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内侍诺诺应了,带着清平转身离去,上了一辆新马车,却并未回宫,只是在宫外绕了几圈后,又上了一辆新马车,这才向着人潮中驶去。
不过一会,马车在一条小巷边停了,清平早在马车中换了寻常的衣服,带着同行的文书,那内侍斯文道:“东西都已经备好,马匹也有了,五城兵马司交接会空出半个时辰来,须得在未时前离开。”
清平颔首,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过谢,从马车上下来,那内侍纹丝不动,像没见到她这个人一般,车轮转动,马车就这么走了。
清平看着自己身上的棉袍,也不枉她这些日子天天出来买话本,摸清了这些街巷。她摸了摸在巷子边甩尾巴的马儿,踩着蹬脚翻身上马,避开了人群,从偏僻的小巷向城门驶去。
寒风吹的脸生痛,她却觉得十分畅快,那种即将脱笼而出的喜悦麻痹了她的理智,她站在城门边等五城兵马司的人交接完,趁着空隙赶紧出城。
这时候出城的人也不少,只不过审查的较为严格罢了。她牵着马耐心地站在一辆板车后排队,一队巡逻的人马恰巧路过,她侧身避让,突然有一人迟疑道:“清平?”
清平心中一震,这声音十分耳熟,她转头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丰韫。
丰韫显然也大为震动,指挥属下自去巡逻,目光闪烁道:“本官看你这马上背囊鼓鼓囊囊,不知藏了些什么东西,出列搜查!”
清平被她连脱带拽地扯出排队等候的队伍,丰韫压低了嗓子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不在皇宫中等候,竟然这时候要乔装打扮出城!”
清平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从喜悦中清醒了过来,道:“我要出城。”
丰韫有些不可思议,道:“你历经千难万险从云州回来,已经入朝参政,这时候说走?”
“哦?你也知道了我的那些事情?”清平嘲讽地笑了笑,“想必街上的话本也添了许多传奇故事可写罢?”
她语气讥讽,显然有郁气不平,丰韫疑惑道:“什么——你,你这是什么话,清平——”
“我要走。”清平截断了她的话,干脆利落地道,“若是你要指认了我,便快些给我个痛快。”
丰韫张口结舌,显然有些认不出她了,她心中天人交战,终于咬牙道:“你走罢!”
清平握紧了手,道:“当真?”
丰韫扭头就走,声音有些颤抖:“走!我全当没见过你!”
清平松了口气,继续回到队伍里,一辆乌顶马车慢悠悠地跟过来,上头绘着家徽,显然是富贵人家出行。
她侧身避开,打算离的远些。若说不心急那定然是假的,眼见城门近在咫尺,她却突然眯起眼,心生疑窦。
丰韫是散骑舍人,按理来说不应当在这时候被派来和五城兵马司一起巡视,而是应该随驾前往太庙,为何会这么巧在交接的时候出现?
心中一旦生出怀疑,就无法消除了。清平越想越觉得不对,眼看出城的人一个个放行,城门近在眼前,但却又好像远在天边,她手微微抖了起来,感觉从未有过这么恐惧的时刻。
若今天她所做的一切,早有人安排了呢?
那出城,是不是一个新的试探,新的陷阱。
她猛然想起那日楚晙所言:“你最好安分些。”
“不然后宫之中,必然还能容得下一人。”
清平面色惨白,后退一步。
刘甄,丰韫……若是她真的离去了,曾帮过她的人,这日见过她的人,是不是都会……她自是两手空空,毫无畏惧,但若是连累旁人,又与当初有何区别!
她打定主意转身退去,这时候身旁的马车车帘微动,掀开一指宽的缝隙,里头的人温和道:“是李大人吗?请上来吧。”
清平只觉得自己的预感已经成真了,哪怕再不去相信,也必须相信,她冷漠道:“你是哪位?”
那人似乎没料到她是这种反应,笑着说道:“陈瑜,早先与你见过一面,还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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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捧着暖茶,坐在马车中,看着对面身着礼服的年轻女子道:“原来是陈留王世女。”
陈琦笑微微道:“难得大人还记得我。”
清平缓缓叹了口气,有些心灰意冷道:“不知世女有何指示?”
“不敢。”陈琦道,“只是瞧见了李大人,便觉得有些眼熟罢了。”
清平呵呵笑了笑,陈琦生来就有眼疾,不能见雪,又怎么会正好看到她?
陈琦有些新奇地打量着她,道:“大人要去哪里,不如我送你一程。”
“世女又要去哪里呢?”
陈琦道:“自然是进宫了,大人要一起吗?”
她生的与楚晙有几分相似,清平心里难受,不想看到她的脸,她明白这是迁怒,但还是有些控制不了自己:“不必了,下官回府歇息便是。”
这大概会成为继她从云州平安归来以后的又一壮举吧,在登基大典上中途跑回府中,想必明天参她的折子就能堆满御前。
这个官不当也好,她有些冷漠地想,辞官就辞官,能怎么样?
陈琦似乎看出了她心中的愤懑,便也不再开口说话了。
百柳巷十分近,几个拐弯就到了,下车前陈琦问:“李大人真的不与我一同进宫么?陛下申时回宫,现在过去,还来得及。”
清平道:“多谢世女殿下关怀,下官不大想回去。”
陈琦用一种了然的表情看着她,温文尔雅道:“如此,便不强人所难了。”
清平敲开府门,门房眼神闪烁不定,道:“大人回来了,管事已经在里头候着了。”
她的神情有些不对劲,清平问道:“怎么,有事么?”
门房支支吾吾不肯说,清平径自踏入厅堂,却见管事正站在门边,脸色苍白,身子抖的厉害。
“大人,”管事颤声说,“方才宫里来人了,说您落下东西,便派人送了过来。”
清平顺着她视线看去,目光一滞。
那分明就是她在宫中本要更换的朝服,袖口沾染了一小片水渍,已经快干了。
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落,她心头如山岳轰然倒塌,发出巨大的轰鸣声,震的四肢百骸阵阵发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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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三刻,停在李府门前的马车终于动了起来,清平穿着朝服,面无表情地看着陈琦道:“劳世女久候了。”
陈琦依然是那副表情,闻言似乎有些想笑,只是微微摇了摇头道:“无妨。”
马车驶入官道,在万民喜悦欢呼声中,向着皇宫驶去。
第144章 鸿门
马车在宫门前停了下来, 驾车的仆人道:“世女, 该下车换轿了。”
陈琦点点头, 对清平道:“可否劳烦李大人为我将这眼罩带起来, 想来此时宫中尚有积雪未清。”
清平接过一条轻薄的纱巾,为她蒙住眼睛, 道:“那便冒犯了。”
说来也怪,陈琦虽蒙着眼, 行动却十分自如, 与常人无异。似是感受到清平疑惑的目光, 陈琦驻足等开道的宫人走到前头,侧过头去道:“往日我寄住在大昭寺中, 每逢大雪之时, 都是如此。长久以往,也是习惯了,并不碍事。”
清平隐约知道她从小住在寺庙中, 依照她所了解的信息,卫贵君将皇四女偷偷送出宫, 并未藏在民间, 而是送到了同胞兄弟卫王君那里, 卫王君掉包了自己女儿,将哥哥的孩子抚养长大,她从前在王府中见到陈留王与卫王君不合,想来也是因为这件事。而楚晙之所以弃名离府,显然是想借游历之名, 抹除曾经在陈留王府中生活的痕迹,保全陈留王一门,不致其卷入党争的漩涡。
这番用心良苦,可见楚晙对陈留王府的感情之深了,连带这位姿态出尘的世女也份外关照。想必陈留王暗中也为楚晙效力,现在新帝登基,作为皇帝亲长的陈留王自然要随驾去太庙,并非所有的宗亲都能有这种机会,只有极为亲近的人,才能获得此殊荣。
金乌西坠,晚霞如画卷般铺陈在天际,遥遥望去如同极美的锦缎,零星光点在宫殿琉璃瓦上跳跃,余晖将尽,这极尽人力所能建造的古老皇宫在瑰丽的晚霞中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清平看了一眼,淡淡道:“殿下是有福气的人,所得所失,皆不萦于心中。”
“世人皆凡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断然没有不记在心中的道理。”陈琦道,“小时候,我曾想过,为何人人皆有父母,唯独我却没有,寺中的师傅告诉我,这世上的事,未必都能如愿以偿,故而作此想,当年若是有人对我说今日此景,我决然不信。”
清平默然。
陈琦步履奇快,话却十分缓慢,她道:“但我有了双亲,却让他人失了双亲,此事无关真假。李大人,有些事情,并不像你看到的那样。有时眼见却非实,耳听亦为虚,更需用心体悟。”
眼看到了勤务殿,年轻的世女转身对她微微一笑,道:“是我多言了,李侍中,若是有人问起来你晚到的事情,便说是我召你有事,其他的不必多言。”
清平在她身后作了一揖,看着她被宫人引着去了后殿,这才向着勤务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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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平对温天福说明迟到的缘由,温天福笑呵呵道:“没耽搁多少时间,只是方才清点人数的时候不曾注意你不见了,便直接回了勤务殿,宫中规矩多,幸而你自己寻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