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迹时断时续,即使队伍中有两个打猎的好手,追踪起来也很困难。老丁指挥一行人分散寻找,他则先行到前面打探去了。石老六带着大伙儿,在天溪旁的林子里兜了一大圈,辗转来到上游的石泉附近,老头们走了大半天,已是个个疲惫。于是大家寻了一块石头,坐下吃起了带来的干粮,顺便商量接下来该怎么找人。老头子们各抒己见,七嘴八舌谁也没个准主意。
这时,派去到石泉旁边喊老丁的人回来了,慌里慌张地说,先来打探的老丁也不见了!
就在大伙儿转而寻找失踪的丁老头时,被找的人正打着一支小手电,走在黑暗的洞x_u_e深处。
他每走一会儿,就伏到石壁上倾听,从流水的声音中分辨其他动静,片刻后才继续前行。在黑暗潮s-hi的洞里走了一个多小时后,老丁终于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循着声音找过去,在一抹微弱的光柱旁边,他看到了疲惫不堪的江玉衡。
看到黑暗中出现的灯光,江玉衡简直要热泪盈眶,他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溶洞里熬过了几天,已经是强弩之末,手电筒也即将没电。此时看到救兵,心里百感交集。
他迎着光走上前去,打量了片刻,问道:“是丁谨和老前辈吗?多谢您老前来搭救!”
老丁看了看江玉衡,神情淡淡的,说:“同行有难,理当守望相助,这也是狩师的本份。还走得动吗?”
江玉衡看清楚来者是个结实矮壮的老头,略感失望。他早些年听说过很多关于钱塘丁谨和的种种生猛传说,实在没料到本人长得这么接地气。又想起自己眼下的狼狈情形,不由生出几份羞愧来,便默默点了点头。老丁递过去一支新手电,转身道:“跟我来吧。”
两人一前一后在洞中穿行,谁都没有说话。江玉衡在后面惭愧忐忑了片刻,终于开口道:“自从前些年前辈忽然音讯全无,钱塘丁家一直在派人打听前辈的行踪,甚至有传言说您已经不在人世,没想到,您竟隐居在这里。”
丁老头心里有个小人,正跳着脚痛骂白川,脸上却摆出闲云野鹤的散淡高人范,说:“这天下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了,我一个老头子,奔波了半辈子,也该歇歇了。”
他自认为说得无情无绪,江玉衡却从中理解出英雄暮年的悲壮来,他是个热血汉子,一时很有些激动,忙说:“前辈说哪里话!当年您凭着一己之力,在岭南屠了千年巨鼋精,又在白水河狩了雌雄双蛟,我每次听父亲和大哥说起这些事,都十分景仰。一个狩师,一辈子能做到这些事中的一件,也算不虚此生了。”
老丁头也不回,冷冷地说:“你搞错了,双蛟不是我杀的,我只杀了雄蛟。那头雌蛟是她自己撞石头死的。”
这细节倒是闻所未闻,江玉衡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片刻后又听老丁说:“狩师一族,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这古训流传至今,也是狩师立世的根本。可多少人一入了行,却往往剑走偏锋,变成以杀戮为乐。我以前作下杀孽,如今已经得到报应。那些事过都过去了,不必再提。……还有,我现在就是个骟猪儿匠,别再前辈前辈地喊了。”
看他这样诋毁自己过往的成绩,江玉衡心里也不太痛快,想了想,勉强辩解说:“以杀戮取乐的狩师,毕竟是极少数。大多数人隐功埋名,为的是百姓。就象您当年杀蛟之后,白水河中游才得以建成一座水电站,这不也算是造福当地百姓吗?又比方说现在,灰熊在这山里伤人,让附近百姓心生恐惧,难道不该除了这一害?”
“灰熊为什么会杀人伤人?因为人闯进了它的地盘!”丁老头嗤笑,“你以为杀了它就保护了小镇居民吗?你错了,你保护的不过是一些人的贪欲罢了。”
说话间,隐隐已能看到洞口透过来的亮光,丁老头停住脚,回头道:“灰熊有我看着,这儿出不了什么事,回了镇子你就走吧。要是你还感念我帮过你一把,出去后别跟人说我在这儿。”
江玉衡有些意外,沉默片刻,问:“您甘心后半辈子都在这里当一个……兽医吗?”
他到底不好意思把骟猪儿匠和大名鼎鼎的丁谨和联系起来,只好改了口。丁老头闻言皱了皱眉,不耐烦地说:“老头子如今孑然一身,除了家里的狗也没别的牵挂,住这儿挺好!”
说完,他一躬身,拂开洞口的枯藤先出去了。
丁玉衡站了片刻,回头看看幽深的洞x_u_e,也跟了上去。
外面石老六和一群老头找了半天,一无所获,正在胡乱猜测,看到老丁从石洞里出来,纷纷喜忧怨叹,再一看,省里的江组长也找到了,虽说形容狼狈了些,毕竟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都喜出望外,忙迎了上来,把两人围在中间问长道短。
老丁告诉大伙,自己在洞口处查看时,发现里头隐约有手电筒灯光,才进去把人往外面接了一程。江玉衡也解释了为什么会掉进洞里面。看到老头们个个面有倦色,他心中有惭,连连说:“这是我的不对,让大伙儿担心了。没想到这次来,给你们添了这么多的麻烦!”
石老六高兴之余,什么责备的话都想不起了,只摆着手说:“江组长,说什么话!你这也是为镇里的老百姓受的苦。如今人没事儿,比什么都强!走,今天都到我家去,中午喝一杯压个惊!”
一群人闹哄哄回到凉石镇,已经是下午了,花娘娘看到人找回来了,也很欢喜,忙里忙外地收拾出一桌饭菜,招呼江玉衡和帮忙的老头们吃饭喝酒。老丁身为此次活动的大功臣,却连茶都不喝,就执意要去沈宝成家看看他的腿,石老六苦留不住,只得让他去了。
老丁到沈家时,秋禾正在门前给沈宝成和白川拍照。为了研究自己的新相机,秋禾把沈宝成和白川拖到石榴树旁,摆了各种稀奇姿势。那两位前半辈子都没怎么拍过照,生生被秋禾摆弄成了两截喘气的木头,双方合作得十分痛苦。
看到老丁来,白川当时就脸色一沉。好在他本来正在扮酷,外人也不太能看出来。沈宝成则是看见外客,立刻喜动颜色,如临大赦,连连说:“不照了不照了!来客人了!”又忙忙地招呼老丁:“老哥,来进屋坐!听说人已经找到了?”
老丁点头,秋禾也笑着打了招呼,说:“丁爷爷,您把自家的小狗送给我,我还没谢谢您呢。”
老丁一听说狗,心中立刻一阵r_ou_痛,恨恨地瞥了白川一眼,偷狗的臭小子却毫无愧色,看过来的眼神里还带着威胁。
老丁于是说:“谢什么!秋禾,有女朋友没得?没有的话,丁爷爷给你介绍一个!”
话刚出口,白川脸就黑了。丁老头终于尝到久违的报复的快乐。
沈宝成拉着老丁往屋里走,说是很久没见了,要整两个菜喝一盅。老丁也有此意,不仅有人陪着说说话,还可以看看自己家狗,顺便朝某些人示个威,两人于是边说话边往屋里走。白川却是无论如何不放心让秋禾与搅事精共处一室,直接把他拉去了自己家。
当晚,沈宝成和老丁愉快地对酌时,江玉衡开车离开了凉石镇。因为房钱给得极爽快,花娘娘十分感动,临走前,额外塞给他一大包当地土特产,还热情地再三叮嘱,叫他有了空就再来玩。
但她万万没想到,不到半月,江玉衡就去而复返,这一回,来的不是他一人,而是一个车队。
第49章 诀别
江玉衡带着车队到达凉石镇时,秋禾正在花娘娘家的烤火房里吃午饭,还被土j-i火锅的热气熏出了一头汗。
入冬之后,凉石镇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烤火房,以驱走空气中的y-ins-hi之气。老人们忙完家务,坐进烤火房里,聊聊天打打长牌,开始度过一年当中仅有的闲暇时光。
今年沈家的烤火房比谁家打开得都早。每天早上,家里那只小冻猫子被逼着做完早锻炼,就急急寻找热源,窝进烤火房里不出来了,连早饭都端进去吃。饭后,秋禾在里面看看书,做做题,等白川过来,就可以烤红薯烤花生烤蚕豆了。
边吃边聊天,快活似神仙呀。如果不是花娘娘亲自登门请秋禾过去,他能一天到晚地不出屋。
花娘娘家里杀了年猪,做了大量熏腊r_ou_和香肠,除了留一份自家吃,剩余的想请秋禾帮着卖一卖。因此秋禾这天隆重地出了门。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戴上帽子,围上围巾,装扮得活象一只顶盔带甲的乌龟,带着他的大圣兄弟,跟花娘娘去了她家。
等拍好照片传到网上,已经快中午,花娘娘死活不放人回家,知道秋禾怕冷,就在烤火房里炖了只j-i,和石老六一起围炉吃饭。正说说笑笑吃得香,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花娘娘出来一看,只见来了乌泱乌泱一屋子人。
秋禾跟着到了门前,看到打头那辆熟悉的越野车,心里就打了个突。车旁边一大群男人,都跟江玉衡似的,个个身量高大,体格精壮,大冬天里都只穿薄外套,隐隐能看到隆起的肌r_ou_。这会儿正忙着从车上往下抬东西。
秋禾正在出神,从车后转悠出一条狗来。那狗又高又壮,跟头小牛犊似的,在车旁边东闻西嗅,到秋禾旁边时,突然呲出利牙,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秋禾一时惊得呆了,手脚发麻,正不知所措,沈大圣从旁边窜了出来。大圣个头虽然不及那大狗一半,胆色却壮,一看它哥被威胁了,立刻冲到前面,毫无惧色地和那条狗对恃,汪汪狂吠起来。
这边动静闹大了,车旁几个男人一起看了过来。从人群中跑出来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抬头看秋禾一眼,朝大狗喝道:“灵儿,过来!你今天是怎么了?”
那大狗立刻退了回去,男孩子拍拍大狗的头,朝秋禾一笑。他人长得又高又结实,笑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来,竟显出两分少年的稚气,说:“别怕,灵儿不咬人!”
秋禾本来有点生气,看那男孩笑得和气,也不好再开口责怪,想了想搭讪着问:“你们是跟江大哥一起来的吗?到凉石镇来做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