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说我小叔:宇乐只不过是个孩子,你跟他较劲干什么,你再写不就行了吗?反正你就是个写稿子的。
我们谁都没说话,听我妈说了很多。刘莎真是个好同志,不计前嫌来慰问了我,我跟她说我没事儿。叫她这几天别来,医院里面不安全,什么病菌都有。她跟我说,等我出了院,跟我好好说说话。我笑了,说行。
自己呆着的时候,看看天,知道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检查结果出来,我的心脏,一直没长大。呵呵,说的好听点儿,我还有一颗孩子般的心,说的不好听点儿,小心眼儿,会出现供血不足。头晕,缺氧什么的。
我封锁了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除了零星几个没来得及阻止的,列如我小叔什么的。我不想改变现在的生活。不到一个星期,我就出院了。医生给了我一个棕色葫芦的小药瓶子,挺可爱的,叫速效救心丸。我看着想起小时候看的动画片,葫芦娃。我还会唱那首歌呢。
我小叔从那次以后,见到我总是缩手缩脚的。嘿嘿,怕了吧。我温宇乐现在可是全家的宝,就算我明天把你温强房子给点了,我看你敢说半个不字。
后来,他说他星期六请我吃饭,于老师也去,他马上就要走了。顺便叫我把刘莎也叫来。我星期六的时候,叫上刘莎,去我小叔家。
路上,刘莎有点儿心事的样子,我笑她说:怎么了?你不是给于老师小孩儿带书了吗?
她看看我笑笑,没说话,突然跟我说:我亲亲你吧。
我往后一靠,看着她,说:那,只许亲一下,我很害羞的。
她还是笑的,我看着她,不明白她今天怎么了,不太,正常。
她踮起脚尖,轻轻的碰碰我的脸,这让我觉得突然回到了凤凰岭。
半天,我站在那里,看着她,说:我以为你会热情点儿。她哈哈笑着,推了我一把。
我抱抱她,来回的晃晃,像是安慰。她深呼了一口气,说:走吧。
我们一进家,就看到于老师和我小叔在那里忙忙碌碌的。我们进去后,也笑着帮忙。刘莎把给于老师小孩儿买的书给他,还买了个挺漂亮的铅笔盒。于老师看着很高兴。
我看着于老师,觉得他真的是瘦了,脸颊都陷下去了。看着心酸。我看我小叔一直好像处在梦游状态,飘飘乎乎的。真是没出息。哼,我要是天天看着刘莎也这样,那就不用交通工具了,飘着来,飘着去好了。真是的。没出息。还打我。
吃饭的时候,于老师吃得很少,他说吃多了胃痛。看着我们吃,就觉得自己也吃了。
刘莎笑说:于老师在这样下去,就仙风道骨了。
我说仙风道骨怎么了,到时候,所有的减肥广告都得找于老师拍,那我们可就赚了。
我小叔喝道:怎么说话呢。把我们那两个字去了。
大家都笑了。吃完晚饭。刘莎好心的去洗碗,叫我洗水果,跟我说于老师胃不好,多洗些苹果。我看着刘莎,突然觉得她很美。
吃完饭,刘莎要走。我去送。于老师说下次让瑾瑾来北京的时候,和她学拉小提琴。刘莎大大咧咧的说拉琴有什么,教她打牌吧。打牌多好,即活动手指,又锻炼大脑。我无奈的看着刘莎,这个女孩子也不知道上辈子是干什么的,一听打牌,就两眼放光。
我把刘莎送到楼下,她死活不让我再送,说自己打车回。我不明白,她今天是怎么了?就问她。她跟我说她要去美国了。
我看着她,顿时轻松起来,说:这是好事情呀。有什么的。你要是让我等你,我变了石头也朝着美国那边望。要是不让我等了,我就送你份大礼,让你受用终身。我看她快哭了,赶忙把她塞进出租车。我看着出租车离去,看面前高高的楼房,灯火阑珊。这下好了,省着我还想怎么跟她分手呢。突然,很恍惚。人也飘起来了。是不是刚才喝酒了。
我回到家,看着于老师和我小叔在收拾桌子。
我笑着跟于老师说:于老师你今晚别走了。
他们两个好象没想到我说这话。于老师有点儿犹豫,我小叔迟迟疑疑的看着他。
我笑了,说:你们都怎么了,都留下来,好好说说话吧。
于老师看着我,笑着点点头。说:那就喝点儿茶吧。
我小叔赶忙起身,磕磕碰碰的去泡茶。
于老师跟我说:小乐,我听说你住医院了。
我笑了,说:没什么,被我小叔打的。
我小叔在厨房里面嚷嚷:那还不是你烧了我的稿子。
我说:那你说我烧你什么稿子。你就跟奔命似的,狠劲儿的打我。于老师你看看,还疼着呢。
我小叔走出来,拍了我后脑门一下,说:都过去好些天了。那还有印记。
我们三个坐在客厅,于老师和我小叔抽起红河。我喝着茶,看着红河的烟慢慢的升上去,静静的融合在一起。
有多久了,我没有感到红河真正味道竟是如此醇香浓郁。好多年前,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看到一个男人临危不乱的坐在积水潭的桥边上,抽着红河,看着夕阳。夕阳的颜色落到他细长的眼睛里,映着下面的水波,这景色仍然清清楚楚地留在我的脑海里,和我一起经受着岁月的流沙。
于老师说我们玩个游戏吧。于是我先开头了。
我: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一条鱼。
小叔:如果我是一条鱼,我希望每天抽红河。
于老师:如果我是一条抽红河的鱼,我希望住北京。
我:如果我是一条住北京抽红河的鱼,我希望我会游在积水潭。
小叔:如果我是一条住北京游在积水潭抽红河的鱼,我希望我能碰到另一条同样的鱼。
于老师:如果我一条是住北京游在积水潭抽红河的鱼碰到了同一条鱼,就讲个故事给他听。
我:如果我是一条住北京游在积水潭抽红河的鱼碰到了同一条鱼并讲个故事给他听,我希望这个故事没有结尾,永远也不要停。
小叔: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就是那条鱼。
我们都笑了,我说:小叔,你输了。
我小叔也笑了,说:我只是不想赢了。
我问于老师:于老师,你接呢?
于老师笑着弹弹烟灰,说: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另一条鱼。
我们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
玩儿够了,我去睡觉了。于老师和我小叔到书房去接着抽烟和聊天。我看他俩今晚是不想睡了。
这个晚上,我睡得不踏实。清晨的时候,天还没有亮,我听到了门的开关声。我闭着眼睛,没有睁开。我感到有个人坐在我身边,突然抱起我,把脸磕在我的肩上,耳边听到压抑的哽咽,身体也感到了相同的震动。可我还是睡着的。
我的小叔,那个细长眼睛抽红河的男人,我要他在我心目中永远留在积水潭的河边,永远笑看夕阳。而这眼前的一切前尘过往,就当是一场梦吧。我就是不小心睡在了这梦里,等着早晨的时候,醒来。
等我真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看到枕边有一张海的照片,后面有几个字:睁开眼,海阔天空。――于建国
(十八)
我小叔要去德国考察一年,大家都笑他,他一个学中文的,怎么会去德国呢?去德国给德国人审稿子去?我笑他:小叔呀,可千万别去烧德国人的稿子,历史告诉我们,德国人是残暴的。他在于老师回去两个月后,去了德国。没过两个星期,给我寄了张德国妹妹的奔放明信片,后面写了句话:我知道你喜欢这个。我大喝一声,无耻,然后收藏。
考完期中后,天气渐渐冷起来,刘莎年底就要去美国。我们准备把这辈子的面都见了。于是几乎天天见面,就差同居了。我们还是喜欢去心域,去西直门,玩儿如果可以的游戏。
我跟刘莎说:如果你走了,我就把心域炸了,以示我对你的爱情。
刘莎笑了,说你怎么这么邪门呀。
我说:没什么,真正的爱情就要爱到残废。
我们都大笑起来。
李凯这厮不让他老爸把头上那几个毛都掉光了是不会歇心的。他破了学校的密码,进入了学校的电脑系统给大家盗考试题。盗出来后,还不省省油,发得到处都是。结果大家都考得非常之好。好到学校必须进行调查。一派天真之后,查出是他。后来学生会的一个干部探出消息,有个学生把他给告了。全部男生楼当天晚上就炸了,说:不除内奸,决不罢休。当天晚上,410,412,409组成了捉奸小组,磨刀声声阵阵。
李凯被叫去谈话,很晚才回来。一进门,还是笑呵呵的。我们都看着他。他点上根555,说:没事儿。就是除名。那天晚上,我们谁都没说话。到了晚上,我感到有人拍我,睁开眼一看,是李凯。他跟我招招手,我穿上衣服跟他到了顶楼。他站在夜空下,点起一根烟,靠在栅栏上,顺手把打火机给我。
他看我点上烟,问:你为什么抽红河?
我看看夜空,墨蓝,说:因为我爱的人抽红河。
他点点头。他说:是我自己告的自己。
我看着他,半天,突然喊道:你Y有病呀。
李凯笑起来,说:安静,别人还都睡觉呢。
我看着远方,什么都看不见。我说:为什么?
他歪头想想,说:我不想读了,我高考的时候,物理交的是白卷,就是因为我不想读了。
我哼了一声,说:你看看,天南的百年基业就毁在你这种人手上。
他笑笑,又点起一根烟,说:温宇乐,你想过要走自己的路吗?
我说:那你走的路可够另类的。
他低头笑笑。半天,我们谁都没说话。
李凯靠着栅栏,看着远方,说:“我最喜欢的烟是中南海。打火机送你了,找不到什么都别丢了打火机。因为你抽烟了。”
灰蒙蒙的冬天,周末,接到刘莎的电话,她很快的跟我说:到北语的电影院来。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弄不清楚她想干什么。北语的电影院倒是个好地方,刘莎认识里面的一个老师,我们免费在那里看过甜蜜蜜等影片。
我到了北语,她早早的就等在那里了,拎着她的小提琴。看我来了,拉住我就往里面走,笑着说:你怎么这么晚才来。不是挺近的嘛?我看看周围,说:今天没电影呀。她回过头笑笑得看着我,说:今天,是刘莎专场。
整个电影院,没有一个人。我坐在观众席上,刘莎站在舞台上。整个舞台的后面有一排灯光。她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她把琴调好,冲着我喊道:温宇乐,这是给你的。
我看着她,往前用胳膊搭在前面的座位上。
我从来没有听过这首曲子,非常简单的几个音节,来来回回的转悠,整个影院都微微的回应着她的琴声。我看着她,红色的羽绒服给我一种幻觉,好像很早以前,我见过的,在那本童话书里见过。
过了一会,她冲我笑笑,调子也变了,我听着听着,也笑了。一天到晚游泳的鱼。空气化成水,静静的流转在我们身边,年华是什么,其实就是清平静湖下,伸手举起,巴掌大的一块天。
刘莎的曲子完了,我还痴迷的望着她。她也站在台上看着我。
我看着她走下来,坐在我身边说:你没鼓掌。
我笑了,把她环在怀里。磕着她的脑袋,说:你见过天使吗?
她看看我,我接着说:会拉小提琴的,爱牌如命的天使。
她哈哈笑起来。
我说:给你说个过场吧。如果可以,我希望我是一条鱼。
她呵呵笑着。
我推推她,说:安静点儿。游在你心里,乐悠悠,以后无论飞多远,都请带上那条鱼,那条名叫温宇乐的鱼。
(十九)
我小叔在德国看着妹妹,喝着啤酒,肯定作了阿斗,不想回家了。
刘莎也走了,每每抬头,看飞机滑过,就能想起她。也不知道,美国有没有牌迷,可以跟她打对家。她临走还贼心不死的要我去美国,我不想去。走到哪里,温宇乐还是温宇乐,美国又没有西直门让我看。
李凯离开学校的那天,很多人跑到我们宿舍来,跟他订饭局。人太多,以至于我们不得不维持秩序。最后搞得跟送军会一样。有一个马上毕业的老大哥,拍着李凯的肩,说:兄弟,我在天南这些年,没见过这阵势,我保证,你有前途。
我和李凯下楼的时候,刚打开车门,突然有人在男生楼里喊:李凯。
抬头看,男生楼几乎全部的窗户都开了,好多的脑袋都伸出来,校园里来来回回的人,都看我们这边。李凯站在车旁,看着也傻了。
很多的声音回荡在天南:后会有期。
我们开车上路,他默默的看着窗外。我笑了,说:后悔了吧。他也笑了,说:才没呢。走着走着,车突然慢下来。我们看看,我说:不会呀,我昨天才加了油的。
车真的坏了。我们把车弄到修理厂,关门的时候,我往前一走,刺啦一声,回头看,衣服拉出一条好大的口子。我们都笑了,今天是怎么了。李凯说他打车回好了。我说那我回家了。衣服破了,回去换一件。
坐公车到西直门,准备坐地铁。突然心里有点儿难受,扶扶我口袋里面的小药瓶,心想,我说葫芦兄弟呀,你就再等等吧。
手机铃响起来,我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杂音很大。
对方是个女孩子,说:请问,你是温宇乐吗?
我说,是呀。
那女孩儿又说:于老师让我来北京的时候,捎点儿东西给你。你多会儿有时间。
我想想,说:我现在有时间。
她说:那好,你能到车公庄来嘛。北京我不熟。
我说好。
我抬头看着前面,人影模糊。
我,慢慢的放下电话。靠在西直门902后面的台阶上。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就那么坐着。很困的感觉。我想回家。谁能帮我回家。
突然有个人,扶住我,我看不见他,就听见他说:你没事儿吧,脸怎么这么白。
我抬头,想笑一下,跟他说没事儿。能不能帮我叫辆车,我想回家。真得很想。
可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二十)
生命的来来回回就是充满了不可预测,也就是这样的玄疑让生活多姿多彩。老想着生,或老想着死的人都是愚蠢的。因为,这一切都不是谁能决定的。
2001年4月 大连市疗养院。七贤岭
我坐在花园的院子里,看着外面的世界,有鸟儿清叫着飞过海面。终于,看到海了。
刚来的时候,不喜欢这里,觉得怎么都是老头老太太,就好像我温宇乐误闯极乐一样。可每次坐在这里,就会觉得很享受。空气中有一种咸甜的味道。
他给我的那个牛皮纸信封在我身边躺着,挺安静,里面的东西,我在疗养院这2个月都快背下来了。全都是我小时候逃课去听他的课的时候的讲义。
我把他给我的那张海照片放在面前,睁开眼,海阔天空。
我把所有的纸小心翼翼的收进纸袋里,溜达会房间。等我回到房间的时候,有点儿累。我摸出李凯给我的打火机,来到洗手间,默默的把牛皮纸袋子点着,放手,看最后的火消失在水池中。烟有些呛人,但我忍着看到火灭。
然后躺回床上,闭闭眼睛,真的很困。我每天都很想睡觉,睡着了,也不作梦。特别香。李凯给我打电话,说他是锁王,我是睡王。我们就是放学双王。
我把刘莎寄来的照片举起来看,她还是没有章法的笑着,穿了一身红裙子,单手拿了一张红桃A,呵呵,真是的。每次看到此人的照片我都会心跳加速,恩,我喜欢这四个字。如果可以,我还希望她能让我狂蹦乱跳。呵,刘莎。
我听见敲门的声音,强打起精神,要是昨天的那个护士小姐,我就不睡了。
门开了,哎,怎么进来个男人。我看着他,笑。我当谁呢。
我看着他说:小叔,你不在德国看妹妹了?
小叔笑着看看我,把我靠着的枕头扶扶正,说:不看了。看你。
我没说话,伸手从我随身带的记事本里面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他。他惊奇得看我。
我笑着说:拿着吧,你那破照片都没底版了。
他坐在我的身边,我拉拉他的胳膊,说:小叔,你坐近点儿,让我靠靠。
他真的坐近了些,我扶住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感觉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我说:小叔,你想于老师吗?反正,我挺想他的。如果可以,我只想路过天堂,但我还是要回来。我答应你要跑过30,然后和你去砸医院呢。你别乱动,我靠着不舒服。
我靠着他,4月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里来,在白墙上洒下金霜,不用看我都知道很美。我闭着眼,忽然听到人声,自行车声,我站在人潮中,看着一个细长眼睛的男人,坐在积水潭边上抽着红河,看着夕阳。
我说:小叔,我跟你说过吗?我爱红河,我爱抽红河的男人。
(完)
宇落天堂
2004-1-3完成
2004-1-21修改
皓月当空,朗朗乾坤,
清冷静平的大道上,
泪水落在手间,成了心口灼伤处的一丝微凉,
也,只是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