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清洄心知这多半是情况很糟糕的意思,不由哑声道:“还请陆先生直说。”
陆先生叹了口气,“阳脱阴竭,精血衰微,津液衰败,内力也在逐步流失,只怕,顾盟主活不了多久了。”
连退几步,尤清洄抚着额,平息着激荡的心气,若陆先生不说,多少还抱有一分希冀,然噩耗骤然得到承认,尤清洄还是觉得有些难以接受。
“为什么……会这样?”他喃喃出声。明明应该是身体健硕他走到哪他便死皮赖脸跟到哪的混蛋,怎么会突然就……不行了……有一种如坠梦中的恍惚感。
“具体的原因我也查不出,还要等顾盟主醒来细细询问。”
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足够尤清洄静下心来想清楚一直逃避的问题——那些久远而发酵的感情,是否可以全部放下。
尤清洄发现,再见面后,他竟从没仔细看过那人,原来他早已不是记忆里的模样了,鼻梁挺拔,眉眼更加深刻成熟,原本带着些许锐气的棱角柔和在沉静的安眠里。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油灯渐渐掌了起来,而那个人依旧双眼紧闭,不知何时能醒来。
到了用餐时间,尤清洄没什么胃口,简单的吃了些,便又守在他的床前。
若是顾松知知晓尤清洄为他这般忧心,怕是要激动欣喜的跳起来了罢,还会像个小孩子似的黏上来索要拥抱亲吻。
可是,顾松知,你何时才能醒来?
这一夜,尤清洄趴在顾松知身边不知不觉便睡着了。第二日挣扎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脸颊落下了连绵柔软的触感,他不由醒了,对上顾松知含笑的双眼。
尤清洄惊喜,“你醒了?”
顾松知眼里带着淡淡的心疼,“怎的睡在这里,仔细着凉。”
尤清洄摇摇头,看着顾松知精神似乎不错,欲言又止,最后默然不言。
顾松知勾起嘴角,笑容竟是无比灿烂,“你都知道了吧?”
尤清洄一时有些呆愣。
“我活不久了。”
怔愣后,便是惊怒、懊恼、挣扎、恍惚…哀痛等等,诸多情绪浮现在他眼中,尤清洄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要说什么。半晌,才问出口,“怎么回事?”声音带着些沙哑,也不知是因为没睡好,还是因着什么。
顾松知淡淡一笑,似是不甚在意的样子,“还记得我习的那揠苗助长的功法么?既然想短时间内取得高深功力,付出的代价自然也是昂贵的。”
答案呼之欲出,顾松知接着道:“对,是我的生命。我活不过三十岁。”顿了顿,他又道:“而我马上就要三十岁了。”声音低了下去,像是自言自语,也像是低诉给尤清洄听。
尤清洄怔怔的看着一脸淡然的顾松知,半晌,慢慢镇定下来,开口的话却说的有些艰难,“这与你,当年抛弃我是否有关系?”
静了良久,顾松知点头,“有。”
尤清洄笑了,几分不可置信,几分哀戚,“就因为这样你就抛下我?”
顾松知默然,“我没法照顾你。”
“那你又为什么跑回来了?!”尤清洄的情绪忽的有些激动,若是当初顾松知能够坚持下去,也许以后许许多多无法挽回的事都不会发生……
“我忍不住!你在我面前,我的目光怎么可能不放在你身上?可是我是个短命鬼,要我看你为我难过为我伤心也是我不能容忍的事,我若是能够长命百岁,又何苦逼着自己忍痛放手!”一面矛盾着不让心爱的人目送自己的死亡,一面矛盾着思念成灾,这似乎已经成了一个死循环,困在里面的人永远都走不出来。
尤清洄颓然的坐倒在靠椅上。
顾松知缓缓的平复自己的情绪,“清洄,我是不是告诉过你,我大哥不行,所以我成了唯一有能力替顾家延续香火的人?”
尤清洄微微点点头。
“但我一定没告诉你,我大哥他,是为了救我才废的。”
尤清洄震惊的看着他。
“对大哥,我心里一直很愧疚,能想到的补偿方法,大概就是留下顾家的子嗣,不要断了顾家的香火。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是这么想的,时间到了,娶个品性好的女子,生一窝孩子,全部过继给大哥……但我遇到了你,我一直很纠结很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我得知自己性命堪忧,根本无法陪你到老。明明放你走才是最好的决定,可是我舍不得啊,我总想,再多一天,再多一天与你相处的时间,再多一点回忆……沈瑛的出现算是个契机,我会与她成亲,留下后代,而你应该去寻找更广阔的天空,寻找你真正的幸福。”话说多了有些喘,顾松知停下缓了缓,才继续道:“我已经拖的够久了,拖得越久,你只会越痛苦,而在这个世上,我最不愿见到的,便是你痛苦。清洄,我希望永远开开心心的,我希望你永远记得,年少的轻狂,错都在我,而你,应当没有任何负担不背负任何愧疚的活下去。记得我是个混蛋,记得我是个不要你的混蛋,永远别来找我。”
尤清洄低垂下头,遮住了现下的表情。
“后来,你走了,我娶了沈瑛,我的心也空了。可是成婚几年,沈瑛一直无所出,但谁说有问题的一定是她……我当时便想,这大概是命中注定,强求不得。后来我知道了,沈瑛一女子,生不出孩子,而我的宝贝清洄,竟然能够生孩子,可是我却为了一己私欲,放他走了,这大概才是造化最为弄人之处吧……咳咳咳。”话语被低咳了几声打断。
尤清洄伸手帮他轻轻拍了拍背脊,却仍然低着头。
顾松知一把抓住尤清洄的手,眼里泛着水光,“清洄,还记不记得你曾经问过我,我有没有后悔过,我当时定然没说清楚。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后悔,又绝望。”尤清洄没抽出自己的手,任由顾松知握着。
“这么些年了,清洄,你过得不幸福,你怎么可以不幸福!早知如此,我定将你护于我羽翼之下,我能活多久,就陪你多久。我也想偶尔自私一点,在我有生之年,只看到你的笑脸。”尤清洄手指轻颤。
“清洄,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保护你。但若我命不久矣,我要怎么保护你?”眼泪终是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一滴一滴的划过,没进棉质的床单里,再没痕迹,也永远留在那里。
尤清洄擦了擦眼睛,低声道:“对不起。”当年的离开,谁说没有赌气的成分在。而谁能知道,顾松知,他的所有洒脱,都背负在他的责任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