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四周打量了一圈,确实没人看着,才向我低声说:“莫哥跟着都统去办一个杀人案,把物证丢了。现在结不了案子,都统正在火头上呢。”
“物证?”我心下惊异。
“是啊,这次死的还是宪兵队的一个队长,有权有势的。宪兵队那边直揪着都统要人呢。莫哥这下可闯了大祸了。”
我心思急转:“他在哪儿呢!”
“你还要去看他啊,你不要命了!” 刘警卫忙对我说。
“刘哥,你给我行个方便吧。”我拉着他求道。
“这也不是我能管得了的啊。”
我想了想:“他在什么地方?我找办法自己进去,不连累刘哥。”
刘警卫皱着眉想了半天,叹了口气道:“谁也拿你没办法。那看守可能跟我的一个兄弟还算熟悉,你别自己乱跑,我帮你看看。”
几天后,刘警卫终于托好了人,让我换上警卫的衣服进去呆一小会。
我千恩万谢地跟着进去了,刘警卫在门口帮我守着。
莫芪在最里面的一间囚室里,被单独押着。他正趴在一堆干Cao里,背上被打的皮开r_ou_绽,脸背对着我。
我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蹲在他身边叫他。
莫芪一下子转过头,撑起上半身。他惊喜了一瞬又皱眉道:“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进来的!”
“嘘,”我轻声道,“刘哥帮了我,你什么时候才能出来?”
“你怎么能到这儿来呢!”莫芪低声说,语调里带了点急切,“你回去太太平平地弹你的琴,等我去找你不行吗?”
我看着他,没说话。
莫芪缓下语调:“那些东西我都处理了,你放心吧。”他顿了顿,又朝我笑了一下,语气里带了轻快:“没事小秦,哥顶多关两天,都统气消了就出去了。等我出去,就该带你去什刹海了,那儿秋天特美,我跟你说……”
我心里的弦一下子崩断了,双手不由自主地捧住他的脸,一下子把自己的唇覆上了他的。
屋里静了。
我俩贴的如此之近,莫芪睁大了眼睛看着我。我能清楚地看到他眼仁里倒映出的自己的眼睛。
这个吻又浅又直接,里面只有害怕和担忧,还有一点点的委屈,没有别的意味。我几乎是死命地嘬着他。
直到我咬破了他的嘴唇,鲜血的腥味惊醒了我。
我赶忙放开他,往后退了一步,忐忑地瞅着莫芪。
莫芪先是愣住了,而后眼底浮起一抹笑。他向着我伸出手:“小秦,你来。”
我没动,把右手伸过去。
他一使劲儿,把我向前拽了一步。我失去平衡,倒在地上的一堆干Cao里,鼻尖正好对着他的脸颊。
莫芪转过头,眼里是说不清的戏谑。他用手轻扣住我的后脑勺,在我耳边低声道:“我教你。”
原来他的吻是这个样子的,让人天旋地转,暧昧里带着诱惑,想要逃离又不忍心动身。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身处何地今夕何夕。我的眼里和心里只有他的味道,浓烈而无法散去。我想就这样抱着他眩晕下去,直到走到人生的尽头。
门口传来刘警卫低声的敲门和催促:“小秦,该走了!”
莫芪放开我,还不等我说什么,又在我耳边轻轻亲了一下:“回去好好的,等着我去找你。”
我看着他:“你也小心,别跟都统硬碰硬。”
莫芪笑着摆手:“再cao心头发掉光,赶紧走吧。”
我打开门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莫芪还在对我笑。我一狠心,转身跟着刘警卫走了。
再见到莫芪是三个月以后的事情,听说是宪兵队又杀了都统手下的人,两边扯平了。都统把莫芪再三敲打,又看在他素来细心勤俭的份儿上,才放了他。
莫芪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正坐在我对面倒一杯茶给我,是铁观音。三个月不见,他整个人瘦了大一圈。
“这下你可放心了,都没事了。”
我接过茶,看了他一眼,斟酌道:“莫芪,这次多亏你,还让你受了这么大罪。”
莫芪拉过我的手,掌心滚烫,声音里带了笑意:“所以报答两次大概不太够吧?”
我在椅子下面踢了他一脚。
莫芪笑着把我从椅子上带起来,手圈在我的腰上,把我拉得近些。他的呼吸近在咫尺,萦绕在我的鼻尖上。
莫芪看着我的眼睛,极低极缓地说:“秦闻,我喜欢你,从见你第一面就喜欢。”
“你美的跟个画上的神仙一样,琴又弹得那么好。我每次看你弹琴,都觉着自己上了天,也成了神仙。”
他的手在我的唇上细细摩挲着:“你这么好,我真想把你带回去锁着,谁也不给看。”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不成圈禁了,你要是锁着我,我一定恨你。”
莫芪看着我,嘴角也勾出了个弧度:“你是个爱瞎跑的,我哪儿能关得住。”
我抬眼:“ 又乱用典,‘满园春色关不住’,我又不是你小媳妇。”
莫芪的嘴角绽开一抹笑意,他喝了口茶,俯身渡到我嘴里,满口都是回甘。
转眼过了两年,我攒够了钱,已经和程老板辞别。以后就不跟着戏院专去别人家弹琴,只自己开场让别人来听了。
临走前一晚,莫芪留在我这。他把我揽在怀里,左臂环在我的身前,胸膛带着汗水贴上我的后背,我能听见他还没缓下来的心跳。他把下巴放在我的颈侧,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我的耳垂。
我痒痒,伸手摁了一下他。
莫芪拨开我汗s-hi的刘海:“你想什么呢,今天心不在焉的。”
我就势翻过身,左手支起头来看着他:“以后自己开场要另取名字,不能用秦闻了。我一直想不好要叫什么,明天程叔要问的。”
莫芪继续拨着我的头发,又把五指张开,一下一下地梳着:“我想想啊。”
“秦君、秦瑄、秦云这些我都想了一溜够,还是觉得哪个都不好。”
“秦仙儿。”莫芪突然说,“我老早就说你像个画上的仙儿,如今叫秦仙儿可不是正合适?”
“秦仙儿,仙儿……”我反反复复地默念了几遍,觉得甚是合意,抬眼笑道,“这个好,依你了。”
我坐起来,披上一件衣服走到桌子旁,提笔写下“秦仙儿”三个字,拿起来反复端详,怎么看怎么顺眼。
莫芪不知道何时走到我身后,用手虚虚环住我,安静的看着我写。
我写了两张,他忽道:“应该把咱俩名字写到一起。”
我把笔递给他:“我写我的,你写你的。”
莫芪道:“我的字不好看,你写。”
我笑着把笔塞到他的手里,又握住他的手,站在他身旁。在“秦仙儿”三个字边上工工整整的写“莫芪”。
我拉着他一笔一划地写,莫芪的眼神却落在我身上,灼得我甚至脸红。正好两张写完,我放下笔抬头看着他。
“我们这算……合婚吗?”他突然问道。
我一怔,一时间情不自禁。
他轻轻地把我拉过去抱住,只是个亲密的拥抱,没有什么意味。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我们一直到老,好不好。”
后来我想,这大概是我和莫芪相识十年来,仅有的一点安稳时光了。
程老板极好心,临行前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再三的说以后记得回来看看。他让戏院里一直照顾我的小童何妈等人跟着我一起走,把他们的卖身契也一起给了我,又给我封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说是算一点心意。
我拜别的时候对程老板行了三跪拜的大礼,一跪救命之恩,二跪养育之恩,三跪伯乐之恩。我最后向程老板叩首长跪不起,千万恩情无以为报。
程老板扶起我,屏退了其他人。我知道,他有话嘱咐我。
“小闻呐,”程老板扶了扶眼睛,让我在他对面坐下,“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有些话我就跟你直说。”
“您请。”
程老板喝了口茶,才慢悠悠道:“咱们戏院里不乏三四十岁的琴师,都觉得靠着这儿又安稳又踏实。你刚二十二岁就要走,是不是为了那个警卫。”
我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程老板叹了口气:“小闻,不是程叔不愿你好,只是凡事你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我隐去了宪兵队队长那件事,对谁也没说过,只道:“程叔,莫警卫我信得过。”
程老板摆摆手:“花无百日红,一时不比一世,且不说你们现在如何,你得想好以后怎么办。”
我思量一下:“大约就是我弹琴他当值,相互依靠吧。”
程老板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子上,揉揉眼睛:“你这孩子装糊涂么,你记不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警卫伴着达官贵人走,能不往麻烦里卷?要是有朝一日他惹上麻烦,你怎么办?他的麻烦波及到你身上,你又怎么办?”
我看着程老板,极认真的说:“秦闻既然选了,自当同生死、共进退。”
程老板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眼镜都跟着跳了跳:“混账!”
我忙跪下:“程叔息怒,是我不好。”
程老板少见的没让我起来,疾言厉色地拍着桌子训斥我:“小闻啊,你是个极重情的,又心眼好。可是你的命是自个儿的,得自个儿拿好了,否则怎么对得起你的父亲和先生!你不能为了别人,自己什么都不顾了!秦闻,你得给我记住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