看不见。」
彦一一愣之后,以为是真的眼睛出了问题,慌忙地伸手去扳过真的脸。那双明亮的眸子分明正定定地望着他,一点都不像是看不见的样子。但写在真脸上的痛苦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彦一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闷:「怎么了?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真没有问答。
好半天才又低声说:「我看不见。我的眼睛里都是泥。我的眼睛已经成了空洞。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你了......」真缓缓地,缓缓地摇着头。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彦一说不出话来。
看不见。他说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明明在看着自己不是吗?明明在那么悲哀地看着自己不是吗?
含混不清的声音,意义不明的语句,然而,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痛苦和绝望震慑了彦一,让他动弹不得。麻痹似的冰凉感觉从四肢蜿蜒爬升逐渐蔓延直到思维都凝结成一团空白。等到可以活动的时候,彦一无声地从后而紧紧抱住了真颤抖的身体。
「一直喜欢你......一开始就喜欢你......」
许久之后真开始娓娓诉说。
「怎么会这么喜欢你,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每次看到你就心跳个不停,跟你说话的时候也不敢望着你,你对我笑我就手足无措,但要是你不看我了,我又难受得像要死去了一样。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还说你喜欢我,我不知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在戏弄我,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每天都在想。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就是控制不了。就像是从身体最深的地方被腐蚀了,一点一点地空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自己就会整个消失掉......」
「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一连好几个晚上都不敢睡觉,怕吵醒你,也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你的睡脸,待待地等着天亮。想着,要是不睡的话就不用害怕是在做梦吧?也不用怕会突然醒来,什么都没有剩下......你说你喜欢我,不是真心话,对不对?」
「不是......」
彦一只说了半句,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真。
「......也许吧引」真顿了顿,用黯然的声音小声继续说:「或许,只是你的喜欢没有我的喜欢这么多......对不对?我们虽然在一起,可你还是时常会跟和别的人约会,这些我都知道的--可能你自己没发现,不过你身上经常会有香水的味道,家里也时不时的会接到些奇怪的电话--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去管,只要你还在我身边,那就是真实的,可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我还是没办法停下来不想。你跟我不一样,你既可以喜欢男人也可以爱女人,所以每次接到电话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我都没办法安心。」
「你都跟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敢问你。要是从你嘴里听到真相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没办法辩解。
事实就是事实。
和真交往的日子里,即使没有事务所的女上司,彦一身边也从不乏男男女女的来来往往。
真不知道彦一翻腾的心情,而继续说着:「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你肯瞒着我,我已经觉得很体贴了,更多的我也不敢奢求。这种日子虽然痛苦,可要是没有你,我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就像是抽烟上了瘾,明明知道有害,但没有了就活不下去......」
彦一静静抱着真,淡淡的话语比眼泪更加惹人动容,那隐藏在纤弱外形下的,从未曾吐露过的剧烈感情,从**光滑的背部传到身体内部,无法命名的酸楚一直泛上彦一微颤的指尖。
一丁点也好,彦一由衷希望这一刻,能给真哪怕一丝安慰。


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阳光均匀地洒了一床。真不在身边。彦一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浴室、厨房、客厅......四处都找不到真的身影。真去了那里?彦一颓然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过了中午一点真还是没有回来,实在坐不住的彦一拿了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驾着车在城中漫无目的转着圈。
饿着肚子转到晚上,彦一才疲倦地回家。
他虽然也知道这样能找到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就是没办法待在家里什么都不作。
停好车后,彦一慢吞吞地走向公寓,抬头看看,窗口一片漆黑。黑洞洞的窗口夹在无数透着灯光的窗口之间,看来无限的寂寥......
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抚在脸上,阳光般的热度令人心安,朦胧中,还以为是被风吹起的窗帘......半睡半醒间,彦一好不容易终于想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他急忙睁开眼睛。
真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看到彦一睁开眼,他收回复在彦-脸上的右手站起来,用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平稳语气淡淡地说:「你醒了?吃晚饭了吗?」不等彦一回答又接着说:「吃了也没关系,过来陪陪我吧!」
时钟指着十一点半。
餐桌上摆着真带回来的外卖,彦-吃了几口就没有胃口,干脆放了筷子,点起一支烟坐在旁边看真进食。
注意到彦一的举动,真抬头看了他一眼,彦一连忙尽量亲切地露出微笑,真飞快地低了头,然后不经意似地开门:「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嗯?」
「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辞掉事务所的工作?」
没想到真提出的会是这样的要求,彦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还年轻,又聪明,不管做什么一定都能很快成功,不一定非要做律师这行吧?你辞职之后我会给你介绍别的公司,薪水和职务都不必担心,我会尽量帮你争取好的待遇。ALTER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不满意的话也可以选别家,总之直到你满意为止。」
等不到彦一的回答,真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我沿着马路走了一整天--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只要一停下来休息,各种各样的想象就在眼前闪过。只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一想到你以后每天去上班都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知道我的要求是有点过分,但请你体谅我的心情......」
半天才说出『傻瓜』两个字来,彦一掐灭香烟,起身站到真的身后环住了那有些单薄的肩膀。
「辞职的事情,请好好考虑一下吧......」
真泛起苦涩的笑意反手握住彦一的手。
事已至此,想要继缤留在事务所几乎是不可能了,就算坚持之后可以留下,想来也只会引得真更加不快吧!?失去真的支持,在竞争激烈的这-行,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才能出头。何况自己还没通过司法考试,将来是不是真的就一生都会从事这个工作呢?
彦一冷静地分析着。
坦白说,这几个月来在事务所里尽是做些琐碎工作,自己也慢慢失去了刚毕业时的热悄。最近偶而会感觉疲惫,也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这个行业,大概也是到了该换个工作的时候了吧!
虽然被真这么要求多少有点不快,但反正自己也在打算换工作的事,真愿意介绍还省了自己麻烦,又何必为了这个跟真闹别扭?
「你明知道我用不着考虑就会答应你的。」
彦一微笑着俯下身,轻吻真的额头。
不久彦一就进了ALTER,那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公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真介绍的缘故,工作-开始就格外顺利。为此,在年一度的同学会上,彦一还被大学时的损友们嘲笑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这种话听在当事人耳里别有一番酸溜溜的味道,彦一心情好到不想去计较,怡然自得地享受起那隐藏在酸溜溜的味道之后的嫉妒来。
大家都喝得半醉的时候,他一个人踱到酒店的庭园里,四周传来寂寂虫声,彦一盯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出神。外遇的事已经烟消云散,似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在意那天晚上恋人一边哭一边说出的告白。
看不见了......眼睛里都是泥土......
--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爽朗的女声随着沙沙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彦-抬起头。
来人是大学时高彦一一级的学姐--她碰巧今天也来这家酒店用餐,结果一进门就被眼尖的学弟学妹们发现了,就这样被人家硬扯了来参加同学会--是个意外适合红色套装和高跟鞋的女人。
对方报以一笑。
--依然是在学校里时那无拘无束的笑容。
看到那样的微笑,彦一也不禁笑起来。
两个人借着厅内射出的灯光,站在庭院里不着边际地聊起来。
「听说你进了ALTER?那真是家好公司,看起来你混得不错。」
「唔......还好......你呢?最近怎么样?」
「还不是老样子,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这么下去我会未老先衰。」
女人轻轻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漫不经心也似地叹着气。末了,突然笔直地望向彦一:「我看你在里面就不怎么说话,是有什么心事吗?你刚进ALTER没多久,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应该不是工作上的事--跟**吵架了吗?」
女人自顾自地猜测着,一脸『瞒我我一定会发现』的表情。
彦一苦笑起来。虽然只在学校里交往过短短的几个月,对方对自己的了解却深刻得惊人。
酷爱读书又十分有主意的学姐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是理想的商谈对象。
沉默了一会之后,彦一开始说:「前阵子我和同居的对方吵了架--我被他发现外遇--其实说吵架也不对,他不跟我吵也不跟我闹,只是一个人躲起来哭。他说他看不见......」
「看不见?」女人疑惑地反问。
「嗯。」彦-点点头:「『看不见』,那是什么意思?我完全不明白。但是又不能在他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去问他。他说他『看不见』,『眼睛里都是泥,眼睛都已经成了空洞,看不见了。』」女人转了转眼珠,恍然一笑,半晌叹着气道:「你这个恋人还真是爱你。偏偏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可不是一腔的柔情都化了水吗?这可如何是好?」彦一困惑地挑起眉毛:「那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爱上了另一个人。这就是全部的意思。」
几天后彦一收到那位学姐寄来的包裹,打开之后是一册小说,封面磨得有些模糊,内页也有些卷翘。《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彦一放书在手里,掂着那重量,怎么也想不通她为什么会寄来这样一本旧书。
但还是看了。
或者几页,或者几十页。
每晚真入睡后,彦一悄悄拧开床头的台灯,在昏黄光线下不出声地一页页读下去。游行、坟墓、力量与真实,情侣间的误解深如沟壑,无法阐述亦无法沟通,误解的词写在星辰之下。

--
沉默,像一片云海横在他们中间,随着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越来越沉重。他们逃离这片苦海,径直上了床。半夜里他把她叫醒了。她正在哭。
她告诉他:『我被埋掉了,给埋了许久许久。你每周来看我一次,每次你都敲敲坟墓,我就出来了。我眼里都是泥。』
「你总是说,『你怎么会看得见的?』你想把我眼里的泥擦掉。
「我总是说,『我还是看不见,我的眼睛已经成了空洞。』
「后来有一天,你要去长途旅行。我知道你是同另一个女人一起去的。几个星期过去了,不见你的影子。我害怕同你错过,就不睡觉了。最后,你又敲着坟墓,但是我整整一个月没有睡觉了,已经累坏了。我想我是不能再从那里出来了。我终于又出来的时候,你显得失望。你说我看来不舒服。我感觉得出,我下塌的两颊和紧张的姿态使你觉得多么难看。
「我道歉说,『对不起,你走以后我没合一下眼。』
「『是吗?』你的声音里全是装出来的高兴。『你需要好好的休息,需要一个月的假期!』
「好象我不知道你想的什么!一个月假,意味着你一个月不愿来看我,你有另一个女人。你走了,我又掉进了坟墓。心里完全明白,我又会有不能睡觉的一个月来等着你。你再来的时候,我会更加丑,你会更加失望。」
--

回过头,真沉睡正酣。
有什么一直膨胀起来,几乎要撑破心脏。
他忍不住要觉得,真,就是那个被放在覆了树脂的草筐里,顺水飘到他的『床榻之岸』的孩子,而他捞起了这个孩子,于是那细细的呼吸,也开始牵连着他的心脏。
彦一放下书,关了灯,和真并排躺着。
他们的床榻之下没有星辰海洋。
眼前只有黑暗,以及模糊的,真的脸。
但,呼吸相连的时候,听起来也就像极了夜色中的潮汐,起起伏伏,涨涨落落......
   ※     ※     ※


星期一。
属于关域的办公桌空空荡荡,问过同事才知道关域请了病假。考虑之后觉得不管怎么样还是去看看比较好,于是十点多的时候,彦一借出外勤的机会去了关域的公寓。
出来开门的是彦一没有见过的年轻男人,高高大大,衬衣只系了两个扣子,俐落的短发还哒哒的往下滴着水,年轻的脸上满是与年龄不符的老练。年轻男人倚在门上,用了然似的眼神打量着门外的彦一。透过男子的手臂看进去,客厅里没有人,卧室的门却虚掩着--彦一敏锐地嗅出了门里的空气与往常不同的气息。
彦一笑了笑,走过男子身边,堂而皇之地走进关域的卧室--不过是****的对象而已,他自问没有这方面的洁癖。
关域果然正躺在床上,看见彦一,他吃了-惊,却没有坐起身来。
「他们说你感冒了。」
「......我不是感冒。」
几秒钟后关域看着彦一这么回答。
「我知道。」
彦一笑笑,坐到床边。
大门的方向传来关门声。
回头看看,那个年轻男人跟了过来,在门后露出大半张脸,定定看了二人几秒之后,男人哼了一声走开了,客厅里随即响起电视的声音,不连贯的台词中夹杂着广告和背景音乐,男声女声变来变去时而苍老时而稚嫩,一会儿又听见字正腔圆的新闻报导。
「他一定很无聊。」彦一侧耳听了好一会,笑着说。
关域『嗯』了一声,浅浅一笑,他的目光直直地盯在某一点上,彷佛要越过墙壁投注到那个男人身上。
「果然......」彦-轻笑了声。
「什么?」
关域被他的话拉回了注意力。
彦一无所事事地抓起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玩味似地抚弄着那突出的指节:「我就想你怎么没去上班--昨晚是不是太辛苦了?」关域并没有回应彦一带了点**的笑容。他专注地看着彦一,半晌,抬手抚摸着彦一的脸,有些怅然地开口:「总是在说些不合时宜的笑话......--你总是这样,除了自己你不肯关心任何人,就算知道我的心意,你也假装不知道。对你多好都没用......我经常在想,要是你能稍微注意我一点,我们一定会很快乐吧?--现在说这些都晚了。我们在一起两年了,你始终不能把我当作恋人来对待,也许我不是你想要的人,也许我是,只是你还没有发现,但我在变老了,我没办法再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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