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亮,外面的雨也没有停。里昂尝试推了他一下,他丝毫未觉。他可能又睡过去了,不知何时会醒。里昂将自己的头挨在他的鼻尖上,轻轻地吻了下他的嘴唇。
是过于伤心,所以情不自禁吗?还是有什么没向他说明的缘由?等他再醒来,他想好好问问他。还有苏珊娜的事,已经找到仇人了吗?这一次可不可以换他去手刃那个人?还是说,顾清已经报过仇了……
里昂翻过身趴在床上看他,痛苦和快乐抵消之后,他心里只有难得的平静。发生了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再离开他了吧?以后他会陪在他身边,像以前一样,也像今天晚上一样。
顾清的刘海有点长了,里昂将它们拨到一边,露出他冷淡的眉眼和挺拔的鼻子。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那个人是他。昏暗的环境里,里昂看不清更多的细节,他记得顾清有时候会自己剪睫毛,让它们维持在短密的状态,他伸手摸了摸他的眼睛,然后安心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沉沉睡去。
顾清接下来的两天都没有醒,维持着那个趴俯的动作一直沉沉地睡。里昂一边收拾家里的东西,一边隔一段时间给他测测体温,看他是否想喝点水。他记得威利斯交代的话,一个星期之内一定会醒过来就是了。
里昂先收了自己的东西。还在长个子,衣服和书籍都不用带,玩具也带不走,除了坐在恐龙头上的蘑菇闹钟,其他的都不打算带。他在屋子里转了好几圈,书包里除了换洗的一身衣服,只有那个蘑菇闹钟,和全空着也差不了多少。
那个书包,还是苏珊娜给他买的,他经常将它扔在地上。里昂看了看床上的顾清,将自己心里的那些痛苦压了下去。他以后走到哪里都要带着这个书包,还有他的多德,他要快快地将多德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里昂将自己的书包收拾完,又去顾清的房间里走了一圈,顾清的房间似乎已经收拾完了,书籍和桌子都盖上了白布,但也好像没有收拾完,床铺有点凌乱,上面扔着他参加葬礼穿的西服,床尾还有一个药箱。那幅雪夜的画不见了,没有在屋子里。
里昂忽然有点羞涩和甜蜜:顾清要将那幅画带到美国去,可能他也是爱着他的,只是之前觉得不好向他说而已。
他能理解他。成年人在规则中生存,总有自己的挣扎和纠结。他现在也是一个成年人了,以后什么问题都他们两个自己承担,他再也不会离开他半步。他站在摆着画的那个地方站了很久,甚至想到了两个人可以结婚的时候要怎么办。
顾清多半是不想结婚的,这种想法可以省略了。
里昂开了三楼的门,那个房间已经完全收拾好了,沿着中缝分成的两个部分,一边是他办公,一边是里昂玩耍,现在都盖上了纯白的布,退出两人的生活。
将家里收拾完以后,里昂只剩了等待顾清醒来这一件事。第四天的时候,顾清睁开了眼睛。
“我爱你。”他睁开眼的第一个瞬间,里昂马上对他说。
里昂等了又等,顾清还是没有露出那个微笑。他的眼神如寒冬凛冽,看向他的时候,仿佛他是个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的死物。里昂向前凑了凑,去看他瞳孔里的自己。以前是自己看错了吗?那双眼睛里除了自己明明还有很多别的东西。
里昂后悔了,事情也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他忽然想起威利斯和他说过的话——他也是那样的人。
直到两个人这样亲密,他才发现自己从来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那你爱我吗?像一般厮守的情侣那样。”里昂勇敢地问。
他仍然没有什么表示,仍保持着那副冰冷的模样。
“我是不是搞错了你那天晚上的意思?”里昂轻声问他。
顾清垂下眼睛想了想,又抬起来看着他,眼睛里寒意更浓。
“那你是被迫的吗?”里昂直起身干巴巴地问他。
顾清沉默着摇了摇头。
里昂坐在床边低下头,不知道还能问他一些什么。他只有一件事没有问过——
是厌倦了吗?因为得到了所以厌倦了。他是不是尝试了一下,然后发现和他在一起果然没什么意思,所以……后悔了?
里昂觉得自己是一个无耻的毫无尊严的人,即便这种情况下,还是呆在他身旁不想离开,想等着他主动和自己说点什么。哪怕是说喝一口水,他也会马上站起来,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走出去,继续做一个合格的儿子。
“里昂,初恋结束了。”他沉默了很久,这样对他说。
第42章 与友言(二)
“他知道我爱他,仍在拿走我的所有之后离开了我。这世界上有太多比死更可怕的事情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里昂仿佛再讲不下去,将头埋在顾清的床头,抚摸他的手。
“我还是应该先为我永生蹲监狱的岳父,见人就坑的世纪大魔头,失败者陈予白的不择手段给你磕个头。”陆潜说着就要跪下去。
“磕得狠点儿。”里昂拍了拍他的肩膀。
陈予白是陈琦的生父,陆潜的岳父,也是包括他们俩在内的众多悲剧的始作俑者。他当年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有关盖亚的消息,利用陆潜的父亲将陈琦送到了顾清的身边。他本想靠着自己的儿子获得第一手信息,结果陈琦自己非要回到青梅竹马陆潜身边,放弃了盖亚的前途选择了回国。里昂两次险些命丧黄泉,都是他的棋子凯瑟琳的手笔,为的只是将里昂除掉,避免他接替陈琦的位子。
陈予白是个贪恋权力的人,他以为人人都想要盖亚的传承,却没想过并不是那样。
“之后几年,你们一直没有再见吗?”陆潜假意跪完,小心地问。
“12岁到15岁……也不是完全没有见过,他偶尔来找达西教授,我还是会看到他。不过我会尽量躲着不见他。所以可以说,直到去盖亚学院,我们都没有真正再见面。”
“让人想不通。”陆潜眼睛向上看了看,“他爱你,你爱他,然后这样那样以后就不再见面了,这不像顾教授会做的事情。”
“我也曾经为他想过很多借口。”里昂长叹了一口气,“工作忙、觉得我年纪小这些,但总控制不住地想,‘他只是厌倦我了而已’,‘他只是想甩掉我而已’。”
“顾清教授不会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里昂问他:“在你心里,他是我故事里讲述的这种人么?”
陆潜摇了摇头,回答:“我从未想过他是这种温柔的人。”陆潜又想了想,“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么狠心的人。”
里昂点点头:“当时不懂,后来就懂了。盖亚想做什么样的人,都只看他们的心情。”
“你自己怎么熬过那几年呢?”
“我也不知道怎么熬过去的,可能和现在一样,靠着时间生挨过的。”
最开始的时候夜夜梦得到他,醒来以后就会在房间里彻夜走动。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加州阳光不仅没有治愈他,还每天都如同明亮的拷问灯一样让他心焦。他经常做什么事情到一半,怀疑自己是光着身体出来的,别人都在嘲笑他是被人抛弃的无耻东西。后来他就拒绝在室外活动了,回到地下室之后,一切就慢慢的就好起来了,每天和机械在一起,和同样不去地面的达西在一起,和电脑里的多德说话,心里舒服多了。
可能有半年的时间,明月硬拖着他们俩回到地面上,三个人一起去看了辽阔的海岸线,看船行船走,飞机来来回回,慢慢地才好了起来。
“所以我当年看到的时候,你是在报复他吗?”
“是。”里昂点点头,“因为等了太久,心里不知道是爱还是恨,所以想如果我也让他尝尝我的遭遇,体会我的心情,也许……”
“也许什么?”陆潜呆呆地问。
“也许,他能愿意和我重新开始。”里昂又笑了一下,“是不是特别傻?”
陆潜忽然哭了,大颗大颗的泪从眼睛里滚出来,他边擦边说:“你怎么比我和陈琦还惨。”
“哎哎哎,你哭什么,”里昂扔了叠纸巾给他,“你快别哭,我不想半夜被陈琦揪起来冷嘲热讽。”
“哦。”陆潜用两团纸巾堵住泪腺,又问他:“顾教授是怎么发现你屡次遇难的呢?”
“不知道,他说是在屋子里装了摄像头,但我觉得不止,可能在我身上什么地方吧,只是找不到。盖亚爱一个人的时候,又坦诚又神秘,我们普通人太难拒绝了。”
“嗯,”陆潜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无法拒绝,拒绝了也没用。”
“你也是半个盖亚,你装什么普通人?”里昂用小盒子丢他。
“不敢当,不敢当,听完顾教授的故事,完全不敢当。”陆潜一边堵着泪腺一边摇头。
“不是,你还没哭完?”里昂奇道。
“我控制不住……”陆潜的纸巾又s-hi了两坨,“太凄美了,尤其雪夜那段,我当时没哭已经很不错了!”
里昂这次真心实意地笑了两声:“和你聊一聊好多了,有人替我哭有人替我笑。”
“你在顾教授的记忆里见到那一天了吗?”
“没有,”里昂摇了摇头,“没见到过。不过因为看到的往事多了,也能推测出一个大概。他那个时候要去美国做盖亚的传承工作,等着12年末危机爆发时拯救世界,再想到自己没有几年可活了,所以才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吧。”
“那为什么要那样做呢?”陆潜的眉毛拧起来,已经深深地陷入到了往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