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对许多人而言,这应该是十分单纯的一句话。
彷佛只要打开门,走近玄关,在那盏你熟悉的灯光下,必定会有个什麽人,可能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或妻子,从繁忙的日常事务中抬起头来,笑着对你说这句千篇一律的话。
而你会对他点点头,或许说声“我回来晚了”,或许抱怨一下今晚的交通状况。你会走进温暖的灯光下,脱下一身的疲惫,你们或许会拥抱、会亲吻,也可能什麽也不做,仅仅在擦肩而过时,交换一个确认彼此存在的眼神。
有时候,你也可能是那个站在灯光下的人,笑着对另一人说:嗨,欢迎回家。
然而只有很少数人知道,这句话对很少数人来讲,是永远也听不见、也无法说出口的一句话。
遥不可及的一句话。
***
“我杀死了我老妈。”
这是阿孝匆匆坐进车子的助手席时,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和阿孝交往七年了,只有很少圈内的朋友知道,我们其实是竹马竹马,家就住在隔壁两条巷子的那种。
我和阿孝就像连续剧里讲的那样,穿同一条开档裤长大,上同一所小学、走同一条路回家。上了国中之後,就一起翘课、一起学抽菸,一起在警察闯进电玩店取缔未成年少年时跑路,再一起被对方的父母保回家。
我们甚至一起辍学,毕竟没了阿孝的学校,一点意义也没有。
“你在说什麽,阿孝?”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坐进车里的阿孝。他拉过安全带的手还在发抖,我以为他在开玩笑,毕竟他开过太多次类似的玩笑。
国中辍学以後,我们两个到处鬼混,有时候到熟识冰果店老板阿豹那里找点零工打打,日子过得有一日没一日。
和阿孝在一起,总让我觉得我还算是个节制的人。阿孝永远都是那麽疯狂:吸菸、酗酒、飙车、打群架,最屌的一次还抢过便利商店,只是在得逞前就因为店员按了警铃逃之夭夭。後来听说他又抢了一次,那次成功了,还用抢来的六百块请我吃担担面。
在我眼里,阿孝永远都是走在前头的人。他自信、跋扈,有时有点不可一世,让人很想扁他。
但他真的很帅,帅到足以让我忘记他一切缺点的地步。
所以我们都十六岁那年,他跳过告白,直接把酒醉的我压上床,把我吃乾抹净之後,才一脸别扭的问我愿不愿意为他成为gay时,我也像着魔一样地同意了。即使那时候我已经有个交往不久的女友,即使我爸气得差点把我赶出家门。
即使那时候,我们都还这麽年轻。
阿孝经常会讲一些让人搞不清楚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话。比如说想暗杀总统,还跟我巨细靡遗地说明他的计画,比如说想**我们家附近一个北一女的学生,说看到她模范生的眼神就不爽之类,还真的调查出她的返家时间。
他也曾经在被他老爸用菸头烫乳头之後,咬着牙说要干掉他老爸。不过直到他老子因为酗酒摔下水沟葛屁为止,阿孝都没有付诸行动。
阿孝总是令人觉得危险。而我或许就是迷恋他这种危险。
“发什麽呆,快点开车啊!”
大概是见我怔怔的发呆,阿孝推了我一把。我看见他的手上不晓得沾了什麽,黏腻腻的,我却没勇气细看:
“你听不懂吗?小蒙,我说我杀了我老妈!再不快点跑路就完蛋了,干。”
我注意到他的裤袋里塞了一把油腻腻的钞票,全是百元钞,皱得让人看不清原来的样子。本来应该是让我们最兴奋的东西,一个人出来混,越痛苦的就是不知道从哪搞钱来,任凭你再帅再屌,没了钱还是只能蹲在路边饿肚子。
但是今天那些红色的纸片却让我心惊胆跳,彷佛它们会吃人一样。
“我不懂你的意思。阿孝,你不是说要去垦丁?要去看春呐?杀了你妈是什麽意思?这是新的玩笑吗?”
我耐心地问。我隐约感觉到今晚的阿孝特别危险,有的时候阿孝会在做爱时扁我,不是太重的拳,阿孝当作是一种情趣。只是我天生就长得比一般男人弱小,白白净净的像只小鸡,常被他扁得鼻青脸肿。
其实就算阿孝那时候没要了我,我觉得我还是会走上这条路。年轻时交往的女人都嫌我太过软弱,没个担当的样子。
派对里只要有阿孝出席,女孩子的目光就会全被吸引到他身上去。有时候阿孝也会逢场作戏,我们都知道彼此不在乎。
“问这麽多干嘛,叫你先开车!妈的,听见没有?”
阿孝不耐烦地吼道,我只好把手放到方向盘上。这台车是我从我爸那里摸来的,车龄已经有十年,还是手排的。一踩下油门,油箱就发出刺耳的低鸣声。
车子朝公路那头驶去,这时候已经是半夜两点,路上几乎都没有人。
“阿孝,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强迫自己放缓声音。我知道阿孝这个人不能激,一激之会成反效果。
果然我态度一软下来,阿孝就不再那麽火爆。他从我那里抽了一根菸,叨在唇边,开了窗户吞云吐雾了一阵子,他的十指还在发抖,黏腻像呕吐物的东西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滴。窗景呼啸而过,
“……我说了,我杀了我老妈,就这样。”他故作镇定地说。
我紧急煞了车,不过是因为红灯:“你说什麽?你不是在开玩笑?”
“谁跟你开玩笑!我杀了那个女人。操……我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变成这样,我和她只不过是吵了一点架……妈的,那女人……那女人真他妈的没脑子……”
阿孝像是毒瘾发作那样,叨念着我听不懂的呓语。我的脑袋一片空白,阿孝的老妈,我也从小认识,他妈也认识我的家人,我们是两家世交的那种。
还记得小时候,阿孝的老爸还没葛屁之前,我还常跑到他家玩。我叫他老妈叫王阿姨,他老妈一直是家庭主妇,很典型的那种,直到阿孝他老爸离家出走之後,才做一些资源回收维持家计。是那种如果给新闻报导知道,会用半板篇幅表扬的甘苦人。
这世界上只有我知道,阿孝有多痛恨他老妈这女人。
“你妈……王阿姨她死了?怎麽死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问,整个人还茫茫然,像浮在水面上一样虚幻不实。
阿孝往外吐了一口口水,咬着牙说:
“我不知道……事情发生得太快。妈的,我本来只是想跟她拿钱的,就我们两个的旅费,几百块而已……”
阿孝忽然把头伸出车窗外,我本来想警告他这样很危险,可是他忽然就呕吐起来,而且是大吐特吐,像宿醉的时候那样。呕吐物溅上中古车的车窗,我一声也不敢吭。
阿孝就这样吐了五分钟,直到吐出来的都是酸水,才缩回助手席上喘息。
我看见他闭上眼睛,和往常一样分明的五官依然帅气,让我恍忽像回到七年前。
“……我本来……本来没想要杀她的。”
他就这样喘了好半晌,才睁开眼睛:“我只想拿她的钱,五百块!小蒙,才五百块而已!他妈的老子去抢路边摊都比那个多!没想到我老妈竟然抵死不从,还说我和我老爸一个样,都是人渣。我一时气不过,就推了她一把……”
我不怎麽敢开口:“然後……?阿姨就死了?”
阿孝嗤了一声,“那女人才没这麽容易死,她忽然没动静,我以为她昏过去了,打开抽屉就想抽几张钞票走。没想到那女人竟然忽然挺尸,从後面抱住我,妈的,她跟自己的儿子也使诈!她拿扫把敲我的头,我跑她就追,一副非打死我不可那样。”
阿孝抿紧了唇。
“我想你在这里等我,跟她这个疯女人纠缠下去,不知道要玩到什麽时候,心里就急了。看到旁边有台灯的电线,就……”
“你勒死她?你勒死王阿姨?”我发觉自己声音发抖。
“我真的没想要杀他!小蒙,你要相信我!我他妈的杀死那个老太婆干什麽?对我又没好处!干,我没要杀她,我只是很气,小蒙,我只是真的很气,你不知道,她那种嘴脸……我忍受她那嘴脸多久了……我不知道,好像中邪一样,妈的……”
阿孝忽然不说话了,只是忽然转向窗户那边,用牙齿咬着指节。
我觉得脑子慌乱成一团。我交往七年的男人在我身边,跟我自白他刚干掉自己老妈,这种像肥皂剧一般的剧情,我从来没想过会发生在我和阿孝身上。没错,我们是有点屌、有点狂,有时候有点嚣张,但我知道阿孝和我一样,都只是想要一点点自由的空间而已。
“你妈……阿姨真的死了吗?阿孝,说不定阿姨只是……”
我抱着一线希望问,却换来阿孝一声大吼:
“死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我还替她口对口人工呼吸咧,我妈都还没这麽照顾过我,干,你没看她那双眼睛,像死鱼一样凸出来,呕心死了。”
欢迎回家 二
发文时间
他忽然压低了声音,像濒死的猫那样低鸣:
“她死了……可恶……她竟然就这样死了……”他彷佛要说服自己般低语着。
我什麽话也没法说,只是机械式地开着车。我甚至没有勇气停车。
阿孝一直说我很胆小,我自己也知道,天下大概找不出比我更胆小的男人了。国中的时候,我发现我们班上的班长偷钱。那时候我因为头痛发烧翘掉体育课,刚好撞见他去翻总务股长的抽屉。
我还记得班长抬起头来,发现是我的时候,那瞬间的眼神。
他先是有一点惊慌,随即眼神变得冰冷。我至今仍然不知道,当时可以说是班上模范生的班长大人,为什麽要偷班上的班费,我只知那眼神让我如入冰窖,让我连去叫老师的力气也没有。
午餐的时候我把这件事告诉阿孝,他却只是耸耸肩,一副早就知道班长是这种人的表情。
没想到总务股长发现班费不见了,马上就在班会上报告老师,老师就问有没有人看到谁拿走了。这时候不知谁起的头,竟有人指称看到阿孝偷走了班费。
班长那一挂人还指证历历,说是亲眼看到阿孝在午休时间一个人进教室,尽管他午休时明明一直和我待在屋顶上。那时候阿孝就已经累积许多丰功伟业,还勒索过几个同班同学,因此结怨不少。一有人起头,班上就跟着起哄,顿时阿孝彷佛就真的成了犯人。
而从头到尾,我都低着头坐在位置上,抓紧十指一语不发。
阿孝最後没有办法,他是个骄傲的家伙,也懒得为自己辩护。就随便掰说班费被他买酒喝掉了,被老师叫去教休室训诫了好一阵子,还记了一支小过才被放出来。
他走出教休室时,我就蹲在门口等他。他一看见我就迎面给我一拳,毫不留情的:
『干,你真没种。』
他说的没错。我就是这样没种的男人。
到现在我家人还一直相信,我会去做那些他们眼里的“坏事”,都是阿孝带坏我的。事实上也有部份是事实,没有阿孝的话,我连和人交际也不会。某些方面来讲他就像是我的头头,像照耀我的光那样。
我崇拜他,同时我也没种违抗他。即使发生像现在这样的事也是一样。
“阿孝……”
“我不会去自首的。”
我才开口,阿孝就好像知道我要说些什麽似的:“小蒙,我不会去自首。谁都不能叫老子去自首,我不会为了那种女人毁了我的人生。”
我看见他又咬住了食指指节。从以前就是这样,他一有什麽不安,就会这样残害自己的手指。
每次看到他这种表情,我就会觉得他真是一个倔强的男人,对他人倔强,对自己也倔强,对自己的命运则更是倔强。
一路上我们再没有交谈,夜色在窗口一幕幕滑过,中古车上的时钟坏掉了,我无法得知现在是几点。只知道夜越来越深,有辆警车从急驶过对向车道,让我和阿孝都紧张了一下。我下意识地转弯,
“阿孝,有人……我是说像警察那些人……有人知道是你杀的……”
“我不知道。我走得时候很匆忙,忙着找钱,我想既然都杀了她了,钱留着也没用,就把她藏的钱全翻了出来,还把她的臭尸体拖到卧房里。我妈人缘很差,搞不好现在还没人发现她挂了。”
车里又安静下来。我们发疯似地连续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因为怕警察临检,所都挑小路走,反而花了不少时间。开到觉得稍微安全一点的地方时,天边已经微微发白。阿孝说暂时休息一下也好,就让我把车驶进休息站。
车在停车场里一停,阿孝就彷佛虚脱一样,窝在助手席上闭起眼睛。我也觉得自己快晕过去了,阿孝说接下来车子他开,要我到後座休息。
但我根本睡不着,阿孝带来的讯息震惊着我,我甚至想这是不是阿孝一场精心设计的玩笑,他是个很爱整人的坏胚子,尤其喜欢整我。
去年我生日,他骗我自己得了绝症,只剩半年寿命,还串通和他称兄道弟的医生骗我,直到我抱着他哭时才揭破。
搞不好我现在回去,闯进阿孝家里,还能看见王阿姨像往常一样,坐在那张躺椅上,处理着刚回收的铁罐,还会抬头对我说:阿孝,你回来啦?
我不安地看了熟睡的阿孝一眼,伸手转开车内的广播。那个收音机是旧式的,还得用手转动滚轮,我颤抖地转到新闻台。讯息断断续续的,我得靠着喇叭才听得清。
主播先是报导了几则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然後就是令人心脏冻结的讯息:
『先为各位插播一则深夜新闻,昨天深夜十一点,B市XX路二楼民宅接获民众紧急报案,现年六十五岁、独居的妇女王女士被发现陈尸在自宅家中,死因是被电线勒颈窒息而死。凶手手段凶残,行凶後还洗劫了家中财物……』
我想把音量转小一点,以免吵醒身旁的阿孝。但是接下来的新闻令我越来越心惊胆颤,竟连转轮轴的指尖都不听使唤。
『警方根据现场邻居证言,严判凶手很可能是妇人的亲生儿子,死者的丈夫在七年前去世,死者单亲抚养唯一的儿子长大。据死者的母亲到场证言,儿子与死者的感情不睦,经常起口角。案发之前,有邻居听见死者的儿子与死者的争吵声,并有人看到死者的儿子在案发时间出入家门,警方现在正往此方向调查……』
一支大掌忽然覆上了我的手,把广播转灭了,顺道握住我颤抖的五指。
我惊吓地抬起头,才发现阿孝不知何时已经醒过来,那双彷佛燃着火焰的眼睛看着我,他一句话也没说。
“阿、阿孝……”
我才开口叫了一声,阿孝就忽然吻住我的唇。和以往一样,阿孝的吻炽热又充满侵略性,经常都让我有再也呼吸不到氧气的错觉。
我从鼻子吸进一口春天的冷空气,两手用力回抱住阿孝的颈子,阿孝便忽然把我压到车门上。他不停地咬着我的唇,啃着我的脖子,直到他像充血一样通红。
阿孝的手抚上我的胸膛。我忽然打了个冷颤,想起就是这双手活生生地勒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我忽然觉得很想哭,无以名状地。
但阿孝很快压住我的双手,亲吻我的眼睛。虽然是春天,我们都穿得很少,阿孝更是只穿了件T恤,很快我们身上的衣物都被甩到後座去。
阿孝显得比平常还激动,他的体温高得吓人,像火焰一样烧得我喘不过气。他用手托起我光裸的臀部,手指像在狎玩什麽似地,一下子侵入我的最深处。我的大腿发颤,被他掰开到身体两侧,用最羞耻的姿势在他面前张开。
阿孝和我做爱时,从来不吝啬羞辱我,他知道所有令我感到羞耻的作法,就像现在这样,他从身後抱住我的大腿,面对车前的大玻璃,让我看清自己充血发红的阴茎。
“阿孝,不要……不要这样……”
我哭叫着,但很快又被阿孝用唇封住。他选择从後面进入我,和体温一样高热的器官毫不犹豫地没入体内,像烙铁烧灼着内壁,让我几乎当场就哭出来。
有时阿孝会刻意挑逗我,他很懂得怎麽样才能令我求饶哭泣,而我总是不负他的期望,被他每一个恶意的举动弄得欲仙欲死。我们之间的**从来不是对等的,阿孝是控制者、仲裁者,主宰着我每一丝细微的喜怒哀乐。
但这晚的阿孝不是。我不记得我们之间有多久没有像这样交合,像是要从我体内获取什麽似的,阿孝每一次都进到最深处,先是完全抽离,又深深没入,完全的掠夺。
这样的折磨让我几乎招架不住,汗湿的掌心滑过狭小的车窗,深怕自己的哀叫引来行人的注目,只能死死咬嗫着下唇。
阿孝最後发泄在我体内时,我们都累到动弹不得。而阿孝就这样抱着我,在驾驶席上闭上眼睛。谁也记不清谁比谁先睡着,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阿孝。
我从来不确定阿孝是否真的爱我,即使我们浑浑噩噩地交往了七年。即使阿孝的床上,从来不乏共枕之人。
但那一夜,我忽然有了身边这个男人,其实深爱着我的错觉。
第二天早上我们是被站务员叫醒的。这吓了我一大跳,我几乎是马上跳起来,抓了阿孝的夹克遮住重要部位。
阿孝下半身还穿着牛仔裤,揉着眼睛出去和站务员交谈。好在站务员似乎也见怪不怪,完全没看几乎全裸的我一眼,只说我们的车挡住了加油站的进出,要我们快点把车移开,就走掉了。
阿孝回到车上时,我看见他的後颈全都是湿的,才知道其实他也非常紧张。
欢迎回家 三
发文时间
我们谁都没有再碰广播,互换了驾驶的位置就匆匆上路。临走前,阿孝在休息站的卖店里买了几个三明治、一些乾粮还有几瓶水,他说还得留一些钱当汽油钱,把找的钞票全都塞到我手里。
钞票有种黏腻的触感,我想是阿孝手上的汗水,明明已经找过一次了,我却觉得好像还闻得到血腥味。
我挣扎着从助手席上起身,夹克从我身上滑下来,光裸的身体接触到冷空气,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清楚感觉到冰凉的液体滑过我的大腿,流淌到座椅上,这种认知让我感到莫名的羞辱,差点又要落下泪来。
阿孝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叨在唇边望着窗外,好像要藉此平复刚才紧张的情绪,摸了口袋才发现打火机不见了,他骂了声干,抓了钱打开门就要出去,但过一会儿又投身回躺椅上,对我一比休息站的店铺:
“小蒙,去买支打火机。”
我惊慌失措。“咦……我?可是我……”
“干你妈的叫你去你就去!听不懂人话是不是?穿好衣服就快走!”
他一推我的肩膀,一如平常的粗暴。我只好强忍着下体的疼痛,惶惶然穿上裤子,大概是我的样子太过无辜,连阿孝也有些心软,他又补充,这回语调柔和许多,
“干,我要尽量减少别人看到我的机会,天知道条子会耍什麽花招,明白吗?所以你去!快去快回,听到没有?”
我於是踉跄地跌出车门,抓紧手中那张又湿又黏的百元钞票,逃命也似地跑进休息站的卖店,买了支上面有泳装女郎的打火机,拿到柜台结帐。
柜台的人是个外貌五十多岁的欧吉桑,我瞬间有种被他紧盯着的错觉,彷佛一切都被他看穿了:我正和一个弑母的杀人犯千里逃亡,还被他压在身下纵欲了一夜。回神才发现一切都是我的心理作用,欧吉桑只是接过打火机,面无表情地替我结帐。
找钱的时候,悬在天花板的电视机忽然传出新闻的音乐。我还没有抬头,就听见午间主播以清晰的嗓音开口:
『接下来为各位报导一则社会新闻。午间xx市xx路一处民宅惊传一起凶杀案,一名五十六岁王姓妇人陈尸家中,死宾据警方初步调查,系因颈部被电线缠绕窒息所致。王姓妇人平日与二十多岁的儿子共居,据邻居描述,王姓妇人的儿子不务正业,并有吸毒窃盗等多项前科。目前警方强烈怀疑妇人的死为其子所为……』
我几乎不敢抬起头来。萤幕上打出一张照片,赫然就是阿孝。
我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张照片。照片上的阿孝好年轻,穿着制服,头发比平头稍长一些,正一脸木然地盯着镜头。那时候阿孝的父亲还在,也没和现在一样和王阿姨闹得那麽僵,虽然已经和我一起到处鬼混,眉目间还看得出几分青涩。
我感觉自己双唇颤抖,几乎不忍再看那个依然年轻的阿孝。,接下来主播又淘淘不决地讲起尸体的惨状,还有家中财物遭洗劫的情形。老板边把发票给我边说:
“真的是世风日下嘿,以前是爸爸打死儿子,现在倒换儿子干掉老母了。”
我不敢答腔,老板看看我,露出一口半残缺的假牙又笑说:
“像我家那儿子,整天对我大小声,都不知道谁才是老子了。唉,老子难做喔现在,你们年轻人不懂啦!我还记得那猴死因仔小的时候……”
我一句话也不敢吭,接过发票就夺门而出,一路颠跛地狂奔回停车场。跌进车门时全身都在发抖,抱着肩膀抖个不停。阿孝似乎注意到我的异样,伸手拿过我买的打火机,还来不及开口,我就抢在他之前,握住了他的双臂:
“阿孝,自首吧,去自首!”
我哑着声音哀求:“我求求你去自首,你……你一定要去自首,如果……如果你怕的话我可以陪你,我会一直陪着你,求求你……”
阿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勃然大怒,他对着我的脸,狠狠就是一拳:“妈的,你说啥?”他异常愤怒,印象中我只有在他喝醉酒时,才看过他这麽恐怖的脸,
“你说什麽?啊?吴又蒙,你他妈的有胆再说一次!”
我浑身发软,他一拳把我打撞在车门上,一手又朝我的衣领抓来,我才来得及吸一口气:“阿孝……”他又是一拳揍向我眼窝。
我痛得**了一声,整个脑子被痛觉淹没,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但阿孝像是被碰触到逆鳞般,竟犹不解忿,他一拳又一拳往我鼻梁上招呼:
“你再说一次试试看?再说一次啊!他妈的,要我去自首?你是什麽东西,敢要老子去自首?那婆娘是什麽玩意儿,老子杀了她有错吗?有罪吗?操你妈的,你倒说说老子做错了什麽啊?”
我整个人缩成球状,窝在助手席一角承受他的愤怒。阿孝挥拳还不够,伸腿越过手煞车,对着我的腰又是一脚,我疼得哭叫起来,终於忍不住求饶:
“对不起,阿孝,对不起……”我用双手抱住头,遮蔽自己所有的视线,“对不起,我错了,你不该去自首,你不用去自首,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
我的眼角疼得像烧起来一样,胃里酸液翻搅,鼻梁上湿湿凉凉的,不用张口就闻得到血腥味,和眼泪的咸味混在一起。昨晚肆虐的地方还在刺痛着,那瞬间我甚至以为自己会就这麽死去:
“对不起……对……不起……”
阿孝似乎也发觉自己反应过度,他总是这样,脾气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我窝在助手席上一动也不敢动,披好的衬衫滑下一角,我看见肩上都是昨夜斑驳的痕迹。我听见阿孝在我身後粗重的喘息,咬着下唇不敢哭出声来。
车内的空气就这样静止好一会儿,直到阿孝开口:“小蒙。”
我没有动弹,我想是剧痛让我失去了反应能力,阿孝於是又叫了一声:
“小蒙,又蒙。”
我发着抖回过头来,下颚却忽然被他捉住了。他强势地把我拉到他臂弯中,我还在一抽一抽地抽泣,他带着菸味的唇便贴了上来。
他霸道地攫夺我的舌尖,一瞬间夺走我所有空气。我无法呼吸,也出不了声,眼泪无声地混着鼻血淌下来。阿孝也不在乎,他用力地吻着我,吸着我的唇,我在狭小的车座内动弹不得,只能闭上眼睛任他处置。
他吻了很久,直到我几乎要休克过去,他才忽然放开我的下巴,坐回驾驶席上。
“走吧。”他深深吸了口气。
我一怔,不自觉脱口,“去……哪?”
我一出声,随即想到这会不会又引来他的殴打,忙咬住了唇。
但他只是看我一眼,“去海边。”
“海边?”我茫然了。
“嗯,你的生日,说好要带你去看春呐的,不是吗?”他抹了抹鼻子。
我整个人陷入了困惑中,再怎麽说,这都不该是一个杀了自己的娘、正陷入被追捕危机的男人该说的话。
但阿孝的表情是那麽温柔,温柔到几乎让我回到昨晚的梦境里,我一时竟也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呆呆地坐进助手席里,看着阿孝再度踩动油门。
因为绕小路的关系,要找到公路就花了一段时间。经过便利商店时,阿孝忽然一语不发地主动下车去,害我吓了一大跳,只能惴惴不安地趴在窗口。
过了十分钟阿孝才匆匆回到车上,把一张纸丢给我,我才发现他是去买公路地图。
“喏,这个,拿去。”我愣愣地接过地图,阿孝又递给我一盒OK蹦,还有一包面纸。我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阿孝才瞥了我一眼,不耐烦地指指我的眼角:
“妈的,给你包扎的啦!也不自己照照镜子,这样能看嘛!”
我怔怔地拿着那包OK蹦,看了一眼後照镜。镜子里的男人,看起来好瘦小、好苍白,我的右眼窝整个是瘀青的,鼻子也歪了一边,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我一向不觉得自己是多英俊的男人,虽然在圈子里,我似乎算是小有名气,至少我的屁股小有名气。阿孝就曾经几次玩笑似地对我说,他的哪个兄弟哈我哈很久了,乾脆就给大伙儿爽个一次怎麽样。
但要我真的跟他哪个兄弟走得亲近点,阿孝就又会勃然大怒,骂我是贱货、烂屁股,甚至会当着别人的面上我,像在宣示什麽所有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