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妃和舜元相顾无言,竟都等着张太监跑的没了影子才继续说话,显然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
等了一会儿宁妃才道:“臣妾真是不懂事儿,怎么跟陛下在院子口就这么说话了,陛下快进殿内来吧。”便慌忙伸着手,与舜元牵着。舜元也就顺着她与她牵着,一时间竟又没话说了。
进了殿内,舜元便看见宁妃宫中还是如平日一般摆着各种花房里小心培植出来的兰花,宁妃爱兰,这也是宫中人人知晓的,只是也有些不同,那兰花有的与松柏枝扎成了一束,有的又被剪了下来用红色丝线绑着c-h-a在了花瓶中。
舜元笑道:“宁妃这花c-h-a的新奇……”
宁妃微微低下头,浅浅笑道:“陛下见笑了,随便c-h-a的花,臣妾胆小,只是想图个吉利,陛下来了,臣妾倒也不怕了,陛下要是觉得臣妾这花难看,马上叫人丢出去就好了。”
只看见舜元微微摇摇头:“不必丢,朕看着挺好看的。”
这么一说,宁妃脸上竟然红晕了起来,看起来和十八九岁的怀春少女别无二至,全然不似已经生过了一子。
这话刚说完,内室里便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哭声,孩子啼哭的声音太过突然,连舜元都给惊到了。宁妃便忙不迭的解释道:“昶儿昨日开始就是这样惊哭了……臣妾是真的害怕……”
舜元还是耐心的温和道:“宁妃不必害怕……朕在这里呢。”
宁妃嘴角飞起一笑,口中嚅嚅道:“臣妾真是好福气……有陛下这样相待……”
“是啊。”舜元朝外看了一眼,只看见殿门外似乎有些响动,便笑道:“朕知道宁妃辛苦了,照顾孩子的事情哪里有不辛苦的?皇后以前也颇关心宁妃的孩子,皇后殁了的消息,宁妃已经知道了吗?”
宁妃素净的脸上便立刻沾染上了忧色:“臣妾听说了……陛下不要太伤心了……”
舜元点点头,便低声道:“宁妃也是一样,皇后也记挂着你呢,据说嘱咐了几个婆子,说是让朕赐给你,好一起照顾昶儿,朕一听说你这边孩子不好,便立刻想到了皇后的嘱咐,叫人将婆子们都宣来了。”
宁妃脸上有种思索与停滞的神色,只是那眼光微微一顿,便立刻明亮起来,勉励微笑道:“娘娘真是关心臣妾,只是……”
舜元还没听她说完话,便对着宁妃宫门道:“让那几个婆子过来!”
如此一来,宁妃脸上只能讪讪的陪着笑了。
那几个婆子进来后,便听舜元吩咐道:“宁妃的宫中的婆子颇不得力了,连个孩子也哄不好,你们去好好哄了,替宁妃分分忧。”
话毕便看见两三个婆子兀自去了内室,剩下三四个婆子似乎平日里不管内务的,便只能还是在原地站着。舜元又道:“宁妃宫中没什么得力的,你们也去帮着打理打理,朕瞧你们几个是忠心的才将你们调过来,你们还杵在这里?”
那几个婆子闻言便立刻低声应着,自己寻着事情做,没一会儿便散开了。
宁妃见此情形,只能微微低着头问道:“臣妾伺候的不周,陛下责罚臣妾吧……臣妾没照顾好小皇子。”
舜元微微一笑,伸手抚摸宁妃那光洁的脸道:“朕觉得宁妃服侍的挺好的,服侍的都太周到了,什么都为朕想好了。”
宁妃听舜元如此说,便又是娇羞一笑,轻声问道:“陛下今晚可以歇在臣妾这里么?臣妾,臣妾真的很是害怕,昨日,昨日臣妾见了李妃姐姐的惨状,今日又听见宫里头宫女们说皇后姐姐也……也……,臣妾很怕下一个……就……臣妾死不足惜,只是臣妾放心不下昶儿,陛下今日留在臣妾这里吧。”
舜元还是那副皮笑r_ou_不笑的笑脸:“爱妃怎么就觉得下一个轮到自己了?”
宁妃两道细细的眉毛微微一蹙,便哀声道:“臣妾也是今日才想起来的,李妃姐姐、皇后娘娘和臣妾都曾经……”
“曾经什么?不用怕,说吧。”舜元柔声安慰道。
“曾经跟那楼子里的那位,有过心结,臣妾倒不是说那位是……臣妾只是瞎猜罢了,陛下还是听听就算了,就当做臣妾没说出口过。”
“说出去的话就是说出去了,宁妃是怕也因为跟宛宛有过过节,被吸血吗?”
“臣妾……”宁妃欲言又止,两颗细细白牙轻轻咬在嘴唇上,似乎是默认了。
“这么说来,宁妃提到宛宛,朕才想起来……”
“陛下想起来什么?”
“皇后落水之后,宁妃是不是说看见宛宛的鞋子是s-hi的?”
宁妃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点了点头:“臣妾就怕是因为说了实话,反而招惹事端……”
“宁妃眼力倒是真好,我记得我当时与宛宛坐在暖阁里头问他话呢,想起来宁妃对我说,宛宛的鞋子是s-hi的,便就用挑炉子的铁钎掀了他的衣角看了,他当时是坐着的,衣角尚且能盖住脚……那他在湖边上站着的时候,宁妃你是怎么能看见他鞋子s-hi了的?按照品阶,宁妃你当时也不必向他下跪行礼吧?”
此话一出便看见宁妃神色微微一动,只是那种慌乱只是一时的,便立刻道:“臣妾大约是看见他足迹沾了水印子吧……所以估摸着他跟那冰窟窿……”
“那既然如此的话,宁妃不应该直接告诉朕,宛宛与那冰窟窿有关,足迹也是s-hi的;怎么反过来了,说他鞋子s-hi了呢?这不合常理吧。”
宁妃脸上还是纹丝不动的冷静泰然:“陛下真是观察于微末呢,臣妾当时也许是太慌乱了。”
“嗯,没错,宁妃当时见皇后落水都昏过去了,还能记住宛宛鞋子是s-hi的,也是不容易了,朕不应该拿这个为难你。”舜元讥讽道。
宁妃脸上微微有些变色,轻声问道:“陛下这是不信任臣妾吗?”
“你是我的爱妃、昶儿的母妃,我当然信任宁妃了。”舜元微笑道,便拍了拍手,原先来的婆子除了照顾孩子的没有出来,倒是有两三个捧着两条狐皮从宁妃宫中侧殿的库房中过来了。
只见其中一条本应该光滑洁白的狐皮斗篷边角上有些破损了,一块幼童拳头大小的里子外面本应该覆盖着的狐毛,被裁碎了……
“朕也想相信爱妃呢?只是白狐皮这个东西,爱妃的品阶,还配不上用吧?”舜元还是皮笑r_ou_不笑的看着她:“朕今天没上朝,折子也懒得看,就想听听看,爱妃是拿什么东西去吸人血的!”
门外寻太医的张太监此时正领着两名太医过来了,临了殿门,张太监怕惊扰到了宁妃和舜元,便让两位太医停在外面,自己先躬身进殿内请安,只是刚进到园子里头,就给满院子的婆子吓到了,宁妃自己日常伺候的婆子给皇后那边的人赶到了园子角落里站着,而皇后那边的婆子则跟抄家一样的在侧殿库里翻着东西,孩子那边倒是不哭了,只是灯火也灭了。
张太监只得战战兢兢的凑近了那正殿门口去望,只看见舜元脸色不太好看,但却很有耐心,仿佛在细细考校着对方的态度,宁妃还是笑着,那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笑容,他平日里往往是只能在舜元脸上看见的。
没多久便看见舜元在宁妃身边落了座,舜元身后站着的婆子退了出来,手上还捧着一条白狐皮。
“陛下真是人中龙凤,臣妾就说瞒不过陛下的,娘娘倒还说您糊涂……”宁妃轻轻的旋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答得轻轻巧巧,仿佛舜元指责的是极为不重要的一件小事。
舜元听了也冷笑一声:“你这算是认了?”
“臣妾自然是认了……俗话说,人赃并获,陛下都查到白狐皮子了,找到娘娘差人给我送皮子的宫人只是迟早的事情,陛下既然这么着急还那位一个清白,臣妾为什么不成全陛下呢?”
“认了也好,朕给你留具全尸,既然这么痛快认了,你也就快点招了吧。”舜元态度也冷淡了起来,刚刚好不容易认真起来的情绪也散了,他原来以为她还是个难对付的,眼下一看,也实在是不堪一击。
“陛下要臣妾招什么?臣妾不过就是受了娘娘的赏赐,只是妃嫔,库里却放着白狐皮,按例是僭越了。除此之外,陛下还想听什么?是听听陛下如何逼死皇后娘娘的?还是臣妾怎么为陛下的江山思量的?”
“我平日就知道宁妃慧黠聪颖,现在还能狡辩,你说说看,皇后怎么就是朕逼死的?这么多年,朕一直忍着让着皇后,怎么就逼死她了?你慢慢说,说出来,朕不跟你计较,说不出来,你这全尸我看还是不要留了,先把舌头拔了再说吧。”舜元语气里显然已经不善,他说话间眉毛是微微有些挑着的,那让他看上去有种不怒自威的神气。
“皇后娘娘怎么去的,陛下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吗?陛下爱骗人是不假,可是如果连自己也骗,那未免也太可怜了些……娘娘这么多年来,做什么事情不是为了陛下呢?陛下膝下无子,娘娘每年都为陛下充盈后宫做足了考量,嫔御们的家世自然不能太差,小门小户的太折损了皇家颜面;可是要是权势太大,陛下也要忌惮的,那自然是不行。陛下让妻子去为自己挑选妾侍,还要分分寸寸的为陛下算计好。娘娘对陛下可真是捧出了一片真心啊。”
舜元脸上还是一脸的冷淡,便又听宁妃道:“不过娘娘这么些年,如此对陛下尽心,陛下又信任过她几回呢?那位进了宫里,要吃皇后娘娘花园里头养着的鸟兽,陛下一道手谕,也就允了,可是陛下把娘娘放在什么地方了?这宫里的东西都是您的,愿意赏给谁就赏给谁,那自然是该的。可是有多少人在后头看皇后的笑话呢?这宫里头,那些不长眼睛的东西可最爱在背后欺负人了,陛下幼时应该也吃过苦头,很晓得其中关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