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年夜饭,沈抟便于外室打坐。丁香取了些吃食烟花,去自己寡嫂家借住。
薛竹揣了一袋子饴糖,跟着沐彤满巷子乱逛,拿引水符吓了他所有的小伙伴,赔了许多糖出去!
回来的路上,见了一个怪人。
这男子三十左右,穿着中衣,披着一床棉被,光脚趿着鞋。慢悠悠的走在巷子中间。乍看,很正常。仔细一看...这人每一步都几乎等距,眼睛半闭,嘴唇微张。
薛竹和沐彤好奇不过,悄悄跟着。眼看他踱到巷子尾的井口边,再有两步就要踏入...薛竹赶忙出声提醒:“哎!别走了!前边是井!”
这怪人充耳不闻,两人拔步紧追。忽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长哨,这怪人猛得一滞。顿了顿,转过身,慢慢又走了回去。
二人一路议论走回家,已逾子时,守岁完成,沐彤玩得累了,很快在里间睡了过去。
薛竹在外间炕上翻来翻去,吵的沈抟忍无可忍,蹬了他一脚:“欠揍了你?!”
薛竹翻身,将下颚压在沈抟胸口,两眼亮亮的:“师父,刚才我和辰砂碰到个怪人。”眉飞色舞的描述一番,沈抟眼也没睁,懒懒道:“这不就是梦行症吗?为这也睡不着?”
薛竹愕然,一手撑在沈抟腹上,挺起些身子道:“梦游?!我第一次看见!没认出来!挺有意思啊!”
沈抟抬手把薛竹往胸口一按,蛮横道:“失魄有什么狗屁意思。睡觉!”
薛竹调整一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他睡了。
第25章 拜新年安魄救夜行
年初一,沈抟卯时起来打坐。薛竹好一会才半睁着眼,迷迷糊糊坐起。见沈抟闭目在旁,直起身子,往前一探,嘴唇在他细长的眉目上贴了一下。嬉皮笑脸道:“师尊你可真标志!”
沈抟睁眼一笑,道:“没你标志!快起吧,一会沐娘子回来,当面撞上,唐突了人家。”
薛竹整整中衣,光着脚跳下炕。咳嗽一声,双膝跪地,左手上右手下,结个吉祥印,头贴手背,叩首一礼,站起再拜。如此往复三次。笑道:“师尊,新年好啊!”
沈抟起身,也朝薛竹结个吉祥印,躬身还礼道:“新年好!”
薛竹不肯起身,伸手道:“不给点压祟钱吗?”
沈抟无奈:“钱袋子你也没还我呀!”
薛竹直起身,拽着他衣袖:“那是你自己不要的,又不怪我。我白行这么大礼啊?”
沈抟伸手把他腿弯一抄,往炕上一放,掐住下颚,霸道的叼住嘴唇,横行肆虐了一会。恶狠狠的说:“给你压祟钱!赶紧穿衣服!”
二人起身,收了沐彤备好的朱砂。别过他母子,打算回转。
没走出皖庆城,倒被沐彤从后追上。
“道长,先别走!你们能救救徐婆婆吗?”沐彤气喘吁吁,试探的问。
沈抟疑惑,问道:“怎么了?徐婆婆是谁?”
沐彤向薛竹道:“郁离哥哥,你还记得我们昨晚看的那个,披着棉被的怪人吗?他原来是有夜游症,他就是徐婆婆的儿子。”
薛竹点头:“记得,我师父说夜游就是失魄,你是想让我们帮他治病?”
沐彤有些不好意思的打了个躬:“我也不知道这病怎么治,可是徐婆婆一直对我好,我...我刚才看她着急,就就想着...”
沈抟一扬下巴:“带路吧。”
徐婆婆家离沐彤家不远。年轻守寡,只有一子,名叫徐栓,是药行的伙计。自小便有梦行症。起初并没在乎,只白日劳累兴奋时,夜晚便起身,穿衣趿鞋,满室游走。
本是小病,以为他年长即好。却不料日益严重!开始还只是在室内,慢慢的,变了去院内。徐婆婆无法,只得一面寻医找药,一面每夜看守。在院内盯着他,防他摔倒,碰伤。怕他舞刀弄枪,每晚锁上厨房,仓房。待他游完,徐婆婆再引他回去。
这一守就是三十年。徐栓这怪症无所好转,竟年逾三十,还没有娶亲。人家说怕把女儿给了他,夜半三更睡着觉就给杀了,也未可知!
徐栓与母亲同室而住三十年,无妻无子,无家无室。沉默寡言,痛不欲生。老母每日像防贼一样看着他,晚间挑灯尾随,带着一个竹哨,眼看徐栓将要遇险,就猛吹竹哨叫醒他。
徐婆婆夜夜不得安宁,身子早已脾肺皆弱,心肝俱损!眼蒙鼻塞,头疼昏厥,心悸胸毙,下溺带血,这几年添全了!
将走到徐家,远远的就看围了一群人。沐彤穿过人群,扶着在门口无力哀声的徐婆婆,道:“婆婆,别哭了,先回屋里去吧,别冻着了。”
徐婆婆满头白发,眼窝深陷,眼睑乌黑。脸上皱纹交错,眸子一层白蒙。五十出头的人,倒像七十岁的样子!凑近仔细看了看,才道:“小木头?你来了?”
沐彤又拽了一把徐婆婆,却发现她袖着的手里,握了一把柴刀!沐彤急了:“婆婆!你,这是干什么?!”
徐婆婆握了握柴刀,冷笑着说:“我活不了几天了,何必放他出去害人!不如...不如带他一起走!到得y-in间,也好守着他!”说罢便真的要持刀入室。
沐彤赶紧抱住,谁想徐婆婆既明死志,力气颇大,沐彤年少,一时难夺,急得嚷道:“郁离哥哥,快快救命啊!”
薛竹不等招呼,已经穿人而过,劈手夺下柴刀,制住徐婆婆。
徐婆婆干哑嚎啕起来,被他二人拉回房里。沈抟在后跟入。
一进外室,便见徐栓倒在地上,头上嗑出一个大口子,血液早凝,昏迷不醒。徐婆婆又抢上,想去掐他脖颈,薛竹赶紧拦住,一边挣扎一边求救:“师父师父,救个急,她这身子这样,我也不敢贴滞身符。”
沈抟掏出一张安魂符,贴到徐婆婆印堂上,不到半盏茶功夫,即便睡了。薛竹将她放在椅上,笑道:“我怎么没想到!”
沈抟翻翻白眼:“太年轻。”
沐彤松了口气,说:“我们街上邻居,只是听说徐栓大叔夜游,从没见过。他又蒙着头,我昨晚也没认出。徐婆婆说他昨天第一次开了门锁,行到院外去了,要不是追的紧,恐怕就掉到井里。没想到今晨天还没亮,竟又行一趟,徐婆婆没能醒来,也就没追上他,到底失了脚,磕昏在药市石栏杆上。被人架回,徐婆婆这才知道!一看,就哭倒在门口。”
薛竹上前看了看徐栓的创口,倒无甚大碍,回头问:“师父,没什么事啊,他怎么不醒?”
沈抟叹口气:“怕是他夜游时候忽然受伤,惊掉了魂了。你再看看。”
薛竹右手掐着脉门,左手持张探魂符在徐栓周身试了一圈,道:“果然没错,魂不全。”
“不但缺魂,他还少魄,不然不会夜游不治”,沈抟把符箓拿过来,往徐栓左肩往下慢走:“看,伏矢,尸狗,都不在。”
薛竹点头沉思。
沐彤见他二人说的凶险,以为无法,喃喃自语:“不能救了吗?徐婆婆一直对巷子里的孩子好,尤其是我...我却不能帮她...”说着,几欲垂泪。
沈抟笑笑:“辰砂,你别担心。我什么时候说没救啦?”
沐彤看看薛竹,一脸疑惑。
沈抟踢了踢薛竹:“哎,想什么呢?看你给辰砂吓得...”
薛竹恍神道:“嗷!能治能治!我在想是怎么看出丢得哪个魄。这就想住了。”
沈抟蹲下来,指着徐栓百会道:“胎光常在身内。”又指左右肩头:“爽灵,幽精二魂外游。”又指左肩锁骨之下:“他现在丢了爽灵,从左肩而下,探手太阳小肠经,转着找。”
薛竹依言而行,果然探出。举一反三道:“我明白了,他肯定经常丢爽灵!少时丢魂,二魄不归。这才一直梦游!”
沈抟道:“没错!晚间你给他叫回来。先安二魄,再固爽灵。”
薛竹点头:“明白了!”
亥时刚过,薛竹扎了个八角白灯笼。灯芯里点了些徐栓的血。站在十字巷口,焚了徐栓的生辰八字,口里轻呼:“敬四面,通八方!仙神狐鬼还家乡,过路君子帮一帮。徐栓,回家了!”
如此反复三次,白灯笼里火苗大盛。薛竹左手展开,等着拘魂。忽地脸色一变,喉咙发紧,眼圈发红。转头往身后看去。
黑夜里行来二人,前头这位十四五岁,飘巾襕衫,神采奕奕。后头这位二十三四,儒巾直裾,眉眼傲逸。手指挑着个小竹筒,正笑吟吟看着薛竹。
薛竹苦笑着稽首揖道:“唐真君,玉轩公子。你们怎么...?”
唐炳把手里的竹筒朝他一抛:“不是你叫过路的帮一帮?我们俩路过。魂魄顺手给你抓到了。”四处望望,问:“沈图南呢?”
沈抟听着有异,便从院内转出来。见他二人,也是一怔。淡淡的拱拱手,道:“还没谢过真君,上次救了我们。”
唐炳抬抬眉毛,道:“不用客气,你好好谢谢郁离吧。”
薛竹压了压情绪,问道:“你们二位,这是去哪?怎么会路过皖庆?”
唐炳搂了一下玉轩的肩膀道:“这不今年的恩科?我们去省里凑热闹呀!我跟你说科场里可有意思了!求神拜佛的,临场作弊的,还有各种恩仇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