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太监眼睛已经看直了,宛宛连忙去看春雨的伤势,只有舜元细细的辨识着手绢上那块狐毛和春雨扯下来的狐毛的不同。
看了许久,舜元才微微抬头:“很好,你说的不错。”
声音还是那样轻描淡写不着痕迹的,转身便要离开了。张太监此时见到春雨,腿已经快要软了,眼看着舜元离开,还是只能哆哆嗦嗦爬着出了门槛,这才勉力站起,快步跟了出去。
舜元从楼里出来,便去了对面的中殿,中殿内外还是与往常一样的寂静,只是原本用来观赏的红色纸灯笼全都被人默默地换成了白色,那白色堆积的太多将一切都照s_h_è 的如同白昼一般了。张太监还是为刚刚亲眼所见白日化狐的景象所惊扰,哆哆嗦嗦的跟在舜元后面好似跟在舜元后面便有龙气护体一般。
舜元进了屋子,便有人过来奉茶,他饮了几口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张太监和闻声赶来的丁太监一起都惴惴不安的瞧着舜元,见舜元脸上看不出来表情,便也就不敢随意揣测了,只好垂着头站在一边,等着舜元发话。舜元饮了几口茶便对张太监道:“你去皇后那边,将过去大婚时候赏给皇后的白狐皮子拿过来,我要看看。”
张太监不明就里,却也顾着忌讳便道:“按例,皇后娘娘已经仙去了,这东西都应该封箱进帝陵的……这……”
“我叫你拿就去拿!”舜元还没等张太监说完便抢白道。
张太监细细想了才嚅嚅张嘴道:“陛下过去在大婚之前赏给娘娘两块皮子,这后来娘娘有孕,您又赏了一块儿,您这是要哪一块儿?”
“我……”舜元脸色相当难看,只是一阵铁青说不出话来。
这个时候丁太监才挤眉弄眼道:“陛下说了,将皮子拿来,自然是都拿来。”
张太监先是在宛宛那边怯场,如今在这边却也不如张太监善解人意,此时脸色已经大窘,便只好应着声朝后退了几步,丁太监便正好腆脸凑前来,只听见舜元同样用冷淡到了冰点的口气道:“你也滚。”
张太监与丁太监对望一眼才知道,虽然舜元没在那楼子里面动气,但又显然知道了些别的什么东西,都心下一阵诧异,张太监还在想着,自己平日里颇为看不惯的宫女竟然是狐妖变化的,便心中一紧,赶快跑去皇后那边取狐皮了。
丁太监却不然,丁太监挨了骂,心中却相当了然,舜元这骂是骂给张太监看的,果然张太监出去了,舜元立刻看了他一眼道:“你去把昨日皇后盖了印鉴的文牒送给宛宛吧。”
丁太监心中暗喜,正要去取。舜元想起皇后与他说道,那文牒上面尚且没有写好这后宫的阶位,便又道:“先拿过来。”
丁太监依言取了那存有皇后盖了凤印的文牒的盒子,小心将文牒取出递给舜元。舜元则手上舔好了蝇头楷笔,打算落字,一翻开那文牒扉页,却发现一张纸夹在其中。那笔画和字体有些凌乱,但字的形体又相当秀气,显然是幼时未下苦工的闺阁女子所书写的,舜元一看那字便笑了,随即一想到皇后已经死了,那笑便淡淡的凝固在脸上形成一个未完成的情绪。
那张纸片上只有八个字:“宁妃贤能,可为继后。”
舜元又看了一遍那薄薄的纸片,便将那纸片收了下去,将文牒重新打开,落上了品阶,等墨水风干,便递给丁太监,嘱咐道:“去给宛宛送去吧。”
丁太监知道舜元所托,事情非小,便捧了文牒就出去了,这禁军将中殿围得水泄不通,跟着舜元好过,这自己要绕出去恐怕还有些时候,只得加快了步子,愤恨得想着,要是自己还是这宫里的丁大总管……那……
没一会儿,张太监便跑回来复命了,张太监与丁太监不同,他素来胆小些,虽说也见惯了这黄琉璃瓦、朱砂宫墙中围着的魑魅魍魉,但终究还是心绪不宁,去了皇后那里,指挥着婆子们在皇后宫中的库房里好一番翻找,却发现没有一条狐皮了。这一来便又吓得他三魂丢了七魄,难道还能是死人惦记着自己的财物不成?便立刻抬了腿打算回来禀报舜元,好沾沾他身上的龙气,来避避邪。
张太监见了舜元便立刻跪下,如实的禀报了一通,只听见舜元问:“你问了那边的婆子没有,剩下的皮子去哪里了?”
张太监只好畏畏缩缩答道:“娘娘珍爱那些白狐皮子,一般都藏着的……这些都是陛下赏的,也没敢再往外赏赐……近来皇后娘娘那边赏出去的东西就是几匹缎子,多是给宁妃娘娘的,说是小皇子的衣裳还是自己母妃做得好,让宁妃娘娘给小皇子做衣裳的。”
“什么时候赏的?”
“娘娘中秋家宴的时候请宁妃娘娘、王嫔娘娘还有西边园子的一些娘娘一起吃茶看戏的,听说是聊到了女红针线,于是顺手赏了的。”
“知道了。”舜元眼睛看向刚刚那文牒中间夹着的纸条,便不说话了。
只是这个时候张太监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道:“陛下,奴才刚刚在楼下的时候,宁妃娘娘那边来人了,说是小皇子最近给魇住了,三天两头总是哭,哭了就停不下来。刚刚还发了高烧,娘娘说她一个人实在是害怕,请您过去坐镇看看呢。”
舜元此时也冷笑道:“好,去看看,朕也正打算过去呢……”
舜元走后,春雨便松了口气,那脖子上被撕开的皮毛血便顺着洁白如玉的脖子滴了下来,宛宛意欲用法术为其止血,春雨却阻止了,微笑道:“这算不了什么,还好他没叫咱们吃鹤顶红,吃了那个玩意儿,肚子得疼三四个时辰,到时候咱们还是死不了那可就说不清啦。”
宛宛没接茬,托着下巴,显然还是在想刚刚舜元的态度。
“喂……要不咱们还是回山里吧。”春雨没忍住脖子上的疼,一条硕大银白的尾巴便露了出来。她用尾巴捅了捅宛宛,宛宛才回过神来。
只是她如此说,宛宛到还是一脸的沉默,这张脸她平时是很少看见的,如今又看见了不免觉得自己所言有了用。
“你觉得,他有信过我吗?”宛宛干脆也松开尾巴和兽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冲进屋子,必然以为自己见了妖怪了,显然他们确实是见了妖怪。
春雨本想张嘴就说:“他什么时候相信过其他人。”但一转脸看到宛宛脸上表情到底心软了,只好讷讷答道:“你……,其实他对你还是挺不一样的,毕竟要是昭华,早就在菜里下毒,毒翻我们十好几遍了。”
“我觉得……”
"嗯?“
宛宛笑着摆摆手:“一定是我想的太多了,他叫我信他,我不应该这样揣测他。”
春雨小心的看着宛宛,心中叹气,他明明已经觉得舜元对他有几分真也有几分伪,却如今还要坚持自己骗自己……又是何苦呢?想着想着便微微叹气,一抬眼却感觉窗外黑影重重的。
宛宛似乎也听到了又几声异动,抬头看了一眼春雨。
两人眼神碰上,便立刻收了尾巴耳朵,出门探看。只见有五六个领着木桶的小太监正在楼口子等着,这楼里素来是宫中的禁地,没人准随便上来,见有人敢不通报就上楼,便听见春雨道:“谁给你们狗胆上来的?”
只听见为首的太监道:“是陛下让咱们过来惩治你们这些狐妖的!”
春雨破口大骂:“放屁,陛下刚刚才走,惩治狐妖怎么不让丁太监来!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上楼来。”
那太监反诘:“丁太监?什么丁太监?你说的是车马司的丁太监吗?小丫头可真会鬼扯,那一个车马司的太监有什么用?”又听到身后有人细声细气道:“还跟这帮妖狐孽畜说什么废话,直接做了。”
宛宛便看见一盆黑狗血兜头泼在了春雨身上。
只听春雨极痛苦的叫了一声,宛宛立时便过去抱住春雨,亮出尾巴,狠狠朝着那几人一甩,有的人便给尾巴卷着丢到楼下了,却还有两人忠心,对着宛宛也要泼,春雨见势不妙,便后背扑上挡住了。宛宛便又听见耳边一声极惨极惨的叫声……
宛宛只好露出爪子,狠狠将那两个太监的脖子捏住了,丢到了楼下去。再回来看春雨时,她已经变成了狐狸,睡在地上,张口便只能哀鸣了。
一时间宫中只听见这楼上惨叫连连,众禁军皆不止发生何事,有一队禁军过来,见那几个被从楼子摔下的太监皆是一惊,那几个太监倒忠心的很,撑着一口气一边吐着血一边道:“狐妖……楼上……狐妖”,话毕便断了气。
舜元到宁妃宫中的时候,宁妃已经在宫中候着了,和往日不同,宁妃宫中也取下了红色宫灯,显然她也获知了皇后的死讯,为了避讳罢了。宁妃是个太知道规矩的人,头上平日里簪着的珍珠、翡翠、黄金发钗全部都取了下来,乌色发丝上只用一根白玉簪子束着头发,那让她看起来如同一朵玉兰花一般娇羞白净。
舜元只是看了看宁妃,便听宁妃道:“昨日昶儿就开始哭个不停,臣妾昨天还忙着李妃姐姐的事儿,忘了看顾他,可谁知道他……他今天发高烧了。”
“宣太医了吗?”舜元凑近了问,他甚至都闻得到宁妃身上被熏香炉熏出来的檀木香味。
“不敢宣呢……臣妾怕僭越了,只是昶儿哭成这样,臣妾也实在是不安心,只好求陛下来了。”她凑近了舜元,便扬起一张洁白如玉的脸,那脸上垂泪欲滴的表情让任何人看到了都会忍不住想要护着她。
张太监在旁边暗暗看着舜元脸上的神色,看见舜元眼中有那么一丝不舍,这才安下心来道:“娘娘莫急,奴才这就去请太医过来为小皇子诊治。”张太监话是如此说,眼睛却还是盯着舜元,有舜元在的地方,主子也是个奴才。只见舜元微微点头了,他这才拔腿往外去,本想叫一个小太监代为跑腿,最终还是算了,毕竟眼下这非常时候,能够在宁妃面前表现一番,日后才能真真切切的讨到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