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回家 by 阿素【完结】(5)

2019-04-20  作者|标签:

  “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什麽小帅哥!”她妻子笑着推了他一把。

  “一定是小帅哥啦,我生的怎麽不是小帅哥?纯孝,如果今年秋天你有空的话,记得打通电话给我,我们好一起去迎接新生命。”

  阿猫笑容可掬地说。我担心阿孝,从阿猫宣布喜讯开始,他就一直仰着头,放在大腿旁的手微微发抖。

  阿猫这回总算稍微注意到,他看了一眼阿孝受伤的手臂,又瞥了一眼我伤痕累累的脸,略微迟疑才开口:

  “对了纯孝,你还没跟我说你伤怎麽来的,你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是出了车祸?”

  阿孝没有答话,只是略微低下了头。阿猫於是又说:“不管怎麽样,有事的话一定要跟我讲,好吗?我们是哥俩好, 如果有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阿孝忽然不握拳了,我看见他张开了五指,转头直视阿猫的脸:

  “好啊,我需要你的帮忙。”

  他忽然提高了音量,我知道这是阿孝情绪激动的前兆,出言想说什麽,但阿孝沙哑的嗓音截断了一切:

  “老子现在要跑路,我需要一台好车,外国车最好,还有足够我逃到海外十年八年的钱,两百万差不多吧。我还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最好是公寓大厦中的一间,不容易被人找到的那种。可以的话你也跟我一起走,因为我的逃亡路上需要个有力的人质。”

  阿孝一口气说完这些,他从沙发上直起身,咬着牙看着阿猫。阿猫似乎也被他吓到,瞪大了眼睛看着阿孝:

  “逃亡……?什麽逃亡?纯孝,我是可以帮你,但是你……”

  “你说你会帮我,”阿孝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脖子根涨红起来:“阿猫,你自己说的,你他妈的说过不管发生什麽事,你都不会弃我於不顾!”

  “我当然会帮你,纯孝,可是你说的……我没有办法跟你……我还有家人……”

  “我就是你的家人!”阿孝终於失控了,他的眼眶微红,声音又乾又沙哑:“你说过的,阿猫,你对我说过的,你说我永远是你的家人,只要我有困难,你会永远敞开大门欢迎我,你会笑眯眯地欢迎我回家……”

  “我说过?”

  阿猫看起来很茫然,他呆滞地望着阿孝:“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阿孝终於从沙发上跳起来,他彷佛忘了我的存在,从我身边夺门而出。阿猫也跟着他跳起来,像要追出去,但阿孝在门口便停了下来,他站直了身体对着阿猫。

  “我开玩笑的,”他深吸了两口气,扬起唇笑笑:

  “你根本没说过那样的话,白痴,那是老子编来骗你的。”

  他说完就转头出门,我忙跟了出去。阿猫追过来,他抓到我的肩膀,着急地说:

  “等一下,你们……”我难得也硬气起来,用力甩开他的手,让他踉跄退了两步,愣愣地跌在二丁挂墙上,然後随着阿孝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阿孝飞快地钻进驾驶席,我关车门的同时他就发动了油门。车子一开始还规矩地开着,但阿孝不停加速,车子在山路上越开越快,还差点擦撞过一台上山的车,到了山腰时快到看不清窗外的景色,我几次担心他会翻下山崖,却不敢叫阿孝减速。

  车子以夸张的速度开下那座山,又回到公路上。阿孝的车速实在太过引人注目,经过一间便利商店後,我忽然发现有车在跟着我们,回头一看竟然是警车。

  “阿孝,有警车。”油门上的脚丝毫没有放松迹象,我只好开口:“阿孝,後面有警车,有警车在追我们!”

  “我知道!”我又说了好几次,阿孝才终於回了一声。他仍旧没有看我,只是一个劲地往前方开。

  “你得把车速慢下来,阿孝!要是他们逮到我们超速,要求看驾照之类的话,那就完了,阿孝,是警车耶,我们现在绝对不能跟警察……”

  “我知道,我都知道!”

  阿孝忽然大吼起来,我看见他眼角涨满了血丝,不由得噤声:“我知道好不好?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说的我全知道!那又怎麽样?又怎样?我知道了又怎麽样?”

  我一句话也不吭了。只是看着阿孝把车转进一条小路,他忽然急踩了煞车,车子就踉踉跄跄地冲进树林里,撞断了好几根树枝,又碾过了一颗大石头,歪歪斜斜地擦撞到废铁皮栅栏上,刮出好大一片星火。

  我死命地抓住车子的天顶,忍受这要命的冲击,几次想放声尖叫。车子擦了好一阵铁皮,才终於在一滩水洼前停了下来,後车厢那里啪哩一声,玻璃已经碎裂了。

  我看见阿孝把头抵在方向盘上,用尽力气地抵着。然後是声嘶力竭的哭声。

  我怔怔地看着他,阿孝是真的在哭,他不愿让我看见他的哭脸,把头埋进手臂里,泪水一滴滴地洒在他的牛仔裤上。前臂被咬伤的地方又开始流血,把那块洁白的衣摆染得通红。我伸手想触碰,但恸哭的阿孝有种难以形容的距离感,我竟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看着像个小男孩一样,哭个不停的阿孝,朦胧间想起了方才电视上名嘴的话:『像这种异常犯罪的孩子,一定人格扭曲、残忍无情』、『他们从小就对人性失去感觉,而变得不懂得如何去爱人。』

  “小蒙。”

  他忽然唤我的名字,我看着他,把手搭在他流血的地方。他就抽咽地笑了一下:“我很蠢,对吧?小蒙。”他顿了一下,又深吸了两口气:“我实在是蠢毙了。”他说。

  我什麽话也没有说,只是把手揽过他的後颈,把脸凑过去,在他浸满泪痕的额发上吻了一下。

  “阿孝,我们去海边,一起去海边。”

  我吻了他一下,又吻了第二下,把唇贴在他湿热的肌肤上:

  “我们去看春呐,去听摇滚。那里一定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像我们一样胡闹的人,他们会唱歌、会跳舞、会喝酒、会亲吻,会扯着嗓子乱叫。我们可以躺在沙滩上,一人拿一瓶啤酒,我们可以跳整夜的舞,听整夜的海涛。你可以整夜抱着我,我们会很愉快,愉快到忘记自己姓什名什,愉快到忘记一切,就这样做爱做到天亮……”

  阿孝进入我的时候,我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二日馀来的恐惧和不安,彷佛随着阿孝由冷转热的体温,渐渐地被熨平、烫直了。那是我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次**,没有多馀的粗暴,只有激情下的失控。

  维持着交合的状态,我骑在阿孝的腿上,把头埋进他的颈侧,“纯孝,”我试着唤了声那男人称呼他的名字,

  “阿孝,阿孝。”然後很快改了回来。

  那天晚上下了一场短暂的雨,我把四扇窗关得紧紧的,裹着杂货店偷来的毛毯,和阿孝依偎在狭小的驾驶座上。我们的体温都很低,但都不再觉得冷了。

  接近天亮时,我在街上听见几声警车通过的声音,但没有警察追过来,我想他们是一时不知道我们撞进了哪里,这附近都是断崖,一踏错就万劫不复。

  警察没来,到是阿孝搁在零钱箱的手机响了,我拿起手机看了显示栏,是陌生的电话。我看了一眼阿孝筋疲力尽的睡脸,把手机拿到耳边,按了通话键。

  『喂?喂?是纯孝吗?是你对吧?你去哪里了?我开车找了一整夜,但山上山下都找不到你,只好打电话回货行问若叔你的电话。你还好吗?我很抱歉,我早该看出你遇到麻烦的,只是你来得太突然,我没有心里准备,我很想帮你,能做得到的我都会尽力去做。但就像你看到的,我有家庭,还有学校的学生们,我的能力真的有限……』

  我没有吭声,电话那头就继续说下去:

  『纯孝,你不要生气,今天看见你的时候,你看起来有些不自在,是生气我不帮你吗?还是……我不知道,纯孝,我真的不知道,我可能猜错了,但是当年……当年的事情,终究只是大家年少轻狂,一时的错误而已,』

  『我相信我们现在都长大了,不会在意过去那些错误,我是真心把你当好兄弟的。纯孝,人不能一直永远长不大,对吗?总该要面对现实的……』

  “啪”地一声,我掩上了手机盖子,把电话挂断了。我看着很快再次响起的手机,打开手边的车窗,用力把他掷了出去。

  手机滚过水洼,沾了一身泥,然後掉进了山坎里。

  欢迎回家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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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滚过水洼,沾了一身泥,然後掉进了山坎里。

  警车的声音越来越进,附近还有人声,我把熟睡的阿孝移到助手席上,自己穿好衣服坐上驾驶席。我试着发动了一下车子,引擎一开始寂然无声。我几乎要急得哭出来,发动了好几次,车子才像是被硬挖起床般,心不甘情不愿地动了。

  我在树丛间钻小路开着,直到没有路了才钻回公路上。车子一路颠簸,避震器肯定是坏了,引擎经过这麽一撞也很不稳定,更要命的是油箱的指针也松了。现在除了一路开到没油为止,没有其他办法。

  我忽然觉得好累好累,真的有股冲动,想就这麽拉着阿孝躺到草地上,做爱做到警察来把我们两个铐上手铐为止。

  阿孝直到近中午才醒过来,他好像把山上的事情全忘了般,又回到往日那个冷酷粗鲁的男人。他忽然从助手席上直起身,抓住了我的手。

  “停车,小蒙。”

  我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神情严肃地说:“有警车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忙踩了煞车,把车停靠到路边。阿孝指挥我:

  “下车去前面看看,是不是有警车在前面等着。”

  阿孝的注意力一直挺敏锐的,我半信半疑地走下驾驶席,往前走了几步,才上坡就看见不远处有红光,走得更近才发现真的是警车的警示灯,而且还不止一盏。有三辆警车就停在交流道口,正在盘查一台车辆。

  我连滚带爬地冲回车上,还没开门就喊了起来:“阿孝,有警车,真的有警车!”

  阿孝点了点头,他坐回驾驶席:“妈的,我就知道。我刚听到声音,之前在地下赌场打工时被条子追怕了,对那个该死的声音很敏感。小蒙,你看一下地图,找替代道路。”

  “为什麽会有警车?阿孝,难道说……难道说……”

  “不知道,可能是听到风声,也有可能只是随便查查,总之小心一点准没错。”

  我照阿孝所言,找了南下的替代道路,不过这让我们车程又延长了许多,车子越开越南,逐渐接近海边。刚看到大海时,我还有点反应不过来,待看到那一片蔚蓝的海岸线,才忍不住大叫了出来:

  “阿孝,海,是海!”

  阿孝紧绷的脸也终於有了一丝笑意。“啊,南方的海,果然又大又爽。”

  他顿了一下,又说:“以前我家那老头一天到晚夸海口要带我去看,结果都没有。”

  越靠近海边,人和车也逐渐多了起来,这多少让我和阿孝松了口气。春呐虽然是官方的音乐活动,但藉着人潮,同时举办自己小型音乐会的私人乐团也很多。

  我和阿孝老实说都不是玩音乐的,对摇滚重金属什麽的也似懂非懂,只觉得听起来很狂野很酷,听久了也就渐渐喜欢上了。

  街道两旁开始出现了小卖店,海滨有条笔直的公路,日正当中,可以看到不少年轻人在海边玩水,也有冲浪的。

  我替阿孝下车买了两个三明治当午餐,回到车上时,发现他又脸色凝重起来。

  “前面有警车。”

  他简短地说,又皱起眉头:“妈的真有点不寻常,小蒙,再过去有其他路没有?”

  我看了一下地图。

  “没有,这条海滨公路是这附近唯一一条平面道路,如果要绕的话,就要绕上海岸山脉,你看,就这里,要绕过去要很久,这样等我们到海边,恐怕春呐就结束了。”

  我指着地图上的路给阿孝看,但他只瞥了一眼。我们心里都挣扎起来,车子周围都是喧闹的人声,还有人已经在不远处的海滩放起音乐。过了很久,阿孝才说:

  “我下车去。”

  他说着就开了车门,抓了几百块钱就钻出驾驶席。我吃了一惊,忙抓住他的手:

  “阿孝,你要去哪里?”

  阿孝回过头来,说:“我下车走一段,走过前面这段岗哨,到海滨游乐区那带应该就安全了。你就开你的车,我们需要它,你有驾照吧?”我茫然点了点头。我的驾照一直带在车上,是我十九岁那年为了阿孝特别去考的,阿孝则是一直率性地无照驾驶。

  大概是我的表情看起来太旁徨,阿孝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俯下了身,抓住我的後脑杓就是一吻。

  “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他说,跟着放开我的唇:“我会回来的。”

  我目送阿孝的背影离去,阿孝一离开,说也奇怪,整个车子忽然变得冰冷异常。我的手脚也冰冷起来,逃亡的恐惧感再一次朝我袭卷过来,我现在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随时都有可能失去阿孝,随时都可能看到他最後一眼。

  我龟速地开动着车,因为岗哨的缘故,到收费站之前就堵住了。至少两名警察站在安全岛上,一辆一辆地观察着过往的车辆。

  我吞了口涎沫,把车开进收费站,掏了一百块交给收费小姐。从後照镜瞄了眼安全岛上的警察,就看见其中一个走下岗哨,朝我走了过来。

  “不好意思,”

  他敲了敲车窗:“这位先生,可以打扰你几分钟看一下驾照吗?”

  我机械式地把手伸到杂物匣里,拿出了驾照,递给窗外的警察,一边注意着附近的动静。除了岗哨上的两个警察,附近不远处停了两台警车,警车里似乎还有其他警察,要是他们要逮我的话,我一定没有办法抵抗。

  “你的驾照过期很久了耶,先生。”警察的声音传入我耳中,我忙转回头来。

  “啊……是吗?对不起,我没注意。最……最近比较忙一点。”

  “你看起来好年轻,已经二十几岁了,真看不出来。”

  警察又打趣地说着,看了一下驾照上的照片。我常被人说娃娃脸,驾照上的照片虽然是十九岁时拍的,和现在几乎没什麽差别:“好吧!记得要定期去监理处换照,下次再这样,我就要开你单了。”

  他在簿子上划记着说,我松了口气。後照镜里另一个警察仍旧盯着我的车,我发觉他在看车牌,还低头在PDA里不知输入了什麽。我深吸口气,忍不住问:

  “那个……可以问一下吗?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忽然要查驾照?”

  那警察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喔,因为春呐嘛!你知道,就是海边的摇滚音乐会,到处都是来参加的毛头小子。这种时节无照驾驶的小鬼总是特别多,出事的也一大堆,所以例行都要抽查一下的。”

  他一边说着,另一个警察却朝这里走过来,低声朝他不知说了什麽,我屏着呼吸看着他。他点了一下头,又弯下腰来,我才发觉他在看车内:

  “你车上还有其他人吗?”他问。我的喉口咯登一声,

  “没……没有。只有我一个人。”

  “一个人,是吗?”另一个警察说话了,他接过我的驾照看了一眼:

  “吴又蒙,这是你的名字对吗?”

  我点了点头,两个警察交头接耳了一阵子,警察又问:

  “这台车是你的车?”

  “是我爸的车,他借我开过来。”我说,感觉到五指因紧张而筋挛。

  “你们从哪里下来?北部?”

  “嗯,从最北。”我回答,刚答了又後悔起来,心想这会不会曝露阿孝的居住地?

  那个警察盯着我的驾照许久,才说:“这样啊,很稀有呢!你是来看春呐的吧?来春呐的,不是成群结队就是情侣,很少会有一个人开车下来的。”

  我的胃扭曲成一团,“我……我跟朋友约好在海滩那边等我。”

  “这样啊,那就对了嘛!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你可以走了,先生。”

  他把驾照交还给我,驾照回到手上时,我清楚感觉到手汗沾湿了他。我摇上车窗,踩动油门,整个足踝还在微微发抖,往椅背上一靠,後面已经全浸湿了。

  车子越往海滩的方向开,人潮就越多,海风卷过苍白的沙滩,掀起漫天雪白的尘沙。周围都是卖店、小贩,还有前往某某游乐区的指标,不远处已经看见架起的舞台。

  我在人群中寻找着阿孝,从海岸到这里只有一条路,不太可能会错过。我一边缓慢地移动着车,闪避切路而过的行人,一边心中越来越焦急。

  我无法判断刚才警察问我话的用意,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我忽然强烈地感受到自己需要阿孝,没有他,我什麽都做不好。

  如果有朝一日失去了他,我该怎麽办?我会变得怎麽样?

  车子开进了海滨观光区,随处可见成群结队的年轻人,警察说的没错,还有只穿了比基尼的辣妹,挽着男友在路上娇笑着。天色渐暗,海的那头是昏沉沉的夕阳,把天空渲染成一片橘红。

  就在我几乎要弃车下去寻找阿孝时,就听到有人在敲车门的声音。

  “阿孝!”我几乎是跳起来,忙打开了车门锁。阿孝风尘朴朴地溜进助手席,手上还抱着一些东西:“我以为你不见了!”我忍不住叫道。

  阿孝手上拿个一袋东西,他把袋口打开,抽出两根发光的棒子来,“喏,拿着。”我愣愣地接过,脱口问:“这是什麽?”棒子是开关式的,打开就会像夜店的球灯那样闪烁。阿孝按了按我的脑袋:

  “废话,萤光棒啊,要看演唱会不是吗?我看海滩那边每个人手上都拿了一只。”

  我呆呆地看着他,阿孝笑得自在,彷佛忘记自己正在被追捕般,从袋子里又拿出一罐喷漆:“来吧,找个地方停车,我们来玩。”

  “玩什麽?”

  我觉得我越来越无法思考。看着阿孝的笑容,彷佛某种漩涡般,把我的思考能力、把我的情感都卷了进去,我自己荡然无存。

  “来喷车子!我刚在路上看到的,这里的小鬼有够屌,把车子喷成自己喜欢乐团的名字。我是不知道啥乐团啦,不过就喷我们喜欢的图案也很炫。来吧,我要喷一支超级大屌,哈哈!”

  我们把车停在海滨停车场外,阿孝就拉着我,他递给我一罐黑色喷漆,自己则拿了一罐红色的,我们开始在车身上乱喷起来。

  阿孝真的如他所宣言,画了一支栩栩如生的屌,巨型睾丸,长度横越车顶盖,在前车盖的地方还长毛。然後他在屌上签了“阿孝”两个大字:

  “来,换你啊,喷哪,小蒙。”

  我愣愣地被他推到车前,我想了一下,手不由自主地移动,在阿孝的大屌旁喷了一只小鸟,比例大概只有阿孝屌的十分之一,然後也喷上自己的名字。阿孝一直站在身後看着,等我喷完,他接过我的喷漆,在鸟和大屌之间喷了一个巨大的心型。

  我痴痴地望着那颗黑色的心,“呐,阿孝。”我喃喃开口。

  “嗯?”

  阿孝退开两步,欣赏我们的杰作,我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呢喃似地说:

  “阿孝,你爱我吗?”

  阿孝似乎没料到我会忽然有此一问,他怔了一下,还来不及回答,我拿过他手里那罐红色喷漆,在阿孝的大黑心上又描了一颗红心:“可是我爱你。”我忍住有什麽夺眶而出的冲动,深吸了口气,保持视线清晰地直视着阿孝。

  “我爱你,阿孝。”

  我想我们的喷漆真的很引人注目,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境下,引人注目等於自寻死路。但我们没有人在乎,应该说没有什麽值得在乎的了。

  车子爬过了游乐区,一望无际的海滩出现在远方。我和阿孝脸上多少有点放松,阿孝抓着我的手,正要找停车场停车,却发现转角的地方有红蓝交错的灯光。

  “是警车……”这回我先发现了,不禁低呼了。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我感觉那些车看见了我们,正在往我们逼近。

  阿孝显然也看见了,他沉默不语,似乎在犹豫什麽,半晌忽然掉转了车头,以高速朝反方向开去。我吃了一惊,但还好阿孝这麽做了,因为下一秒那些警车全都蠢动起来,转弯朝我们的车逼近过来。

  “怎麽回事?”

  阿孝把油门踩到底,顺着海滨公园的大路往前直冲。我还在惊魂未甫当中。

  “不要跟我说话!”阿孝吼道。我缩了一下,只能怔怔地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景,阿孝双手握紧方向盘,抽空瞥了我一眼,看见我怕得脸色惨白,才说了一句:

  “……我不知道,多半是车子的样子被条子知道了。”

  我吃了一惊,想起刚才盘查时,那个一直盯着我车的警察。我和阿孝的车肯定在哪里被人目击过,所以他才这麽在意我一个人开车的事。我一直在意阿孝的脸不要被人看到,却没想到车的问题。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手足无措,听着後头越逼越近的警笛声,感觉自己连手指都软了:“对不起,都是我……要是你被抓的话……”

  “闭嘴!”

  阿孝又吼了我一声,手抓着方向盘一百八十度急转弯,我们都被离心力抛得震了一震。车子沿着海滩疾驶,开进了海摊的徒步区,白色的湾沙被车轮激得纷飞,我听见人群惊叫的声音,许多穿着比基尼的女孩尖叫着四散。

  警察似乎也没料到我们有此一着,在徒步区前停了下来。阿孝没有耽搁,他一口气开过了整片海滩,从海滩的卖店後面钻出大马路,然後把车在舞台区外停了下来。

  “下车。”他对我说,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扯住了手。

  阿孝把我带出车外,带到外头喧闹的人群里,海滩那头是五光十色的舞台,有几个乐团已经在上头stand by。他的手紧紧地箍着我的手腕,像在抓住什麽随时会流失的事物般,我的手被他抓得发疼,心头也疼疼紧紧的。

  外头的人群一无所知似的,好几对男男女女手挽着手,引颈期盼着台上的演出,还有不少当着众人的面就热吻起来。忽然阿孝也抓过我的肩,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唇就覆了上来,温热的舌头伸进我的口腔,我才察觉自己的体温竟如此冰冷。

  “阿……阿孝……”我讶於他的举动,警察应该很快就会追过来,在人群里根本无所遁逃。但阿孝吻完了我,指着舞台上就说:

  “看,小蒙,往那边看!”

  他的声音兴奋地像个孩子,扳过我的肩就是一指。我茫然朝舞台的方向看去,却听磅地一声,周围一片欢呼声,原来是舞台那头射出了漫天纸花,灿烂缤纷的七彩纸花,反照着夕阳的霞色,像春日的大雪般滂沱而下。而我和阿孝就身处其中。

  我被这样的场景震慑得呆了,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来,任那些纸花落在我的掌心。那瞬间警察也好、杀人案也好,人世间所有的苦难与不愉快,彷佛都被隔绝在那些纸花海之外。这里只有我们,只有我和阿孝。

  『各位观众大家好!今晚嗨不嗨啊?我们是来自——的乐团,把你们的手借给我,我要你们跟我们一起来——!』

  舞台上的年轻Vocal扯着嗓子叫喊着,周围的人群都沸腾起来。远处有警察排开人群的声音,但我已经什麽都听不见了,我被阿孝紧握着手,和大家一起举起手欢呼起来。

  “生日快乐,小蒙。”

  欢迎回家 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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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快乐,小蒙。”

  音乐无预警地横空而下,开始是贝斯手长而刺耳的前奏,跟着鼓手和键盘都加了进来,喧闹的音乐掩盖了四周女孩的尖叫声,却盖不掉阿孝前所未有的温柔嗓音。

  其实我的生日已经过两天了,阿孝坐进车里,和我自白杀了阿姨那天才是我的生日。

  我的手发着抖,忍不住伸手捧住阿孝的脸,阿孝的眼睛、阿孝的气息,全都近得令人心悸神摇。我忽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害怕失去这个男人,哪怕只有一秒也好,我也想紧紧地抓住他的手。

  这样的想法令我回到了现实,嘈杂声由远而近,我在群众的欢叫声中蓦然回首,阿孝我把我纳在怀里,我仍然看得见远处人头钻动,几个穿着警察制服、明显不属於这里年轻族群的男人排开人海,正朝这里移动过来。

  台上的Vocal开始引吭高歌,那是一首节奏轻松、歌词明朗的歌,夜晚悄悄降临海滩,更增添听众的狂热。一景一物在我眼前彷佛成了慢动作,人群跳着、叫着、随着音乐摇摆着,阿孝搂着我狂野地笑着。

  要是这一切都能静止在当下,就让我在当下死去又何妨?

  警察终於接近了舞台这头,他好像看见了阿孝,当中一人跨过人群喊道:“喂,你!待在那里不准动!”这一声彷佛榔头,击碎了我们好不容易编织的梦境。

  阿孝也不能够再装作没看见,他拉着我的手,往人群更密集的地方移动。

  “我们是警察!让开!请让出一条路来!”

  我战战兢兢地跟着阿孝往人群中挤,这时有些人也发现不对劲,後头一片骚动。但阿孝的态度却很冷静,我们和警察只有几排人墙的距离,随时都可能被逮个正着,阿孝却领着我一路往海边走,直到碰得到脚下的夜潮。

  “我得回车上去。”

  阿孝沉着声音说。我点了点头,就要往卖店的方向走,但阿孝却一把扳过我的肩,把我按住,那双深沉的眼直视着我:“只有我而已。小蒙,只有我回车上,你留下来。”

  我一下子有些懵,本能地脱口:“什麽……?”

  阿孝抿了抿唇。“条子已经认出那台车了,我想说不定连车牌都记了,现在那台车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如果去开车的话,他们的注意力就会集中到我身上,你就趁这个机会摆脱那些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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