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休得胡说!”仲伯友到底听不下去,一挥手把几张碎纸拍在桌上,喝道:“崇堂,你看看这些是什么!”
初五到底不敢当真同仲伯友对吵,缩了缩脑袋,往仲崇堂身边靠紧一些。仲崇堂一手抱着一个,一手牵着一个,想走过去看那几张纸也有些麻烦。仲崇彦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笑,走上去毕恭毕敬地从桌上取了回来,一张张拈起来给仲崇堂看。
的确是碎纸,撕过又用浆糊大致粘上,是初五习贴用的纸,纸上横竖歪斜也都是初五的字,记载的不是别的,正是仲家武功心法,还是学到后来极艰深的口诀。初五多半也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有些字都认不得,时对时错反复写了许多遍。
“这口诀我练功二十年才学到,你这野……故人之子倒是天资聪颖,这么快就教上了?”仲崇彦冷笑道:“崇堂哥,还有什么要说的?人证物证俱在可别再说大家冤枉你。”
“初五,”仲崇堂低头看着初五,柔声道:“说话,说真话。”
“崇堂先生……”初五眨了眨眼,神情间十分急切想要帮他洗刷冤屈,张了张口,却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别怕,只要你照实说了,我信你。”仲崇堂道。
“是他教我的!都是他教我的!”初五咬咬牙,猛一挥手臂,直直地向前指过去。他手指所向,不偏不倚正是正中主位上坐着的仲禄白。
仲禄白眼也没抬一下,瘪嘴抿了抿,咕哝一声。
正厅中寂静了一刻,跟着一片哗声,众人纷纷忍不住出声嘲笑,这小孩子满嘴胡说八道情急之下胡乱指认,竟然赖到一个糊涂老儿身上。也有骂他没家教没规矩放肆之极的,也有叫着家规处置的,还有恨不得当即就上来揍他的。
初五没再说话,两只手紧紧牵着仲崇堂的手,仰头望着他。
他眼睛大,眼珠黑亮,盯着人看显得神情分外真切,仿佛把全副心思都放在这一眼之中,全副安危都系在所看之人一念之间。
明明他这一回所说的比先前种种借口更无稽,更像是信口胡诌,仲崇堂却不由得信他,也不多问,拉着他手捏了捏,跟他点点头。他这一点头,初五一张脸都跟着亮起来,笑容绽现,开了花一样。
“崇堂,你就由着他目无尊长胡说八道?”仲伯友怒道。
“二叔,初五虽然顽劣并不一味胡闹,分得出轻重。这等大事他不会跟我说谎,或许叔公一时兴起也是有的……”仲崇堂尚未说完,仲伯友一掌拍在桌上,把一张木桌拍得四分五裂带着茶盅哗啦啦落下地面,仲崇堂面不改色,声息也没变过一丝,昂首道:“当真是叔公亲传,那可怪不得初五这么个小娃娃。”
“岂有此理!”仲伯友喝道。
“世上不能以常理推断的事情也有许多,除非叔公亲口否认,我都当初五说得是真的。”仲崇堂一偏头,径直问仲禄白:“就请叔公说一句,可有此事?”
“崇堂!”仲伯友一跃站起来,怒喝道:“反了你了!你眼中还有尊长吗?”
“崇堂哥,你们老少两个是瞧着叔公糊涂,合起伙诈他来了!好下作的手段,要叔公就说不出一句清楚的话,你们是不是就敢全赖在他身上了!”仲崇彦骂道。
“你们不讲理,明明是你们祖爷爷非要传我功夫,他跟我说话的时候可利索了,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他动动手指头都能把我打翻,还说我笨,让我把口诀多写几遍就记住了……是你们合伙骗人,你们……”初五同他吵回去,气得抖,吵到后来都说不利索了。
“初五,先不说了。”仲崇堂道。
“你这野种,别真以为我打不死你,我刚才是让着你让你好好耍耍你偷去的功夫!再敢污蔑我们仲家长辈,我先打烂你的嘴!”仲崇彦骂道。
“有本事来!瞧你这么大个人能打死我多厉害!多威风!”初五骂道。
他两个你来我往总也骂了十余回合,仲崇堂叫都叫不住,仲伯友一脸怒气倒是渐渐隐去,想到自己不能跟小辈计较,又坐回椅中,正要再度出声喝止骂战,身旁仲禄白忽然发出了一个声响。
“啊……”
老人家声息并不如何响亮,喉间咕噜着响起来。
厅中对骂忽然止歇,中间的仲崇堂、仲崇彦和初五,还有周围或坐或站满厅的人齐齐看向了他,便是仲崇堂怀中的小婴孩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的白胡子。
仲禄白摆摆手,扶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一旁仲伯成、仲伯全急忙跟着站起来左右扶住,仲禄白往前挪了一步,侧头看了看中间大大小小几个人,晃了晃脑袋,道:“……睡了。”
“叔公……”仲崇堂没想到他说出来这么一句,抢着还要问。
“崇堂!”仲伯友拦着不许再问。
“崇堂哥,发点慈悲,叔公一把年纪了,别歇都不让歇吧。”仲崇彦道。
仲崇堂当着众人也不好当真去阻拦仲禄白,仲伯成、仲伯全扶着他慢慢走出去,几个小辈也跟着进去了。仲崇堂握了握初五的手,仲禄白这里说不清,这一回要保下他可就难了。初五也知道怕,微微地打着抖,紧紧回握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