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无念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也被折腾得够呛,但他还是坐回了桌旁,喝了两口苦茶道,“你要是困了就陪他睡一会儿,反正这间床大。”
“我说大表哥。”宋雪桥不爱喝苦的,便去泛四书五经提神醒脑,翻了两页中庸果有奇效,困没
了,只剩下乏。
乏了便叹气,他叹道,“谁也别捱着,我困你也困,困了既然都不睡,咱就出去解解乏,如何?”
裴无念侧目看他,连茶杯也顿住,古怪道,“你不会又想去妓院吧?”
此话一出,宋雪桥差点没把中庸撕成两截,抬起脑袋,一张脸比苦茶还苦,“我在你眼里到底是有多热爱妓院啊?说了不污你的眼就不污,说了不去就不去。”
裴无念满意了,又道,“那你准备去哪儿?”
“去喝酒啊。”宋雪桥小声道。
床上突然一阵动静。
两人同时回头看一眼床上的人,小书呆子又换了个姿势,口中低低两声梦话,“夫子曰......曰......”
夫子曰了半天也没曰出个所以然来。
裴无念回过神,淡淡道,“喝酒?”
宋雪桥声音压得更低,“昨日花雕不过是个小头,我曾喝过洛阳的一种酒,名为不醉,牡丹花心所酿,醇香百余里,江南之地许久未曾找到,怪想的,你就陪我去找找呗。”
裴无念道,“想不到你这种情愿老死江南的人,竟然来过洛阳。”
宋雪桥回道,“我不喜出门,这是在下第一次来洛阳。”
裴无念放下茶杯,了然道,“我都忘了,宋公子有色鬼朋友,自然也有酒鬼朋友。”
宋雪桥长叹,“在河南这一片玩的,可不一定是酒鬼朋友。”
裴无念还是被他给拖了出来。
走之前宋大公子龙飞凤舞地给佟春临留了张字条,让他醒了便去隔间照看小书呆,大师兄老母j-i病发作,还不忘嘱咐伙计看着些,好在伙计名叫小伶俐,拿钱办事也很伶俐,拍拍胸脯保证后,略奇怪道,“怎么您二位出门一趟捡回一个?要再开一间不?”
宋雪桥干笑道,“不用不用,没第三个了。”
小伶俐点点头,还在想为什么。
他已伸手扯了裴无念往外逃去。
客栈后头就是一排酒坊茶楼,一路问过去,竟没有卖不醉的店家,裴无念也不着急,任由他拖着
闹腾,走着走着天也见了黑。
街角有间红幡飘摇,修得金碧辉煌,酒香四溢的店子,一看便是销金窝,门口的柜台筑得很高,瞧不见人,只能看到一只翘起的毡帽。
宋雪桥三两步跑上去,敲敲柜台,“掌柜,你这儿有酒叫不醉吗?”
柜台后一阵响动,即刻探出一只脑袋,山羊胡子一抖一抖,笑道,“公子倒是好玩,旁人喝酒是
为了买醉,公子倒是为了不醉。”
宋雪桥眨眨眼,“哪是没有喽?”
“不醉没有。”山羊胡子掌柜挑起眉毛瞧他,故弄玄虚,“但...这儿倒是有酒名为不归,不醉不归,公子意下如何?”
宋雪桥笑眯眯道,“那要看怎么个不归法?”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伙计名叫小钻风也不错......(走开
第32章 第 32 章
山羊胡子掂掂帽子,指指隔壁一间灯火通明的高大花楼,“隔壁名为枝上广寒,我这儿名为桂花楼,桂花树下酒酣毕,广寒榻前嫦娥欢,你说为什么叫不归?当然归不了了!”
“咳咳。”宋雪桥转头去瞧裴无念,心道自己这是和妓院杠上了。
裴无念正负手站在一排写着“酒”的灯笼下,没有半点要跟过来的意思,面上虽覆着一层红纱一样的红光,眉眼却仍旧清冽淡泊隐着一层飞雪,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转头,略带疑惑地往这边瞧了一眼。
宋雪桥略心虚地朝他咧嘴一笑,又转头去瞧老板,奇道,“桂花楼这名字倒好,难不成为了和枝上广寒凑一对?”
山羊胡子笑得眼眯成了缝,“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宋雪桥也朝他笑,“我打江南那边来走亲戚。”
“怪不得不晓得我吴老板大名。”山羊胡子一脸高深莫测,抬头望月,“叫桂花楼也简单,因为老朽姓吴名刚,最喜欢的便是隔壁枝上广寒的嫦娥。”
宋雪桥感叹,“你倒是个有情之人。”
山羊胡子默默垂首,又是一脸的惆怅惘然,“可惜当年那老娘们不喜欢我,嫌弃我大男儿不以事业为重,所以我一怒之下跑回来潜心酿酒,结果造出了这不归。”
宋雪桥笑道,“原来这里头还有这样的说法,看来不归的确是好酒。”
山羊胡子摆摆手,笑得牙花子尽显,“所以来洛阳不喝不归不尽兴。”
宋雪桥也不管他说的是不是胡话,扬手在柜台上拍下一锭银子,“那就先来三坛,楼里可有好座儿?”
山羊胡子乌溜溜的眼转了两圈,旋即伸手将银子塞进了袖子,咬着舌头道,“近来中秋,人人爆满,不过老朽这里可有个上好的赏月台,如何?送二位上去?”
宋雪桥不置可否的点头,扇子一扣,低声道,“座儿可通风?可风雅?今儿我兄弟心情不大舒坦。”
山羊胡子瞪眼,“我做的是大买卖,从不欺外地客,酒是最好!座儿也是最好!不比那广寒宫差!”
说罢,挥了挥手,招呼道,“嫦娥,出来带二位去赏月台!”
酒的确是好酒,座儿也是好座儿。
一方露台,几架桌椅,竹帘挡住了霜深露重。
天上皓月当空,地下的洛阳夜市,红光满街,人群熙攘吵闹,上面一盏红泥小炉暖着一坛不归,落霞瑶琴悬壁,檀香桂香交加阵阵。
老板娘嫦娥杨柳小蛮腰,脸蛋赛花娇,抱着一只死鱼眼兔子,三瓣嘴嚼萝卜嚼得欢,怎么看都像极了天上的真嫦娥。
可惜年纪比得上峨眉师太,一笑慈祥无比,圣光万丈。
满上酒退下前还指指珠帘上垂下的一条彩线,贴心地吩咐一拉便成,线下挂着铃铛,她能听到。
裴无念垂着眼睛,看着底下人潮,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儿好,安静。”宋雪桥扭头搭话。
裴无念接过桌上一杯酒,看也不看就灌了下去。
“你慢些喝,这酒虽然x_ing温,灌快了也是要辣肺的,今天管够。”宋雪桥笑着将那一小杯又满上,还补充一句,“但也只限今夜,明儿个可就没这么便宜的事儿了。”
裴无念轻笑一声,托着下巴不语,那点酒映着月亮,纹丝不动,犹如镜面。
“不想说话就不说,想喝酒就喝酒,想弹琴就弹琴。”宋雪桥一杯酒缓缓喝完,筷子敲碗,自墙上取下琴,一通乱拨,音调凄然诡谲。
裴无念皱眉看他。
宋大公子浑然不觉,手下拨的越发欢快,穿云破月,却毫无曲调可言。
持续两三阵过后,裴无念终于忍不住道,“宋公子,这曲子我听倒无所谓,只是万一给楼下的听到,上来赶人如何是好?”
宋雪桥满不在乎,“无妨,人生得意需尽欢,少爷心情好,乐意如何便如何,他们不赶我我便弹,赶我走我便换个地方弹。”
裴无念摇摇头,苦笑道,“来洛阳一趟,有用的一条没找到,倒是挖出了不必要的,隐谷之后,又多了个兰环......”
琴弦悄然一绷,一曲如月光倾泻,自指尖化成一涓细流,缓缓流淌而出。
宋雪桥笑道,“今夜不谈别的,只听琴喝酒,某些人的心结自己解不开,我只好帮一把。”
裴无念将酒喝尽,叹道,“我能有什么心结?”
宋雪桥道,“没心结又为何叹气,我反正常年都过的这闲散日子,你是忙里偷闲,如此难得,就放舒心些,管你姨娘是谁,裴来是你爹,张老头是你师父,月瑶是你师妹,少爷我是你朋友,这些还不够?”
面上看得开,心里头不一定掀得过去。
何况裴大师兄闷葫芦一只,不敲不倒。
归根到底,进贪欢楼是他的主意,歪打正着找到姨娘得知半个难以启齿的身世也是他的错,宋大公子没有办法,只能骗他天台喝喝小酒谈谈心。
手下曲子仍在继续,一如花灯夜市,轻快流畅。
裴无念放下酒杯,也不看他,语气淡淡,“你说的,的确有些道理,但有一点说错了。”
宋雪桥浑然不觉,《流水》弹毕,想换《绿腰》,却怎么也记不起谱了,干脆将琴重新挂上去,喝酒看月亮,挑眉道,“哪里错了?”
裴无念笑着指酒坛,“你喝,喝完这三坛我便告诉你。”
不归确是酒中名品,一坛解忧,两坛神游,三坛下肚直接脚下腾云飞升上广寒。
宋雪桥喝酒不显面皮,加之不归x_ing温,甜丝丝如蜜,等真正上了头想住口时,人已经抱着酒坛趴在了桌上。
裴师兄似乎忘了这一点,并没阻止。
宋公子迷迷糊糊中才恍然想起,好像前些年武当一场酒宴,张仲逑厚着老脸收了陆林林的一捆山参,伙同无沣无渺还有他一行想将大师兄灌醉套套他的真心,看看能不能跟印水山庄结个亲,结果是大师兄不仅没被灌倒,还风淡云清地作揖离席,留下一桌子东倒西歪的弟子师父红着脸蛋把酒问月,境况凄惨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