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灰尘漫天,他翻找半天,才从里头拽出一只破口的陶锅,和小半捅淀着泥土的雨水,手脚麻利地生火架锅。
老头似乎察觉这边有所动静,转头瞧他,破毡帽搭在眼上,瞧不清神色。
宋雪桥烧了水,又在胸口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排散着药香的瓶瓶罐罐,借着橙黄色的光一一辨认。
老头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开口说话了。
“油尽灯枯之人,小道士你又为何救我。”
豁牙漏风,听不大真切。
宋雪桥将一把姜黄色药粉尽数丢进锅中,又哈了一口气,搓着手笑嘻嘻道,“不为何,贫道没有老人家您的胆量,此屋已经有了一个死人,再多出一个,今晚我恐怕会吓死。”
知他在扯谎,老头皱巴巴的j-i皮面孔抽搐了两下,叹道,“此地荒凉,小道士既然害怕,又为何一人至此?”
宋雪桥将柴火拨了一拨,柴火噼里啪啦作响,溅出的火星儿照在脏兮兮的脸上,他无奈道,“旧人相邀,我到了,他却没到。”
“原来如此。”
“那么您呢?”
锅中汤药已沸,苦味弥漫,宋雪桥从角落里摸出一只破碗,用水冲了两下,又搭了袖子死命擦了一擦,才盛了汤药送过去。
“方丈为何不在寺庙享福,非得跑到燕山躲起来?”
老头一动也不动,只盯着他看,半晌才吃吃笑道,“想不到老衲离了少林还能听人喊一句方丈......不过你是如何知晓的?”
“真是俗气的问法。”宋雪桥上前,将碗搁到老头脑袋侧,盘腿坐下,皱眉道,“你是彻静大师?”
老头垂眼,“巧了,你这般年纪的道门弟子居然晓得我的佛号?”
“不巧,您离山出走的大名谁都晓得。”
“你还没回答我上个问题。”
“你最好先把药给喝了。”
直到半碗汤药见了底,宋雪桥才慢悠悠地瞥向一边一件破烂的长袍,长袍也打着补丁,末端挂着丝丝缕缕的麻线。
“肯扯了衣服都要做一顶毡帽,不是光头就是秃子,少林的名号是你自己说出来的,近十年来,除了彻静,我想不出少林还有谁这般任x_ing。”
彻静不语。
宋雪桥继续道,“而且我也不觉得一般老乞丐会有胆子住到这个鬼气森森的地方。”
柴火噼里啪啦响了两声,把骨架染成了浅红,他顿了顿,还是开了口,“关于门口那个骷髅是怎么回事,大师可有眉目?”
“你说那具女尸?”彻静终于抬眼瞧他,眸色浑浊y-in沉,“很明显是燕山道人所杀。”
宋雪桥奇道,“大师居然这么肯定?莫不是十年前也在场?”
彻静勉强摇摇头,“少林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十年前,老衲并未参与围剿,也正因如此,我从不像别人一样,惧怕这座别离山庄。”
宋雪桥苦笑,妖魔鬼怪之辈见到佛门高僧,不撒腿跑就不错了,何须你来惧怕。
那头彻静缓缓道,“此女穿着朴素,又死在厨房,可见是丁墨白的丫鬟厨娘一类,骨头松脆,灰败多年,可见正巧是死在丁墨白遭围剿时,燕山道人彼时生死关头,会做什么不难想象。”
宋雪桥盯着篝火对面的尸体道,“前辈是说,丁墨白灭了他们的口?”
彻静轻咳几声,灵参汤下肚,神色红回来不少,“并无第二个理由。”
宋雪桥摇摇头,“一个厨娘而已,能知道什么?”
彻静突然笑了,笑声夹杂着咳嗽,听得人齿缝发冷,宋雪桥满面疑色,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小兄弟可知丁墨白生前为何孤身一人独居燕山?从头到尾也就只有一个厨娘一个老管家伴其左右?”
宋雪桥吸吸鼻子,又往篝火边挪了挪,伸出两根手指,“三种可能,其一,此人不喜欢别人伺候,生x_ing孤僻,其二,他有秘密,人太多会暴露。”
彻静道,“其三呢?”
“如果厨娘是丁墨白杀的。”宋雪桥抱着胳膊,“第三种不予考虑。”
彻静道,“是什么?”
宋雪桥哼哼,“有j-ian情。”
“呵呵呵,年轻人。”彻静又笑着咳嗽了几声,“其实你已经说中了第二种,即便没有秘密,真正的高手也不会在身边留太多威胁,英布勇冠三军成楚霸王心腹,最后还是叛变投了刘邦,所以鹰犬这种东西,从一开始就没有,是最好的。”
鹰犬这种东西,从一开始没有,便是最好的?宋雪桥心道。
可如果当年丁墨白养了诸如其余各门派一样多的门生,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围剿,又或者是另一种情况,他宁可搭上自己的命,也不愿意把一些秘密公之于众。
并且他成功了,身死魂消,所有传说随着他一道烟消云散。
秘籍还是暗器,还是那座让他霉运缠身的机关墓?宋雪桥苦笑着摇头。
古来这些所谓武林秘密明里暗里为人所争抢,头破血流,家族覆灭也在所不惜,包括丁墨白,也包括眼前这位彻静大师。
他本想问一问少林丢失的罗汉拳是否寻回来了,可眼前的光景明摆着告诉他,彻静大师并没能完成夙愿,故一人到此等死,烂摊子留给了慧窗。
彻静神气虽上来不少,但脸色还是蜡黄,也许许久未曾进食。
宋雪桥在地上坐了一会儿,腿有些酸,他还是起身擦了擦锅子,又从布包中掏出一小袋子米,舀了剩下三分之一还算干净的水,合着在山上拔的野菜一起丢进了锅里炖粥喝。
彻静就这么睁眼看他噼里啪啦地干活,突然问道,“小道士,你的朋友为什么约你来这样一个地方?”
宋雪桥低头用Cao杆搅了搅米汤,“谁知道,也是个跟丁墨白一样的怪才。”
花邀酒能把他们从贪欢楼救出来,这样的本事,本就不容小觑。
“多谢小道长夸赞。”声音清逸窜进破败的门窗。
宋雪桥并不意外,相反,他很期待。
门被推开,寒风阵阵中走进来一个人,垂眸扫一眼地上的尸骨,轻轻巧巧跳着避开,不比第一回 露面y-in阳怪气,多了几分清俊儒雅和少年人的傲意。
一身银绒的长衫洒着星星点点夜露,。
“我还以为,兰公子这回也会扑着粉c-h-a着花过来。”宋雪桥并不意外地抬眸一笑,讽道。
“张道长说笑,这回您这一身打扮,兰某也毫无兴趣粉黛相迎。”兰环缓缓踱道锅边,盘腿坐到宋雪桥身边,朝Cao床上彻静微微点头。
“彻静大师不介意兰某分一杯羹罢?方才山下吃了块牛r_ou_饼,现如今口中咸得很。”
彻静道,“原来这便是你的朋友。”
兰环也并不介意脏兮兮的碗,抬手便舀了一碗喝下,热气香气四溢,饮水不忘掘井人,他朝宋雪桥举起破碗,“道长手艺不错,人也很讲信用。”
宋雪桥心道我还没喝,你倒抢了先,面上皮笑r_ou_不笑,“兰公子自己约的我,怎么你倒姗姗来迟了。”
“我早就到了,知道此屋有人休憩,不便打扰,便在山上逛了一下静待道长。”兰环撑着下巴,仍然盯着锅子,笑得眯起了眼。
“张道长果然没带那位法力高强的师兄来捉妖,我很满足。”
“贫道师兄已前往别处拿妖,此处交由我对付足矣,只是不知道这妖目的为何?”
今夜让宋雪桥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一是丁墨白的秘密,二是花邀酒的打算,但说到底花邀酒也没对他怎样。
非但如此,还救了他一命也找到了小书呆,本不该说话如此冲,可宋大公子就是忍不住,也许贪欢楼一叙,让他提及此人便一身j-i皮疙瘩乱飞。
兰环并不介意他的无礼,自顾自盛了一碗粥送到好眠被打乱的彻静大师身前,转身对宋雪桥道,“凡事分个先来后到,大师今夜须好好休息,我们不如换个地方谈情说爱?”
宋雪桥负手起身,掸去袍子上烟灰,纠正道,“是除妖驱魔。”
作者有话要说:
更一发XD
第41章 第 41 章
兰环就是花邀酒,花邀酒又是隐谷谷主。
宋雪桥从贪欢楼出来,便对此有所猜想,但彼时他经过慎重考虑,只觉得此人会是隐谷与祁垣啸接头的一个左使或右使,并且已在他们之前查到了莫云简的一些消息,并不是花谷主。
因为他印象中的一派之主多是张仲逑以及房宵那样威严的老头子,而不会是一个妖里妖气凡事亲自上阵的断袖。
今晚别离山庄兰环推门而入时,他又瞬间释然了,他有所耳闻,隐谷作风向来如此,叶子上落款为花邀酒,那么来的人一定只会是这位花大谷主。
院子里霜重夜露冷。
兰环抱着陶锅,十分礼貌地为动弹不得的彻静大师带上门,又朝宋雪桥比了个上窜的手势,率先旋着身子飞上了屋脊,坦然盘腿坐下。
“轻功不错。”宋雪桥会意跟着上去,站到一边假惺惺道。
“哪里,哪里,比起你宋公子差的远了。”兰环听着恭维话十分受用,抱着陶锅又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