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沙弥从外面摇头晃脑地进了屋,缩在了椅子上,片刻过后,他又愁眉苦脸看向一侧的床榻,抓耳挠腮走过去,绕了几圈又将被子裹了裹,宋雪桥凝神去看,被子下隐隐有个人形,而床头的枕头上却是一截白色的被褥。
宋雪桥皱紧了眉头,不动声色将砖石放回原处。
慧窗大师并不在敛梅峰,可为什么小沙弥并不直说反而说他在屋中睡觉?宋雪桥坐在山头上看着敛梅峰的一切,慧窗大师应当是自行离去,从而交代小沙弥不要透露自己的行踪,可他又去了什么地方?
还是说花邀酒已然下了手,将他骗走?
他思索着,却见绛雪阁有使女前来,她们个个身着粉色长裙洋溢着喜气,在各派所居处敲门相邀,房霄与上官倩容自是开门收下了拜帖,只有小沙弥蹬蹬跑出屋内,面带歉意的和使女说了什么。
两名使女面面相觑,最后缓缓离去。
宋雪桥等小沙弥带上院门,两名使女离去才起身运力,往绛雪阁飞去。
第81章 第 81 章
七十二峰险峻繁复,若是花邀酒将人带走,即便是从小在这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他也无法猜出关人的地方,与其费尽心思去找花邀酒,不如先去绛雪阁看好裴无念。
道上诸人形色匆匆,有的折梅载酒吟诗作对,有的刚打了牙祭,美滋滋的登山观景,宋雪桥形容普通一路上倒也没人在意他,等堂而皇之走进绛雪阁,婚宴已然开始。
宋雪桥捡了一处角落坐下,看着厅中形形色色的人,陆展沐坐在首座,面上难得有些笑容,而他身边不停敬酒的老人则是裴无念的养父裴来,多年养子长大成人,他满是皱纹的脸上欣喜不比张仲逑少。
张仲逑门下弟子还未赶来道贺,满堂济济皆是其他人,宋雪桥举起酒杯仔细打量着厅中,很快他看到了气急败坏的叶影束,神色凝重地公孙清宴和面色依旧不太好的司空月瑶。
花邀酒若是前来一定也会易容,宋雪桥突然觉得他从前应好好了解花邀酒,一个完全不了解的人,自然是无法从人堆里揪出来的。
厅中有人大步走入,身着一袭亲传服制,手中托一长册,一张沉稳周正的面孔,极为仔细地清点着身后的几只大箱子。
宋雪桥心道不好,张仲逑派来清点礼单的竟是无渺,七十二峰上记忆最超群的一位。
“衡山,玉樽青龙杯。”
“昆仑宗,寒珀石一斛。”
无渺每清点一件便望一眼厅内,一一确认客人已然入座,宋雪桥看着他逐渐往他的方向看来,手心渐渐渗出细汗,若是被他发现一个眼生的门生,自己定然会在这里暴露。
“日月阁,贝母琉璃屏风。”
日月阁阁主自前桌站起,他顶着大肚子,朝无渺微微作揖,无渺自然也回以一礼,宋雪桥心道天助我也,手指往杯中一勾,再轻轻一翻,一滴酒水自他手中飞出出,直打在对面仰头喝酒的一人杯底,那人一声惊叫,随即跳起,深色的衣衫上瞬时漫起一片水渍,酒杯也“砰——”地一声摔落在地。
那位日月阁阁主也被吓了一跳,颤着一身肥r_ou_转头去看,无渺见状也转过目光,收了礼单忙去询问,宋雪桥立即起身,自人后慢慢挪向大门处,正待溜之大吉,却一头撞上了一袭亮眼的红,来人满身清冽的梅香,裴无念皱眉将这个冒冒失失地门生扶住,熟悉的声音在头顶炸起,“小心些。”
宋雪桥骤然一凛,但想到自己线下易容裴无念认不出,连忙道了声谢,正想离开手臂却被一股力道钳住,他心道不妙,却极力镇定地抬起了脸。
“大师兄还有什么事吗?”宋雪桥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有如吞炭,扁平的脸上几点麻子皱成一团,有些瑟缩的看向裴无念。
裴无念一怔,待看清他身上服制才道,“你是重观峰的人?”
宋雪桥忙不迭点头。
抓他的手臂似乎松了松,裴无念叹道,“山路s-hi滑,走路小心些。”
那头无渺已处理好客人的衣物,虽然他怎么都想不通灵月门的门主为何会将酒杯打碎,他看向裴无念,恭恭敬敬一行礼,又看向他身后远去有几分眼生的身影,奇道,“师兄,他是……”
裴无念皱眉打断他的话头,“是出云子新收的弟子,有事要回重观峰。”
无渺虽有疑,还是点点头,转身继续清点,裴无念眼光扫过那只碎裂的杯子,穿过人群大步走向了正席,裴来正满上了一杯酒,他将酒递给他的儿子,脸上通红地笑道,“老朽一生碌碌无为,唯独对得起我裴家…嗝…列祖列宗,你虽不是我亲生…我却视你如己出,如今也算功德圆满。”
裴无念将那杯酒喝下,俯下身轻声道,“爹,你醉了。”
世人皆知裴无念是裴来捡回,恩同再造,如今裴无念春风得意,裴来将来之日也当颐养天年,故有人奉承道,“裴老这是什么话,裴公子虽不是您亲生,却眉眼也有几分相似,可谓是天生的缘分!”
裴来乐呵呵却佯怒道,“不可胡说,我儿可比我这老皮强多了!”
众人哄笑作一团,裴无念摇头笑笑,陆展沐难得对他有了几分好脸色,也朝他举起了杯,“林林自幼骄纵,以后还劳烦裴公子照顾了。”
裴无念点头,满上一杯尽数灌下,陆展沐勉强笑了笑,垂下头去不再说话。
众人也知陆衡与顾望亭逝世不久,眼下却要让他大张旗鼓地嫁妹,陆展沐心中定然不痛快,都识相地不再说话,谁料陆展沐却忽地举起酒杯,笑道,“陆某也多谢诸位前来舍妹婚典,日后印水山庄,也有劳诸位照拂了。”
说罢,他将那杯酒仰头喝尽。
列席众人面面相觑,随后如同雨落池塘,响成一片。
“那是自然,陆少主年少英才,定能重振雄风。”
“欸,怎可再叫陆少主,该叫陆庄主了……”
“吾辈与老陆庄主也算莫逆,定会倾囊相助,如今更有宋家与武当,印水派不日便可节节高升啊。”
听闻宋家,裴无念眉头皱了皱。
陆展沐沉默着点头,突然他道,“宋雪桥怎么没来?”
宋雪桥乃张仲逑座下二弟子与裴无念一同长大的交情,如今更是江南第一庄的庄主,听闻昨日他便已送贺礼上山,今日这婚典他却不见了踪影,于情于理,这都不合适。
座下有人窃窃私语起来。
叶影束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便被公孙清宴拉住,司空月瑶则是垂下眼,一言不发。
裴无念面色如常,他笑道,“二师弟昨日有些许不适,此刻正在拢烟阁休息,诸位还请吃好喝好,他什么时候好了,自会过来。”
陆展沐捏着酒杯,古怪的看向裴无念,“我去看看他。”
醉醺醺地裴来却拉住了他,笑道,“亲家还是在这里呆着,这花轿马上就要来了。”
裴无念朝他坦然一笑,“等这里诸事忙完,我同你一起去。”
绛雪阁已不能再呆,宋雪桥又不敢再回拢烟阁,他只能等无渺离去再偷偷摸摸过去,只要他盯住裴无念一刻,就能知道慧窗的下落。
山道上满是入冬的积雪,并不厚,却s-hi滑异常,宋雪桥飞身而上一棵古松,这已是他今天爬上的第十一棵树,层层叠叠的树叶外,隐约可见一顶鲜红的小轿从峰上抬下,往绛雪阁缓缓而去。
陆林林端坐轿中,眼前鲜红的盖头轻晃,低头只能看见自己一双穿着绣鞋的脚,她咬住薄薄的嘴唇,面上泛出几点明艳的红晕。
轿子很快便在一处小径停住,身侧空气寒凉,有人扶她下轿,盖头下,伸来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她轻轻将其握住,被人缓缓向前带去,身侧有人们的艳羡与道贺,她一步一步走得极为小心,直到跨过一道楠木门沿,那些喧嚣才逐渐淡去。
鼻尖若有似无的暖香飘过,脚下是绛色镶金的软毯,点点红烛透过薄纱而来,照出融融暖意,而今日往后,她便是绛雪阁的女主人,裴无念的妻子。
身后门“吱呀——”一声被人带上,她有些羞涩地闭了眼。
“林林。”来人声音沉静如幽潭,夹着一丝不明朗的语气,的确是她丈夫的声音。
她正欲答话,下一刻盖头却被人狠狠地揭开。
陆林林被这突如其来弄得一惊,面色羞红道,“阿念,这个要在今夜……”
裴无念却丝毫不理会她所言,他将喜帕随意丢到一旁,淡淡道,“月瑶是不是你打的。”
陆林林脸色骤变,她不明白裴无念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她摇摇头,“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裴无念朝她温和一笑,语气却没有一丝温度,“我在问你,月瑶是不是你打的?”
陆林林咬紧了牙,眼中已有泪花涌出,她退至门边,抱着自己的嫁衣哭了出来,“裴无念!你可以不喜欢我,可以不娶我,你骗我你要和我成亲就是为了怀疑我吗?你怎么能……你……”
裴无念丝毫不理会,只是一步一步逼近,冷声道,“她后脑的伤口我看过,伤口由下及上,说明伤人者矮于月瑶,淤青虽是棍状,却过于狭窄,一根那样的棍子是没有办法打晕人的,佟春临虽孱弱却很高,他也是不可能在月瑶身上留下这样的伤口的,那些天,在七十二峰随意走动又有这个本事的......”
他已走至门旁,踩在那袭鲜红嫁衣之上,捏住陆林林的下巴强迫那张绝美的脸与他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