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却知道这魔界中寻常不会打雷,先前还是月魇那夜,魔尊在梦中失了控制,连劈了几道玄雷下来,怎么他此刻醒着,竟也会打雷。他直觉到无英刻意向他隐瞒了什么,却也不好再多问,只见西面的一扇窗户碎了半边窗棂,未能阖上,他便向那边看去,隐约瞧见血月掩映下,有一辆羽毛装饰的车驾飞到了九霄殿的上空。
无英却以为他是在看那扇碎了的窗棂,有些歉意地道:“那还是先前业灵帝君与赤帝争斗时弄碎的,我今日刚回此处,竟忘了修缮。”
云泽这才想起几日前的一场波折,赶忙向无英看来:“对了,你那时受了重伤,如今可好些了么?”
无英连连点头:“多谢关心,我现下已经无恙了。”
云泽稍松了口气,又想起他方才说‘今日刚回到此处’,不由问道:“你这几日都在赤帝那里么?”
“是,”无英微微一笑,“若非赤帝照料,想来我也不会这么快便伤势痊愈。”
云泽略有些诧异,很快也笑了笑:“我先前见赤帝整日醉醺醺的样子,还以为他不过是个放纵不羁的粗鲁之辈,没想到那日竟会赶来相救,而后又对你悉心照料,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想来赤帝与你也是交情匪浅,是不是?”
无英听说,微微眯了眯眼睛,似是想起赤帝素日行径,唇角不自觉便滑出一缕微笑:“怎么说呢,也是各有各的缘法。细算起来,我比赤帝差了好些辈分呢,平日也难得一见,只有共饮时方能聊上几句,不过即使如此,我也很知足了。”他一面说,一面缓缓回想着道,“你方才说他嗜酒粗鲁,其实一点也不差,魔界中诸魔也大都这样看他,可我终究觉得有些不同。外人都道他是个气力盖世的魔王,却没人知道他贪杯时惺忪绵软,别有一番可爱之处。”
云泽还记得赤帝铜浇铁铸般的身形,此刻听他形容赤帝可爱,不由瞠目结舌,简直说不出话来。
无英似是察觉到他的讶然,又笑了笑:“便如我侍候了尊上八百多年,从来只觉得他不苟言笑,威严至极,而你看到的大约并非如此,对么?”
云泽愣了一愣,忍不住问道:“你侍候了他八百多年,那他从前是什么样子?”
“尊上他……”无英仰头想了片刻,又缓缓摇头,“他总是那个样子,看起来没有多高兴,也没有多么不高兴。五帝魔王,五天护法,谁都有自己消遣的兴致,喜好的玩乐,只有尊上没有。按说以他的权位和力量,在三界之中,但凡是他想要的东西,想要做的事,就没有得不到做不到的。可他最常做的事,竟是到这云梦阁中独自出神,我们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看他坐在那里,好像把千百年都看透了似的,让人说不出的难过。”
他说到这里,又看向云泽:“也是你来了之后,我们才算见识到几回尊上的喜怒,听说这几日尊上不在九霄殿,竟是携了你去外界游历,可是真的么?”
云泽怔怔点了点头。
无英看着他,目光忽然变得有些严肃,低声道:“如此说来,尊上果真待你极其郑重,也请你……千万不要伤害他。”
云泽听了这话,猛然一愣,暗道那魔尊法力滔天,我又哪里能伤到他,不由低声道:“我……我怎会……”
他只说了几个字,又见无英面色深沉,不像是在玩笑,心中又隐隐觉得不妥,忍不住问道:“你说他待我郑重,为何方才突然将我赶出来,就算他有要事,难道就不能让我在九霄殿内等他么,他……他究竟在做什么?”
第20章 第十九章
无英听了这句问话,忽而显出几分尴尬之色,勉强笑了笑道:“这事自是非同寻常,我先前也跟你说过,我们魔不可压抑本x_ing,既有所思,便要尽兴而为。尊上既是天魔,本x_ing自然更加恣意,难以压制。唔……你若有事,不如等明日再去寻他,”
云泽听他说了这一大段话,却是完全不解其意,愈发糊涂,只听出他极力阻止自己现下去寻魔尊,便点了点头,低声道:“那便明日再说。”
无英大松了一口气,又道:“今夜我还要去微玄山一趟,你可要同去么?”
云泽对那酒气弥漫的微玄山和醉醺醺的赤帝皆没有什么兴趣,况且他心中还惦记着别的事,便摇头道:“我倦了,想早些休息。”
无英了然地点了点头:“你在外奔波了几日,确实应该休息。”
他说完,便如往常一般替云泽铺好床铺,而后才撤身离去。
待他走后,云泽却并没有立刻入睡,他一躺到榻上,便想起魔尊覆在他身上与他纠缠的情景,不由耳根发热,惶惶然坐起身来。谁知此时,窗外竟又传来几声闷闷的玄雷声响,云泽走到窗旁,抬眼向外看去,只见玄雷落处正是九霄殿,不知魔尊现下究竟是什么情形,怎会引得雷声阵阵。他在心中兀自猜疑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溜出了云梦阁,向九霄殿的方向走去。
九霄殿内的格局他已经很熟悉了,此刻即使殿中幽暗,却也不会再迷路。他起先还担心倘若遇到巡逻魔兵或是殿中侍者,只怕当场便要被拦下,谁知殿内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几乎同月魇那夜一模一样。
他心中愈发奇怪,循着路一直走到九霄殿的正殿之中,里面却也是空的,只有偏殿的门虚虚掩着,似乎还有些细微的响动传来。
他悄悄走到偏殿外,借着虚掩的门向内看去,却惊讶地发现里间不再是先前的格局,竟是一片青山绿水的山谷,想来便如原先的云海断崖一般,皆是魔尊布下的幻境。只见那山谷三面环翠,谷底却有一池泉水,水面清澈,池边有一方平坦光滑的青石,而魔尊此刻正斜卧在那方青石上,目光沉沉地看向池水。
云泽一看见他,便不由自主想向他走近,却又觉得他和往常大不相同。他发带松散,一头红发披散下来,隐约遮住了他面颊上的血色暗纹,衣襟却是敞着的,可以看见胸前的血纹比先前更加鲜艳。他周身仿佛有热气蒸腾,氤氲不清,眼中也尽是迷离,就那么看着那方池水,过了片刻,才缓缓站起身来。
他起身时,身上虚虚披着的衣袍便滑落下去,露出血纹密布的□□上身。云泽远远看着他,竟像是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气息,滚烫凌乱,好像是血脉中有什么东西即将呼之欲出。
只见魔尊胸膛起伏不定地走到池边,瞳眸幽暗地向下看去,与此同时,竟从水中伸出一只手来,握住了魔尊的脚踝。
云泽只觉此景极度怪异,心中猛然就有些动摇,几乎想要撤身离去,然而腿脚却不听使唤一般,依旧定定站在远处,他便只好满心复杂地看了下去。
那只手s-hi淋淋地抓住了魔尊的脚踝之后,又一路攀上他的小腿,随着不断上攀,那水中的人也渐渐浮上水面。从云泽这个方向看去,只能看到那人瀑布似的墨色长发,身上披着一件单薄的素白衣袍,因被水浸透了,紧紧贴在身上,隐约透出肌肤的色泽。
那人完全从水中走出时,魔尊的眼神立时变了,他眼睛微微发红,看着那人的目光近乎痴迷,再也忍耐不住似的上前揽住了那人的身体,把他压在了那方青石上。
云泽远远看见那人在魔尊身下抬起手来,手指轻轻抚过魔尊的脸颊和鬓角,又低低喊他:“昭炎。”而后魔尊便突然伸出手去,用力撕开身下那人衣衫,布帛扯裂的声音异常响亮刺耳,直传到云泽耳中,他摇摇晃晃,几乎便要跌倒。只是方才这片刻,他已看得分明,这里的山谷和池水皆是幻象,可魔尊和他身下那人却并非虚幻。他眼睁睁看着那两人在那方青石上纠缠不休,只觉心中像是燃了团火,烧得他肚内一片灼热,又像吞了寒冰在腹中,冻得他浑身发冷,连手脚都不自觉颤抖起来,一时失魂落魄,想要立刻夺门而出。
就在他后退之时,背脊不期然撞上了殿门,发出“咯噔”一声。这声音似乎惊动了殿中的魔尊,他甫然抬起头,向这边看来,云泽却再也不想看见他,转过脸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他这样狂奔出去,因为心绪大乱,几乎不辨方向,等到跑出许久,才发现自己距离云梦阁已经很远。然而此刻心中满是酸涩,却也不想再回云梦阁,只是茫然失措地向前走去。直到面前出现一个似曾相识的圆形拱门,他才恍然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幻域附近。
幻域的入口在血月的映照下如同一张黑洞洞的大嘴,他向那入口看了一眼,又看向头顶血月,忽然有些进退两难,简直不知哪一边更让他惧怕。
就在他站在那里犹豫不决的时候,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抓住了他的胳膊,猛地就把他拉进了一边的暗巷之中。云泽吃了一惊,慌忙回过头来,却听一声熟悉的笑声:“云泽,我可算找到你啦!”
这笑声之后,只见一个小身影一跃而起,一下扑到了云泽面前,分明便是阔别许久的人参娃娃。
云泽惊讶地望着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怎么来了!”
人参娃娃两手叉腰,撅起嘴巴道:“我不是说了么,我会来救你的,只是魔界不容易进来,所以耽搁了一些时日。”
云泽依旧处在震惊之中,望着他愣愣地道:“你是来……救我?”
人参娃娃跳起来连晃了他两下,有些不满地道:“怎么了,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么?”
被他一问,云泽才猛然回过神来,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变得仓皇失措:“不,我要离开这里,我现在就要离开。”
人参娃娃见他这样,倒吓了一跳,慌忙问道:“你怎么了,是那些凶巴巴的魔头欺负你了么?”
云泽却只是惶然摇头,他失神了片刻,又抬起脸来,担心地望向人参娃娃:“这里魔气弥漫,你……你没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