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王子 by 素熙【完结】(4)

2019-04-16  作者|标签:

  「你头发又不长,担心什麽?」

  「我头发不长,但有其他地方长。」

  「什麽地方长?」

  「你说呢?」

  约翰始终背对著菲利普,明知道身後人的话一点意义也没有,约翰也只能强迫自己回话。因为一沉默下来的话,感觉就会发生什麽事情。

  「所以这次呢?」菲利普问。

  「什麽这次?」

  「你又被送出门旅行了不是吗?这次是为了什麽传闻?」

  约翰长长叹了口气。

  「我妈说,西方黑森林里有个刚死不久的公主。」

  「还不错啊,娶了可以拿遗产又没人管。」

  「听说那个公主的亲娘死了,她父亲娶了後母,结果竟然把她赶到森林里,还请了猎人了结她的性命,但是那公主太过惹人怜爱,所以猎人饶了她一命,她就一个人逃进黑森林深处,在那里遇到了一些朋友,朋友让她住了下来,她才保住一条命。」

  「後来为什麽又死了?」

  「我妈说,那个公主的後母发现公主没死,暴跳如雷,拿了一篮苹果杀进森林里骗公主吃下去,公主吃了一口就被苹果哽死了。」

  「我认为你妈应该学学编故事的起承转合。」

  「总之她说大家都说,只要有哪个王子骑著白马,找到那个被苹果哽到的公主并且吻她一下的话,她就会复活,并且嫁给那个把他吻醒的人。」

  「也就是说,你妈希望你靠你的吻技把公主喉咙里的苹果吸出来?」

  「我想她的原意不是这样,虽然听起来挺合理的。」

  约翰忽然闭了嘴,原因是菲利普忽然贴近他身後,胸膛贴著他的背,大腿蹭著他的大腿,唇压著他的後颈,而他的胯下贴著他的胯下,约翰尤其无法忽略。

  「所以你要吻她吗?」菲利普问。

  「吻……吻谁?」约翰发觉自己嗓音微颤。

  「那个公主,那个始终等待著你的公主。」

  「反正一定是传闻而已,到了那边搞不好只有卖苹果的摊贩。」

  菲利普低低笑了声,约翰感觉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沉。

  「後来那个男孩怎麽了?」菲利普忽然问。

  「什麽……男孩?」约翰越来越无法思考。

  「那个想当女孩的小男孩,你说到他的青梅竹马去救他了,後来怎麽样了?」

  约翰深吸了两口气。

  「另一个男孩,听了他一直以为是女孩的朋友的话,他非常的震惊……震惊到不知该如何是好,明明是一直挂心不已、千里迢迢来搭救的挚友,明明朝思暮想的人就近在眼前,男孩却像是被封印似地,一步也动不了了……」

  「冰雪女王对那个小男孩说,如果他可以用宫殿里的冰屑,拼成自己的名字的话,他就可以找回真正的自己……也会恢复原来的样子。但是看著呆滞的同伴,小男孩却怎麽也拚不出来,他不断努力、不断地拼凑,双手都被冰屑给刺伤了,血流得满手都是……」

  约翰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感觉菲利普的手绕过他的腋下,他的双手覆住了约翰的五指,彷佛上面真的血迹斑驳。

  约翰没有出声,菲利普也没有出声,有只猫头鹰在很远的地方。

  「菲利普……」约翰觉得自己没有呼吸了,他的呼吸溶进了菲利普的呼吸里。

  「你感觉到了吗……?」菲利普几乎用气音在他耳边。

  「感觉到什麽?」

  「后羿只射了九次,少射了一次。」

  「就说没有这种故事了……」

  「他少射的那一次……那颗热热的东西……现在在我这里……」

  菲利普的声音逐渐沙哑,约翰则是根本发不出声音了。

  他知道菲利普这次没有说谎,身後的太阳热腾腾的,烧灼著约翰的每一根神经,从胸口烧进了小腹,又从小腹烧遍了全身。

  「菲利普……」

  感觉旅伴的手逐渐从腰际滑向身後,约翰耳根子发烫,脑袋里还有一丝清明。

  他记得皇后在他离开国土时,把代表国家权柄的长剑放在他掌心,摸摸他的头说:

  『我的好男孩,去把你的公主救回来。』

  他应该去黑森林里,那里有个公主等待著他,等待著他的王子。而不是在这里,和另一个王子……和另一个王子说著永无止尽的故事。

  约翰挣扎了一下,手臂却被菲利普有力的掌握住了。菲利普的唇凑进他的耳壳,颀长的颈贴著他的肩膀,他腰间的皮带不知何时已被解下。约翰挣扎了两下,但就像他不擅长应付盗贼那样,菲利普才是天下最强悍的盗贼。

  「我的王子……」菲利普的声音吹进他的耳壳:「我的王子……求你……让我触碰你的身体,我的那个部位,那个为了你而长出来的部位,现在痛如刀割 ……」

  「菲利普……」

  「让我触碰你吧,让我进入你的身体,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已经一起渡过了三个日出日落,在明天太阳升起前,我的王子,如果我仍不能拥有你,我就会变成海中的泡沫,我的王子,所以求你……」

  约翰不禁庆幸,难怪海中的巫师要剥夺人鱼的嗓音。

  於是约翰转过身,学习海中巫师的智慧,他用自己的唇,封印了人鱼的声音。

  菲利普显得意外,但他没有拒绝那个友善的吻,他捧住旅伴的脸颊,侧首深入他的深处。约翰揽住他的头颈,回应他的吻,发觉自己早就渴望著这样做。

  「後来……小男孩没有拼出自己本来的名字。」

  约翰稍微挪开了唇,喘著气。菲利普凝视著他的眼睛。

  「他再怎麽努力,也无法靠他自己拼出原本真正的名字。所以他为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他用那些碎片拼出那个新名字,破除了冰雪女王的魔咒,逃离了冰宫……」

  菲利普仍旧望著他,眼神有说不出的无奈。

  「所以,小男孩喜欢那个新名字吗?」半晌他问。

  「我想是喜欢的。」

  「有人喜欢小男孩的新名字吗?」

  「总有一天会有人喜欢的。」

  「让你演人鱼你会比较愿意触碰我吗?」

  「……我认为不是这个问题。」


两个王子 七

  「……我认为不是这个问题。」

  菲利普叹了口气,再次吻上约翰的唇。

  「至少你学会了如何用吻吸出公主喉咙里的苹果,我的朋友。」

  他们再一次启程,路途变得越来越严苛,几乎都是崎岖的山路。

  约翰的盘缠也越来越微薄,他和菲利普两人分食一条面包,共饮一罐奶酒,他们卖掉了多馀的毛毯,天气越来越凉了,北极星移到了东方,山腰的地方,树叶开始由绿转黄。夜晚来临时,两人就窝在一块取暖。

  菲利普不再说故事,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寡言。白天赶路的时候,菲利普总是一个人在後方,牵著载运行李的白马,约翰可以听见他低沉而稳定的脚步声。

  晚上菲利普睡得越来越早,他本来就很会睡了,现在总是早早就一个人裹著毯子就寝。而白天菲利普睡得越来越晚,经常睡到正午的太阳升起才起床。

  有时候赶一赶路,菲利普也会像体力不支似地,靠著菲利普(马)的身体,一顿一顿地打起盹来。

  菲利普不再主动亲近他。有一天晚上,约翰注意到菲利普一个人坐在树椿旁,用手撑著额头,似乎在强忍著什麽痛楚。

  但一但他主动凑近慰问,菲利普却又抬起头来,一如以往地对他笑著。问他什麽,得到的都是些一如以往的胡话。

  有一回约翰失眠,他看著菲利普熟睡的脸,就这样看了一整晚。

  这真是个好看的人,约翰不得不这麽承认。除了性格和那张嘴以外,约翰看过的邻国王子公主之中,似乎找不到像菲利普这样……完美的人。

  要是他是公主就好了,约翰忍不住这样想。这样他家的国王皇后说不定会愿意停止那些愚蠢的道听涂说行为。

  他凑进睡得极沉的菲利普,想了一下,给了他额头一个极轻的吻。

  菲利普没有醒来,约翰的脸却烫得彷佛著火了。

  他们仍然偶尔遭遇盗贼,约翰仍旧不习惯杀戮,闭著眼睛任由菲利普处理。

  有一天菲利普说要教约翰剑术,约翰不太愿意,小时候他的父亲也说要教他剑术,但事实证明他一点天分也没有,只会让国王对他失望而已。

  但是菲利普说:「王子应该精於剑术。」约翰就被说服了,同时懊恼自己会被这样的说辞给说服。

  他们摘了两根榛树的枝桠,在入夜的时候一对一地指导。

  菲利普的剑术好得超乎约翰想像,他教约翰如何进击,如何退避,如何突破对方滴水不漏的防御,又如何在适当的时机收住过猛的攻势。

  他告诉约翰,剑术有时必须温柔,有时必须强硬,有时快,有时慢,有时静如处子,有时动如脱兔。有时必须一股作气,有时有难免迂回委婉。

  有时候一开始看起来在上风,但时间久了却後继无力,反而无功而返。有时候一开始看起来处於劣势,但时间久了才发现是以退为进,越战越勇。

  他也教导约翰,剑刺中对方的时候,拿剑的人也必然受到冲击,所有的剑都都是双面刃,剑手在动手攻击前就该做好心理准备,没有人能在刺伤别人後全身而退。

  约翰默默地学著菲利普教给他的一切,他们从手把手地教学,到面对面的相斗。

  菲利普的剑快而直率,被打中了总是火辣辣地发疼。约翰的剑慢而花俏,但一但被刺中了一剑,往往疼得整夜都爬不起来。

  有一晚他们战得难分难舍,他们脱光了上衣对打,菲利普的剑擦过约翰的腰身,约翰的剑滑过菲利普的胸膛,他们都戳中了对方几次,也被对方戳中几次,彼此的剑锋交缠著、磨擦著。

  他们在剑影中剧烈地喘息,汗水的气味包围他们缠斗的那片草地,直到两人都筋疲力尽。

  他们躺在地上,躺成一个V字型,看著高悬在山顶的月亮。

  「我陪你去吧。」菲利普忽然说。

  「陪我去……什麽?」约翰还喘著细气。

  「去找你的公主,那个爱吃苹果的公主。」

  约翰沉默了一下。「没这个必要吧,反正只是无聊的传闻而已。」

  「如果不是传闻呢?」

  菲利普问他,约翰没有答话。菲利普看著逐渐被云遮蔽的月光,又说:

  「听我说一个故事好吗?」

  约翰听著他的语气,菲利普似乎真的很爱困的样子,一边说一边揉著眼睛。他总有一种预感,这个故事会是菲利普最後的故事,但他没有说出来。

  「很久很久以前,邻国有一位王子。」

  菲利普打了个呵欠,靠在树丛边说著。

  「那位王子非常的威猛,他十岁就学会了师傅所能教给他全部的剑术,十二岁就打败了国内最强的勇士,十四岁时,他用剑术与马术击败了他的父亲,成为比国王还要强悍的人,也成为全国景仰的对象。」

  「国王对这样的王子非常满意,认为该是替王子找一位匹配对象的时候。皇后和邻国的皇后是姊妹,两国向来交好,邻国的皇后最近刚好生了一个女儿,就和王子的母亲约定,要让自己的女儿长大以後嫁给王子。」

  「相差十四岁?」

  「最近很流行。」

  菲利普笑笑,他趴伏在桌上,用越发苍白的脸望著约翰。

  约翰忽然有一种深沉的恐惧感,他伸出手,抓住菲利普的肩膀,好像他是吃完霸王餐准备逃走的顾客。

  但事实上菲利普还坐在那里。一直在那里。

  「如果累的话,就别说了。」约翰见菲利普望向他,尴尬地别开了头。

  「因为王子总是不肯碰我,所以我就要变成海中的泡沫了。」

  「你别再说故事了。」

  「因为王子总是不肯碰我,所以我只好自己变出海中的泡沫。」

  「我听得懂,不要以为我听不懂。」

  菲利普大声地笑了起来,约翰看著他的笑容,忽然有股冲动。他伸手触碰菲利普的脸颊。

  菲利普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两个王子 八

  菲利普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

  「王子和公主订下了婚约。两国约好,公主十六岁生日那天,王子就来迎娶公主。」

  菲利普继续说著故事。

  「对王子来讲,反正是父母的命令,他也没有太大意见,至少他一开始是这样想的。但好容易等到那位公主长到十六岁,王子却忽然接到了消息,那位公主出了意外,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中,公主的城堡被一位邪恶的魔法师囚禁起来,还派了邪恶的火龙看守。」

  「王子还听说,公主的父母亲,为了陪著公主一起沉眠,请求国度里良善的魔法师施法,让整座城堡都一起沉睡,以便让他们最心爱的公主有朝一日醒来,能够再一次和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

  「怎麽了,约翰?」菲利普看了约翰一眼。

  「不,总觉得……很不像你会讲的故事。」约翰别过了头。

  菲利普不置可否地笑笑,又继续说了下去。

  「王子的父亲、母亲,还有公主的父亲、母亲,都告诉王子,王子是唯一可以拯救公主的人,只要王子打败火龙,打败魔法师,在公主的唇上落下真爱之吻的话,公主就可以恢复意识,他们就可以有**终成眷属。」

  「公主是公的吗?」

  「公主是女的。」菲利普说。

  「越来越不像你会说的故事了。」

  「火龙是公的。」

  「我要知道火龙的性别做什麽?」

  「王子没有办法,他带著剑、骑上公的马,踏上拯救公主的路途。」

  菲利普闭上了眼睛。

  「拯救公主的路非常漫长且艰辛,幸好中间有许多正义的魔法师来相助,他们帮助王子斩除拦路的荆棘,还告诉王子喷火龙的弱点,王子顺利地打倒了喷火龙,闯进了囚禁公主的高塔。在那里,沉睡著等待他已久的公主。

  「王子走向公主,对著公主说:『公主,不要怕,你无需再害怕了,我现在就将你从长久的恐惧中解救出来。』他俯下身,看著沉睡的公主,凑近他半张的嘴唇,然後缓缓地、充满浓情蜜意地,落下了一吻。」

  「就这样,王子唤醒了沉睡的公主,这时城堡的一切也跟著苏醒过来,两人迎向欣喜若狂的国王和皇后,国王当场宣布王子和公主结为夫妻。」

  「从此以後,王子和公主,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菲利普。」约翰打断了他的故事。

  「怎麽……?」

  「菲利普,你为什麽哭了?」

  菲利普露出惊讶的表情,伸手触碰自己的脸颊。

  「啊啊……」菲利普笑起来,吸了一下鼻子。

  「我想,应该是……为了王子终於遇见了公主,觉得感动吧……」

  往西的路途越来越艰困,树上的叶子一片片落下,山变得光秃,天空偶而下雨,雨湿冷地打在菲利普和约翰身上,拖慢了旅程的脚步。

  菲利普睡眠的时间越发长了,他们不赶路的时候,菲利普就一个人伏在白马上,从山脚睡到山腰,再从山腰睡回山脚。

  约翰凝视著他的睡脸,说不曾猜测过菲利普的来历,那是骗人的,事实上约翰至少猜了一百次菲利普的真实身分。

  菲利普说他是王子,约翰也觉得他是。毕竟他从未见过剑术如此精良、胆识如此不凡、脸皮如此厚得如铜墙铁壁的男人。

  菲利普跟他说的很多故事,约翰都觉得难以相信。那些故事总是这样,和他自幼所熟悉的那些故事主轴相同,但在许多细节的地方却被改变了。

  他想起小的时候,国王和皇后确实经常给他说故事,说的故事太多,有些细节他也像菲利普一样,不复记忆了。但故事总是这样,许多细节会流失,但最核心的印象会留下,公主是天鹅变成或是鸡变成的不重要,王子变成了青蛙或是泥蚯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公主遇上了王子,王子解救了公主,或公主解救了王子。

  重要的是公主与王子。

  约翰不明白菲利普为什麽要说这麽多扭曲变形的故事,虽然他合理怀疑菲利普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而菲利普事实上也成功了。

  他无法否认他身体某一块地方,已经少不了这个人的存在。某一块地方是指心灵。

  但他想,菲利普一定也有著等待他的公主,就在这片漫无止尽大陆的某一处。所以菲利普才会如此辛勤地锻鍊自己,才会这样不断旅游、不断流浪。

  想到这里,约翰不知道为什麽,身体某一块地方,竟开始发热涨痛起来。某一块地方是指心脏。

  有一天他们途经一个废弃的村庄,不知遭遇过何等天灾,村庄里的人一个都不在了,黄沙滚滚地卷过曾经热闹的街道,路旁有马匹的骨骸。

  菲利普在某一天晚上,却忽然倒下了。

  他像个感冒的病人般,发著高烧,浑身却在发抖。但约翰明白这不是感冒,而是他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於发生。

  他在村庄里找了间貌似还能遮风蔽雨的房子,把菲利普放在一张差强人意的草席上,他用柴火烧了热水,喂著菲利普喝下。

  菲利普日夜都紧阖著双目,约翰日夜都不敢闭上眼睛,看顾著旅伴的病情。他跪在草席旁,尝试著和菲利普说些故事,他知道菲利普不喜欢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就挑些无关紧要地说,他说著丑小鸦变天鹅的故事,说著大野狼吹倒了房舍的故事。

  他说了几日几夜,菲利普却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约翰的心从自责到担忧,从担忧到慌乱,慌乱之馀又跌入了深沉的恐惧。他什麽也做不了,只能握紧菲利普逐渐冰冷的手。

  「菲利普。」他唤著旅伴的名字:「菲利普,菲利普。」

  那天晚上菲利普睁开眼睛,看著床边跪坐的约翰。

  「约翰,我说个故事给你听。」

  约翰握著菲利普的手,看著他精亮的双眸,恐惧忽然袭上他的喉口。

  「……我不要听。」约翰张开乾涩的唇。

  「约翰,我想说个故事给你听。」菲利普说。

  「我不要听。」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美丽的国家里,住著一位公主。」

  菲利普咧开苍白的唇,对约翰露出抱歉的笑容,又继续说。

  「那国的皇后因为一直不太能生育,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位公主,举国都高兴得不得了,其中最开心的当然莫过於国王了。公主才出生没多久,国王就迫不及待地替她寻得了如意郎君,那是邻国最骁勇善战的一位王子。」

  约翰紧闭著双眼,用手捂住两只耳朵。但菲利普没有停止他的故事。

  「传说那位王子英俊高大、骁勇善战,拥有足以让天下公主迷恋的一切素质,国王对这样的女婿非常满意,他们约定好,等到公主十六岁生日那天,王子就要娶公主回家。」

  「这个故事我听过了。」约翰放下遮耳的手,咬住下唇。

  「不,你没有听过,没有人听过这个故事,这是一个不能被听见的故事。」

  菲利普对约翰扯起一丝唇角,静静地继续说。

  「公主五岁生日那天,邻国举办了盛大的庆祝舞会,大家都来祝福公主,邻国是一个魔法国度,国家养了很多大大小小会使用魔法的仙男仙女。他们在国家里的地位很高,也因此几乎都受邀来公主的生日会。

  「但是有其中一个魔法师,他是个人妖,因为他是人妖魔法师,所以在魔法师圈里一直受人唾弃,到处都不受欢迎,但是因为他的魔力非常强大,国王才延请他来当国家魔法师,但事实上就连国王也不喜欢他,他也没有收到生日会的邀请函。」

  约翰不知为什麽笑了一下,眼眶却涨热起来。

  「人妖魔法师……果然是你会说的故事……」

  「人妖啊,人妖总是最强的,相信我。」

  菲利普继续说下去。

  「人妖魔法师知道这件事後,他一开始也不怎麽想闹事的,毕竟他觉得像他这种人,只要能安安稳稳、静静地研究他的魔法,不受他人干扰地过一生,那就够了,名啊利啊什麽的,都是浮云,他也是为了能够安稳地做研究才接受国王的延聘的。

  「但是其他魔法师听说这件事後,纷纷跑到人妖的研究室来,他们平常就很看不起人妖魔法师,区区一介人妖竟然敢比他们强,他们想到就觉得自尊心受创。人妖魔法师因为知道自己不受欢迎,性格也比较阴暗孤僻一点。」

  菲利普彷佛体力不支,慢慢地说著。

  「他们不停地奚落他,把邀请函亮在他面前炫耀,还把他的研究室搞的一团糟,一群人才嘻嘻哈哈地离去,留下人妖魔法师一个人收拾残局。魔法师流著眼泪,看著被捣得一团乱的研究室,终於忍无可忍。

  「就这样,公主舞会当天,人妖魔法师忽然现身了,只见现场一片飞沙走石,日月无光,人妖站在舞池的中央,他大声的宣布一件骇人听闻的诅咒。

  「诅咒的内容是这样的:这个幸运的公主,将会拥有所有魔法师赐给他的美好,白皙的肌肤、美丽的外表、温柔的性格、灵巧的手艺,但是同时,这位公主在十六岁生日那天,会被肉做的针刺中,从此变成一个男人。」

  「肉做的针是……什麽?」约翰忍不住插口。

  「你听到这个词後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什麽就是什麽。」


两个王子 九

 「你听到这个词後脑子里第一个浮现的是什麽就是什麽。」

  菲利普说,约翰整张脸涨红起来。

  「人妖魔法师留下这个诅咒後就离开了,留下惊怒交加的国王和王后,还有满朝束手无策的**魔法师。

  「他们无法接受公主会变成男人的事实,因为公主一但变成男人,方才魔法师们所有的祝福都会变成诅咒。谁能接受一个有个美丽的脸孔、白皙的皮肤、温柔婉约的性格,还擅长烹饪与缝饪的王子?」

  约翰默然无语,只是越发抓紧了菲利普冰冷的五指。菲利普继续说。

  「而且一但公主变成男人,和邻国王子间的婚约也会变成一场笑话,所以国王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下令侍从们走遍全国各地,找出国内所有可能伤害公主的东西,他们烧掉了一切长得像针的东西,包括缝衣针、包括长剑、包括所有的武器。

  「但国王还是不安心,毕竟魔法师说的是肉做的针,但是国王又不能真的毁掉所有肉做的针,这样国家就亡国了。於是他把矛头转向昔日那些嚣张跋扈的魔法师,他们是最接近宫廷的人,也最可能对公主造成伤害,所以国王就毁去了他们肉做的针。」

  「……」

  「另一方面,公主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出落得越来越美丽,皮肤越来越白皙,性格温柔,手艺高超,一切都和那些祝福说的一样。但是只有一件事不对劲,那就是公主的身体,她的胸前没有隆起,始终是平坦一片,更重要的是,公主的跨下,彷佛诅咒似地,开始长出了肉做的针……」

  菲利普抓著约翰的手,忽然紧了一紧,约翰心惊肉跳,不自觉地拉住了他的旅伴,彷佛只要他一放手,菲利普就会就此消失了。

  像海中的泡沫一般消失了。

  「国王和皇后遍寻名医,想要医治公主的怪病,但都徒劳无功。国王甚至找来全国最优秀的魔法师们,试图解除公主身上的诅咒,但是没有用,公主的身高一日日抽长,除了脸蛋依旧好看、皮肤依然白皙以外,甚至还长出了筋肉。」

  「对於这样荒谬的事实,国王和皇后简直都无法承受。」

  「公主十六岁那年,国王把公主关进了高塔中,封住了所有的门和窗,每日只让一个仆人送饭送水,他们对外宣称公主遭到邪恶的诅咒,陷入了永远、永远的睡眠中,他们并且在高塔下养了一只火龙,不让任何人接近耻辱的公主。」

  菲利普越说越缓慢,声音也逐渐微弱下来。

  「邻国的王子们听到风声,纷纷前来解救公主,但都被火龙打败,歃羽而归,有的受伤,有的甚至失去他们的性命。」

  「公主站在高塔的窗边,看著王子一个个来,一个个走,时间过得久了,王子们也不敢再来挑战了,公主被人遗忘,一个人待在黑暗的高塔里。国王去世了,皇后去世了,当高塔外传出新王继位的钟声时,公主知道,已经没有任何人会来救自己了。」

  「她仍然经常做梦,梦里她回到十六岁以前那些美好的时光,她的国家虽然穷,但她的父母都对他很好,她的母亲会教她缝饪,父亲偶尔教她剑术。」

  「她也想起那个和他订有婚约的王子,小时候皇后和她说过,王子名叫菲利普,骁勇善战,总是骑著一匹白马,等她十六岁生日那天,王子会克服一切险阻,来到他的身边,他会亲吻他的新娘,他们会过得比任何人都幸福。」

  约翰直视前方,挺直背脊,却觉得视线有几分模糊了。

  「公主越来越常做梦,因为做梦可以让她想起很多美好的事物,她在梦中为自己编造了许许多多的故事,包括她幼时听过的故事,包括许多并不存在这世上的故事。」

  「渐渐的,公主在梦里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还长,她混淆了虚幻的故事和现实。有一天,公主沉入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里,在那个梦里,她化作了传说中即将前来搭救她的王子,那个王子高大英俊、骁勇善战,足以匹配天下所有的公主。」

 「公主沉迷在那些梦境中,她忘记自己被囚禁的身体,每夜在一个又一个虚幻故事中旅行。某一天开始,公主决定再也不要醒来,她成为自己编造故事中的王子,但那些故事里,王子和公主永远不会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因为那是一场没有终点的旅程……」

  菲利普的掌心越来越冰冷,无论约翰再如何努力握紧,都无法让他回复一丝温度。或许从最初开始,菲利普就是没有温度的。

  他让约翰和他一起做了一场梦,一场又长又美好的梦。在那个梦里,王子无需拯救公主,公主也无需遇见王子,他们只有旅行,无止无尽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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