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眼中平静异常,一人眼中却是恐惧与崩溃。
陆林林嘴唇颤抖,她从未见过这样可怕的裴无念。
“就像这样。”他轻轻开口。
陆林林蓦然睁大了眼,拳风迅然朝她脖颈处袭来,她即刻翻身挣脱,下意识一掌劈向了身前出招裴无念,她一惊,想收回,裴无念已然往前几步以手臂硬生生接下她的一掌。
一道青紫色的伤痕顿然出现在他的小臂上,裴无念却只是皱了皱眉,抖落了宽大的袖子。
女子之力柔缓,而习得印水掌的女子之力,却能断人筋骨。
陆林林惶然后退,她只觉一股寒意从头到脚将她淹没,眼泪夺眶而出,都是假的,所有一切都是假的……他为了司空月瑶,竟可以做到这个地步,一场盛大的婚典,只是为了羞辱她……
“我的确骗了你,这一掌算我还你的,当然,你对月瑶做的一切,今晚也会一并还清。”裴无念缓缓捡起地上脏兮兮的盖头丢到她的脸上。
陆林林被吓得一怔,捏紧拳头瑟瑟发抖起来。
“我不会对你如何。”裴无念叹道,“不管今日明日,你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陆二小姐。“
第82章 第 82 章
绛雪阁前院仍旧是一派喜气祥和之景,披彩挂金的洞房全然是另一幅景象,陆林林呆站着,她死死抓住从自己脸上滑落在地的盖头,沉声道,“我有什么错?”
裴无念站在她面前,冷冷地看着那张细致描画过的脸被冷汗和眼泪冲出一道道白色的浅痕,他不在百家之前揭穿,已是仁慈,司空月瑶乃官宦之家,本朝江湖势力再为庞大也抵不过君威,若是此事捅出,印水山庄恐怕会遭遇比灭门更凄惨的下场。
可陆林林却想不通其中关窍,她拖着火红的长裙,一步一步挪向裴无念,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精心饰染的红指甲嵌入婚服中,她似乎在质问,“我有什么错?”
裴无念毫不犹豫将她甩开,“我已说到这个份上,你仍不知悔改?”
“我不过是把一个成日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精给收拾了,我又有什么错?”陆林林浮起一丝凛然的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天经地义,你已答应娶我便是我的丈夫,可为什么……她还名正言顺地住在拢烟阁?”
“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貌美又出身名门?”陆林林挑了挑眉,面上突然出现一丝绝望的神情,“我家世样貌才学究竟哪点不如她?你可知天底下多少男人等着我看他们一眼?我嫁予你你究竟有什么不满意?你竟连答应娶我那些时日都要偷偷跑去拢烟阁看她!”
那些时日,宋雪桥正与他丹房反目划伤了脸,她本心下有愧,却因祸得福,司空月瑶为了那一剑在七十二峰大闹一场,随后一头栽进了拢烟阁不再理睬裴无念,她觉得这样甚妙,至少能让她离裴无念远些。
可她不曾想到,那日之后,裴无念日日都要去逍遥谷,哪怕只是站在谷口看不到人影,他也能风雨无阻,一看便是一两个时辰。
“当时印水山庄是什么情形你比谁都清楚。”裴无念看着她的疯态,声音淡漠,“你父亲病逝,你嫂子自尽,我听师父一言娶你是为了保你,也早就和你说得明明白白,既然如此,就不该有什么别的心思。”
“我想嫁给自己的丈夫算什么别的心思?!”陆林林死死拽住他,愁容凄苦,不甘道,“司空月瑶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你连待宋寒川都比待我亲近!若是这几年间陪在你身边的人不是她是我……你会不会看一眼我?”
回答她的是沉默。
陆林林缓缓地坐下去,她蜷缩在自己的喜服之中,发上金钗红绸凌乱不堪,那日她在枫叶池外,眼见兰斋之内他给宋雪桥上药,宋雪桥软趴趴地贴在他身上也不见他推阻,司空月瑶疯丫头般跑下楼破口大骂,他也毫不生气,只是好脾气的笑。
这是她一直奢望的,从以前她便一直在等,等他有所转圜,她以为等到了,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裴无念眼中有一丝怜悯,“你大可以冲我来,不该对月瑶下手。”
“冲你来?”她摇了摇头,带着满面眼泪突然笑了,“是啊,我是该冲你来,你不尊师长,背信弃义,已有发妻还要勾三搭四,该杀的确实是你......可我舍不得。”
佟春临那日找到她,她本以为是道贺,不料他开口竟是请她将司空月瑶打晕,她又惊又怒,质问究竟为何,佟春临却道他与司空太师之仇不共戴天,既无法杀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司空家,那除了太师府独女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他于七十二峰是外人不便下手,只有陆林林不会引起他人怀疑。
她惊慌之余第一反应是夺门而去上山禀报张仲逑。
佟春临却在她身后施施然道,“只要司空月瑶消失,裴无念即便再伤心,也会有余情耗尽那一日,姑娘美貌冠绝天下,又温柔贤淑,还怕他无回心转意的哪一天?”
于是她守在逍遥谷谷道之上,终于等到了来收拾东西的司空月瑶,一掌便将其击晕,交给了守在一旁有些惧怕的佟春临。
一切都顺利无比,只是她想不到,司空月瑶竟能活着回来。
“你心里如果不痛快,大可以来找我算账,为什么要伤及无辜?”裴无念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女人,“她才十七岁,什么都不知道,你却差点要了她的命。”
裴无念不再理会她,转身便走,陆林林突然有些慌了,她抹一把脸,那些胭脂混着眼泪将一张倾城绝艳的容貌弄得一塌糊涂,她失措地在地上寻到裴无念的衣角揪住,颤声道,“不是我,是佟春临,佟春临让我……”
眼前的人却掰开她的手,毫不迟疑地往外走去,婚房大门“砰——”地一声关起,陆林林望着满屋跳动的烛火,缀珠的纱帘,大红的婚床,她抓住自己污糟糟的盖头,不可抑制的啜泣起来。
宋雪桥坐在窗外死角的一棵老梅树之上,面色铁青,他想不到那个一口一个寒川哥哥的陆林林竟在背后被佟春临挑唆做出这种事,就算裴无念将她揭穿,她也依然执迷不悟。
他又有些庆幸,原来裴无念并不是真的想娶她,但又为什么……非得在婚典这日。
“这一掌算我还你的,当然,你对月瑶做的一切,今晚也会一并还清。”
宋雪桥皱紧了眉头,他要如何让她还清?裴大公子风度翩翩,即便是对月瑶下手,他也不曾对陆林林动粗,甚至为她那份自以为是的感情挨了一下印水掌,那他又要如何报复陆林林?
他有些想不通,寒风刮在脸上,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正旋身从树上落下,却落进了一个人怀里,那人被他撞得往后一退,似乎吃痛般嘶了一声,手中却不曾放开。
普天之下能让他察觉不到动静而靠近的人只有一个。
裴无念淡淡道,“难为你猴子一样在树上挂了这么久。”
宋雪桥挣开他,装作听不懂,又摆出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自他身侧穿过,“多谢大师兄出手相助,不然我就要摔了,我这就回重观峰。”
裴无念双手仍是接住他的姿势,他将手负到身后道,“今日之事你不要再过问了,我知道江湖塔关不住你,那就去拢烟阁等着。”
宋雪桥定住脚步,他转身瞬然怒道,“你早就和花邀酒商量好了?!”
“雪桥,听我一次。”裴无念转过脸与他对视,淡色的瞳孔中情绪不明,“不论如何,我不会害你。”
宋雪桥充耳不闻,他眼中有些许怒火,“你早就知道我姐姐死了?”
裴无念静静地站着,落雪从枝头滴在他的肩上,将那袭刺目的红裳染成深红,他却一言不发。
“呵,默认了?”宋雪桥知道现在自己面具之下的脸一定非常可笑,眼中有些许温s-hi,他颤声道,“你也早知道慧窗大师是你的父亲?”
裴无念皱眉上前一步,他伸出手想去拂他的眼下,却被突如其来的掌风一把拍开,方才受过陆林林一击的小臂刺痛异常,他垂下手,不在上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宋雪桥闭上眼,“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原以为你同我一路查过来,最起码你不会骗我,我曾猜想花邀酒一直在看戏,我却想不到你和他一样,都是看客?”
无论他再说什么,裴无念都不再反驳。
“你为什么不辩解?”宋雪桥抓住他,“我不愿意相信寻饮所言,所以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和这一切无关,然后今天就和我走。”
裴无念看着他,哑然失笑,“然后呢?走了以后呢?那些死去的人就没有一个交代?宋雪桥,你果然是温山软水里长大的小少爷,为什么你总把事情想得这样简单?”
“你想必也已去过敛梅峰,没错,慧窗的确被我藏起来了。”裴无念向他身侧靠近,宋雪桥下意识后退,肩侧却被人轻轻一勾,耳侧暖气夹杂着刺骨的寒风,“你不会找到他,百家需要他的尸体给出一个交代,更何况,你又怎知道那些事不是我让慧窗去做的?”
宋雪桥怔住,他未曾想到裴无念竟这样就和他坦白,他捏紧拳头,“我以为,你不会在乎所谓的名声。”
“不在乎?”裴无念奇怪道,旋即他笑起来,“怎么可能不在乎,你们都是名门世家,天生便是庄主少爷,我是个厨子的儿子也就罢了,可我居然是和尚做了j-ian夫留下的孽种,才不得已被丢弃,这件事若是传出去,天底下人如何看我?我从前辛苦练剑,帮衬门派,全部白费,剩下的也只是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