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星垂平野。
沈薛二人找了个小店房。薛竹不知许些什么,换了自在,正在桌上摆三清坛。牌位香炉烛台个个小巧,再加两张替身符,一张镇宅符,也才摆了半个桌子。
薛竹起剑咒,拜过三清,手掐法诀,盯着这三张符箓。
沈抟淡淡的说:“三解都在了,你决定吧。”
薛竹还是没动。
沈抟拔出南冥,也起了个剑咒,对薛竹说:“弑父不详,你要气不过,我就...”
薛竹一剑钉在镇宅符上。化了符,又焚一道香,解了三清坛。回头无奈的说:“师父,我没那么大气x_ing。你何必沾这种因果。”
沈抟归剑还鞘,翻翻白眼:“我怕狗屁的因果,我和轮回不挨着!”
薛竹回过身,望着他:“我只是感叹身世,多想了一会。想到后来的困顿和绝望,有些烦闷。本是亲眷,又无冤仇,如何能第一次见面,就想要我的命啊?!”
沈抟抿抿薄唇,并未接言。心道,延年不易,长生渺茫。可木劫一下,当时立地身死,也不过如此。
若不是郁离,恐怕我Cao木早拱。哪里还有心思惦记什么无痕火...
想到此时,忽然心中恐惧。自知脸色不好,伸手将薛竹一把圈进怀里,微微仰头,蛮横得叼住了他的嘴。横冲直撞,势不可挡。心神沸腾,□□难当。
沈抟感觉到怀里的人越来越烫,浑身瘫软。终于鸣金收兵。
“算你过了晌午那一关!”沈抟坏笑。
笑容里有点慌乱。对不住,我也起过同样的心思,希望你永远不要知道。
再不敢了...
第20章 诊时疫且问剑何名
怀安观坐北朝南,环了半座小山。山前有三清正殿一座,左右四间院子。两开三进,五房俱全。西北面最里侧后殿,平时做停棺放椁使用,也不上锁。沈抟不在,只跟李谭打个招呼也可以过来看灵守灯。
西侧再往前,是一溜卧室,亭舍,水井,并一应生活之用俱全。
东边却只有一座独院,孤零零的,正烟气腾腾,雾霭缭绕。
薛竹一推院门,便看到沈抟免冠徒跣,薄纱中单敞着,站在锻炉旁边,抿着嘴,皱着眉,仔仔细细看着南冥。
“师父,你这...”薛竹指指他敞开的衣襟。
沈抟眼皮也没抬道:“热!”伸手摸了摸南冥的缺口,翻翻白眼,说:“你下次出门吧,别说你是练剑的,你就说你使的秋水雁翎刀!”
薛竹道:“你不是前两天说的,我没事就行!”
沈抟把南冥c-h-a在锻炉的火口里,撤了些火。回头拿过薛竹的剑,递过去道:“看看满意吗。”
薛竹惊讶道:“怎么师父?给我开刃了?”
沈抟摇摇头:“用不上!仔细看看。”
薛竹拔出长剑,见吞口处,反正两面,锻三连六断,两个乾坤本卦。再往上,是两个长脚符头,符胆空着。剑身中段俱是y-in刻咒文,笔法灵动飘逸,正是沈抟的字。
薛竹反复摩挲,爱不释手。若有这把剑做阵眼,符阵岂不固若金汤?
沈抟笑道:“看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一把阵剑么!给它起个名吧。”
薛竹挠头:“这可难了,我的名还是师父你起的。我哪会给它起名字。”
沈抟回过身,用炉钳把南冥夹出来,取了个小锤仔细锻打,反复淬火。说:“这有什么难的,一个代号而已。”
薛竹想了一会,摇摇头垂下眼:“再说吧,我再想想。”
沈抟回头看看他,奇道:“你给剑起个名,又不是给媳妇起名,扭捏个什么劲!”
薛竹心怦怦乱跳,还是摇头:“我我,我没想好!想好了再说。”
沈抟淬好了南冥,随手舞了两下。扔给薛竹拿着。自己推开房门看了看,说:“丹药补得七八,我今天下午就能封炉了。热死了!”
正说得热闹,薛竹怀里传出一声问询:“郁离?我看通语符亮了,你们回来了是吗?”声音颇有棱角,正是李谭。
薛竹从怀里把通语符拿出来,应道:“李叔父,我们在观里呢,这几天没得空看您去。有什么吩咐?”
“我后晌过去。”李谭简短的说。
沈抟看看薛竹道:“怕不是小事。你先回去吧,我封了炉子就去。”
日薄桑榆,李谭如约而至。薛竹煮了茶汤,把他让到沈抟茶榻上,自己坐了下首。
李谭眉目间有了些雕琢痕迹,更显得端雅持重。沈抟欠身把茶一让,李谭拱拱手,说:“图南兄,这次...”
“打住!”沈抟一摆手,抢道:“你这么称呼我不合适。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十四岁。”
李谭嫌弃道:“第一次没叫你沈前辈吗?谁脸黑得像锅底一样?”
沈抟摇摇头:“辈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你这么喊我,准是没好事!”
李谭叹口气,说:“嗯,还真是没好事。道长你山中一日,世上千年。你们出门这一段,县里出了几例怪病,初者像太阳或少y-in外感,桂枝麻黄都无用。三五日就骨痛身疼,再过几天,头身肿胀,喘息无力。此时针石汤药无用,午不过子,子不过午,必死。”
沈抟神色凝重:“你不会要说,他们易染非常...邻居亲朋乃至郎中,全无幸免吧?”
李谭点头:“所料不错,能不能跟我进城看看?”
薛竹站起身问:“李叔父,这不就是...时疫吗?我师父他现在,也没好利索呢。”
李谭又看沈抟,沈抟摇头道:“没事,现在是画不得符,御不得剑。可看病也用不上啊。”
薛竹又坐了回去。
李谭看看薛竹,说:“我也知道这事为难,本来就算全城的人都染上,你们俩也不会有事。可弱者不愈,劳者先伤,现在死了九个,病着二十几个,还在扩大。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薛竹小声抗议:“他又不是神仙,哪能天天慈航普渡。”
李谭略感窘迫。
沈抟食指敲敲桌子,面色肃宁,平静的看了一眼薛竹。一见这脸色,薛竹心里一紧,不敢再说。
沈抟便又思索了一阵,说:“带上你的人,医婆郎中,一切用物。明日去西舍修缮一下。之后我跟你进城,见了病患,点齐药品,一起回来。”
李谭坐直身子,有些意外:“你,你是说...”
沈抟点头:“对,都带过来。你跟你们正印老爷,讲明后果,让他多支点人给你。”
李谭轻叹一声:“这让我说什么好!啊对了,我们太爷说了,谁要把这事接过去,朝廷批下来的银子都舍了,只要控制住!”
沈抟点头:“这还像句人话!省的我做赔本的买卖。”
复又掏出几个瓷瓶,并一盒粉剂,递给李谭:“丹药发给没染上的胥吏医师,一人一颗。这粉,化于百份水,明日在地上泼了。一日三次。”
李谭深施一礼,匆匆去了。
薛竹还在桌边坐着,不抬头。沈抟走过去,坐在他身侧,小声问:“怎么不送他?生气啦?”
薛竹撇撇嘴:“弟子不敢。”
沈抟说:“哎,你还真来劲啊?这不积德行善么。况且还有钱挣。”
薛竹赌气道:“轮回跟你不挨着,积什么德?”
沈抟看看他,道:“现世报么!赎赎业障。”
次日辰时,李谭遣胥吏差人在西舍忙碌,把两排房舍全部打通,加床添铺,支锅架灶。药水泼地,以避邪毒。
沈薛随李谭入城,诊了诊病患。果然如之前所说,肌酸骨痛,畏寒怕冷,高烧惊厥。退了热就干咳浮肿,呼吸无力。不久便会悄无声息窒息而死。
薛竹帮李谭收拢病人,劝慰家属,组织他们去怀安观聚集。但凡郎中瞧病,大多是诊疗完毕,开药回家。李谭却带人通知他们必须离家而避,是以颇费口舌。
沈抟坐在衙门对街的茶棚里,写下几个药方。正对比斟酌。按说是热毒无疑,但若一味清热解毒,又怕药x_ing霸道,攻伐太过。当务之急,是先用一颗守心丹和缓营卫,再下汤剂。
正全神贯注,没防备桌边坐了一位年轻公子,二十三四年纪,眉目素淡,斯文白净。纯白儒裳,外罩雪青半臂,飘巾弓鞋,背上背了一把雨伞。聚精会神的看着沈抟写的药方。
沈抟修眉一挑,问道:“公子?”
倒把这白衣公子吓得一惊。有些失态的慌忙起身,拱手为礼。沈抟起身还礼,又问:“公子可是有什么建议?”
白衣公子点点头。
沈抟又问:“此间疫症,公子诊过了?”
白衣公子颇为歉意的又欠欠身,指指自己喉咙,摇摇手。又伸手拿过沈抟刚才用的笔,写了个字条。
“忍东为臣。”
沈抟拿过字条,一通百通。赶紧把方子又改了两次,捧给这白衣公子,道:“公子一药之师,请再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