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游靠在床边歪头注视湛火,见他一本正经地反驳自己,仿佛亲情真的是什么不可亵渎的东西,这幅样子即滑稽又可爱。
他想湛火还是太年轻了,没有经过人间险恶。这种固执、有所坚守的湛火让人很愉快,虽然总是被怼,但是总算让人呼吸到干净清新的空气。
他微微笑了,“我前天晚上参加了一场订婚宴,返程的路上发现自己的车被人掉包并且按有炸.弹,成功脱逃后遇到了一路跟踪我的四个男人,他们跟我到了偏僻的地方,对我开枪s_h_è 击。”
“……”湛火评价了一句,“剧本很流畅。”
“很多人想杀我,其中包括对我生活习惯非常了解的人,可能是朋友、佣人或者你口中所说的家人,我的堂兄、叔伯以及我父亲,后者的嫌疑很大,他早就想活剐了我。”
在这一点上,文游冤枉了文潜,对方再偏执极端也不可能主动对他下狠手,但是文游觉得如果把这口锅甩给他,湛火对他的同情会多上几分。
父子相残,好一出人间悲剧。
果然,湛火眉眼间的肃色淡了几分,有点诧异,又有点悲悯。
文游目光灼灼,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握住湛火的手腕,“你现在还要把我交出去吗?”
他掌心灼热,和削瘦的体态很不相符。
湛火抿着嘴一言不发,静静看着他腹部沁出的血渍。
应该是刚才乱动导致伤口出.血,这几天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了,文游除了吃点消炎药,什么也不吃。湛火特地买回来的止疼药没有派上用场,放在冰箱里徒惹灰尘。
文游每天笑嘻嘻的,倒让人忘了他是个病患。
这个话题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呢?大约算是一种默契,默认刚才的谈话,然后不再提起。文游老实地窝进被子里,神情十足惬意。
无论过程如何坎坷,目的总算达到了。
到了晚上,湛火叫文游吃饭。
今天赵晓丽回来的早,张盼自然是待在家里陪他妈妈。两个人面对面吃饭,伙食明显差了一截。
一道蘑菇鲜r_ou_汤,一道素炒白菜。
文游顿时生起闷气,他感到阶级的壁垒牢牢地困住了他,歧视的气息遍布整间屋子。
他认真地道:“小湛,我是要为你烧车的人,你不能让我的伙食一点吗嘛?”
湛火有点困惑,“有r_ou_有菜,健康美味,还不够吗?”
“两个菜?”
“菜做多了又吃不完。”
“怎么会?”
“我看你昨天吃了两口就放筷子了,剩饭剩菜难道要倒掉吗?”
文游:……
他昨天纯粹是在和张盼那个小兔崽子斗气,所以少吃两口企图博得湛火的关注,并不是真的吃不下……
还未解释,湛火又说了,“张盼要学习,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我们不用吃的那么好。”
文游仿佛听见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我是病患!”
湛火笑了,“我看你生龙活虎。”
“那是为了不让你担心,强撑的!”
“连药都不吃。”
“我……”文游咽了咽口水,“我……”
他逃避的模样让湛火脑中萌生一种想法。
“怕吃药?”
文游飞快地看他一眼,惊讶于湛火的发现,又迅速皱眉把自己失控的表情藏起来,脸上有点红。
湛火眼皮一跳,他有没有看错,文游竟然害羞?
夹菜的手一顿,湛火微笑,“那你从小到大生病了怎么办?”
文游被看得不自在,摸.摸鼻子低声道:“我身体很好,不常生病,生病了吃维生素,过几天就好了。”
二十八岁的文游,现在看起来幼稚得像八岁。
湛火哭笑不得。
“你现在只是感冒发烧吗?”
“嗯?”文游困惑地眨眨眼。
“你现在肚子上有个窟窿,不好好养伤纯粹是找死。”
“你处理的手法很好,只要小心一点,不会那么容易感染恶化。”
“看来你不是不懂。”
文游当然懂,他从小接受搏击和应急处理训练,很多东西都烂熟于心,即使没有在自己身上试过,但却在别人身上实验过无数次。不过如果说出来,就没办法艹病弱人设了。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沉默。
文游这个人,深谙逃避的法则,要么沉默是金要么顾左右而言他。面对湛火时,当然是前者更有效,耍花招应付湛火,只会引起反感。
客厅里一片沉默。
湛火果然很懂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督促文游吃完饭,让他去洗碗。
文游围着又丑又大的太太乐j-i精专用围裙,再一次深深地鄙视自己。
洗完手回到客厅,才发现桌上放着几盒药。
消炎药、退烧药、维生素和镇定剂。
文游在保鲜袋里翻番找找,懒懒地打了个呵欠。
就知道洗碗时眼皮狂跳没有好事,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剥开药,将它们摊在手心,深邃的目光打量着几颗小小的药丸。抛进口中,咽下,异物感让人作呕,他撑着桌沿,有点颓唐地甩甩脑袋,乌睫发s-hi,鼻尖冒出几滴汗珠。
连无麻药处理枪伤都能忍受的文游,此时却觉得这几颗如刀刮一样破开他的喉咙,刺进他的骨血。
身体的每一颗细胞都在焦躁不安。
☆、第三十九章
文游歪在沙发上,捧着简装小说看。风透过窗户吹进来,裹着树叶跃动的簌簌声,他侧身微倚,修长的双腿交叠,指尖摩挲着书页,一副岁月静好的恬淡模样。
生活很美好,除了隔壁传来的恼人声响。
拳头砸在沙袋上的巨响,让他忆起不久前腹部撕裂的剧痛。
湛火的拳头,可不是一般的硬。
他揉揉眉心,转过身趴在沙发靠背上叫道:“小湛,我饿了。”
拳击室的门打开,湛火走出来,文游眼睛登时一亮。
湛火穿着黑色背心,裸露着结实光洁的双臂,身体修长而富有肌r_ou_,一边走一边用毛巾擦汗,散发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荷尔蒙。
他走到厨房将冰箱里的剩菜剩饭端出来加热。
文游这才回过神来,提醒道:“剩菜剩饭对身体不好,尤其是对病人。”
湛火瞥他一眼,“是谁昨天嚷着要吃八个菜却吃不完?”
文游膝盖中刀,顿时噤声,缩回自己的位子。他翻着书,仔细辨认书页空白处的读书笔记,字体潇洒恣意,很难想象出自于内敛的湛火之手。文游看着看着,突然说:“小湛,我想吃臭鲑鱼!”
自从前天湛火做了一条臭鲑鱼,文游便念念不忘。奈何他身上带伤,不能吃辣,只能看着另外两个人大快朵颐。心中委屈不平,顿时养成执念,每天睁眼就说:“小湛,我想吃臭鲑鱼。”
无聊的时候也说,吃饭的时候吃到一半,顿时叹了一口气,幽幽道:“小湛,我想吃臭鲑鱼。”
执着程度让人望洋兴叹。
湛火不耐烦了,“那玩意有什么好吃的?”
文游信誓旦旦,“好吃的!”湛火冷笑:“你又知道了。”
文游语气里有点失落,“张盼跟我说,你做的臭鲑鱼特别好吃……你们家经常吃,但是不带我……”
湛火额角抽了抽,“他说你就信……”
事实上这道菜做起来很麻烦,需要事先腌制好几天,处理起来也很麻烦,湛火也就那天做了一次而已,顾忌到文游身上带伤,又在服药,所以没有让他吃。没想到张盼故意撩他,文游竟然还真的信了。
文游说:“但是真的很好吃,我闻到味道了,你们都吃了,我却没有。”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怎么这么幼稚?小孩子说的话你也当真。”湛火哭笑不得。
文游哀哀地趴在桌上,一脸被排挤的悲伤模样。
湛火有点受不了他这么r_ou_麻,即使知道是在演戏,却还是莫名有点焦躁。他将热好的饭菜摆开,“只有这些,爱吃不吃吧,吃完记得收碗。”
话未说完,文游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眼中竟然带着几分水意。
湛火:?????
这货是被魂穿了吗?
他很怀疑自己这几句话真的能让文游露出这种神情吗?皱着眉准备解释两句,谁知文游竟然起身,一个人回到卧室去了。
那个背影很寂寥。
湛火觉得很搞笑。
现在的文游不时便表现得像个大脑发育不完全还要赌气的熊孩子似的。
湛火长这么大,就没有哄人的习惯。他吃完饭,把自己的碗洗了,出门溜圈。
夏天黑得晚,天上飘满紫红烟霞,瑰丽灿然。他一路上绕过庆丰街,来到平时摆摊的地方。自从文游失踪后这一片就管得很严,原本满是摊贩的街道变得空空如也,少了很多人烟。他到马路对面卖了点消炎药和维生素,出来时路过转角目光擦过橱窗里的镜子,正好看见身后有辆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