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这便是你要给我做的那一个?”
“可不是。”他瞧着地上那堆杂七杂八的零碎,面上有些犯难,“那*你和我说后,我不敢耽误,准时去文昌帝庙那里取了一掊土。当晚就捏好了一个人形。原想晾着,待土质硬一些,再着手刻画。没想到,只一夜功夫,这人偶不知为何,我一拿起来,就碎了一地。”
我脸色有些凝重。
“是小偷干的吗?”
“老儿也怕是如此。第二日特地放在床头。结果仍是这样。”张百手也百思不得其解,“不应该呀。宋城水土不曾变过。我的手艺不会出差错。”
他怀疑是水质问题,特地分出一些土来,捏了只兔子,并没有异样。可一旦着手我交待的事,就不成。这武曲星君,无论如何也捏不成形。
张百生有些忧虑:“小半仙,要不要,找城隍老爷拜拜。”
你看这既然不是人干的,总怕是别的什么东西干的。
要说黄狼更不可能。这么大一动静,张百手不会毫无察觉。这黄狼得成精了,不偷j-i摸狗,反而去啃泥娃娃。
究竟是人是鬼或是别的什么,我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能说:“这样罢。坏掉的这些,我先带走。你再替我试着做几个。成与不成,我过几日都再来一趟。”
告别了张百手,我揣了一包的碎土,打算去土地庙转转。这里的土地,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可既然事儿犯在他的地盘上,总得和主人家打声招呼。
不过,去土地庙之前,我还得做些准备。
人无礼,不登门嘛。
万香酒庄,是宋城最好的酒庄。里头的酒,只分两种。最好的,每年运一车,一车只有十坛,由最好的镖头护送进京,进献给达官显贵。剩下的,不论平民富贵,都是一个酒品一个价,没有好酒差酒之分。
来到这里,你不用问价。只需要出钱。
“一坛香飘万里。钱去文府支。”我说。
债多不压身。横竖要被骂。
呵。
我不怕。
一点也不。
宋城人心淳朴,相信神明佑人,在供奉上面,从不懈怠。北有城隍坐镇,南供土地祛邪,城东还有个文昌大帝。我不大想去找城隍,他年纪大,总爱叨叨,以前我就受不了。土地年纪也大,也爱叨叨。可他矮啊!可爱。
我走到那里,摸了摸土地公的胡子,解下包袱,从中取出那坛香飘万里,又从怀中掏出那柄桃木小剑,咬破手指,涂了点血上去,将它c-h-a入地下三分。
沿着剑身,将酒一点点倒了上去……
酒水渗入地表,很快就不见了。
渗了个一干二净。
小半坛倒完。
毫无动静。
我勾勾嘴角,心中默念道,一,二,三……
三字未出口,一道声音已经气急败坏叫了起来:“够啦够啦!淹死老头啦!”
“不够不够。礼轻情义不重嘛。”说着,我又使了点力,将酒水倒得更快了一些。
正倒得起劲,背后忽然跳出来一个白胡子老头,大声打了个喷嚏,拄着拐杖,十分生气:“不过初见,帝君就是这样对待小老头的!”
“哪能算初见。”我笑眯眯地摸了把白白的真胡子,善意地提醒,“本君出生那日,文夫人找人取名。你说景气高升,国运昌盛,不如就叫景昌。”
“这话,你还记得?”
土地气焰一跳,瞬间入了半截土。翘着的白毛毛都黯淡了一点。
“文昌武运。与星君同名么。”他心虚地摸着鼻子。
我捏着折扇,与他笑得十分客气。“那你说,如果武曲星君日后归位,想起来你是如何诓着他一本正经叫着爷爷讨糖吃,会如何呢?”
土地想了想威猛铁面的武曲星君……
满是皱纹的老脸瞬时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帝君有事,直接唤小仙就是。何必上如此大礼,以酒相待。实在见外。”
我啪一下收起折扇。微微一笑,两分文雅,八分矜持:“好说,好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文昌兄:听,心碎的声音,是我掏钱的声音。
不是我说。
文昌兄家大业大。追求一条漂亮蛇,总要花点(搓手指)你懂的~
第12章 青蛇船说(十二)
我本天上文昌,司世间名禄命运,得文曲、司命六星随侍身侧。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享尽人间香火。此次入世身负要务,所为匡扶天命。
其中一件便是相助武曲星君历完尘劫早日归位。
……
当然。
现在我叫文景昌,年方十八,只是个算命的。
连土也不会钻。
咳。
好汉不提当年勇。
一过完瘾,我马上收起姿态,能有多谦虚就有多谦虚。从地上的包袱里捡出那些依稀还能看出人形的碎土,捧到土地面前,一脸讨好:“那就麻烦土地公看一下,这土有什么问题。”
说完,就用那张可以迷倒许公子这种份量的人的脸,对着他,眨了眨眼睛,丝毫不掩饰我文小少爷在当地的绝‘城’风华。
“……”
土地的神色有些震惊,难以掩饰有些扭曲的面孔。
你以前不这样儿啊。我是从他避不开的眼神里,瞧出了这么个意思。
不奇怪,本君恬不知耻地安慰他,人都是会越活越年少的。那些千八百年前的事,本君早忘在了轮回台上。如今想起来的也就这一十八年的玩鸟人生,还有那压在背上甩也甩不掉的天命。装个幼稚扮个可爱,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土地问我:“帝君是何时想起来的?”
这是个好问题。
“对着武曲那张千百年不变冰块一样的脸。是个人都能被迫想起来。”
我说。
土地沉默了一瞬,看向我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慈祥。
庙前香火缓慢地腾起青烟,香灰带着余温。
周围杳无人影。
我与土地偷偷摸摸,干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白胡子老头将那掊土捧过去,嗅了嗅,又用手指碾了碾。
我建议:“要不再尝一下?”
他一脸‘对啊’的恍然大悟,下一瞬就舔了一口。
我扇子都差点没握住。
土地却没管我,他探出舌尖,又试了两口,神色中带了困惑:“土中似乎有妖气。”他打量了我一遍,“帝君,近日是否与妖物近身接触过?”
我:“……”
不等我答话,土地又自言自语:“也不像妖气啊……”
我偷偷松了口气。老头忽然转头:“你紧张什么。”
“没有啊。”
我立马挺得笔直。
土地狐疑地绕着我转了几圈,在我身上又嗅了嗅。可惜他矮,跳起来也只能打我膝盖。我梗直了脖子,一本正经打着扇子,狂扇。
“帝君很热吗?”
本君哈哈笑着,把衣领扯松了一些:“有点。有点。”
为免土地再问一些奇怪的问题,我连忙说:“这土可是从我庙外移来的。”怎么说本君也是长享香火,不至于被妖祟侵邪到如此地步罢。
矮矮胖胖的土地抚掌道:“那就对了。”
“帝君特地取这庙外香土,自然是因为它沾有福气。换句话而言,帝君人身与庙火根出同源。你身上带了妖邪之气,这土自然也受了影响。”
我还是有些不相信。
那只兔子分明捏成了。
兔子乃寻常生灵,帝君所需却乃神灵之体。同为天上星辰,你同武曲星君的命数,总比跟一只野兔来得大罢。此事只大不小,若果真因此之故,帝君需得多多留意了。土地扒拉着胡子,如是说。
“若当真如此,此事何解?”
“气乃生机。凡天下生灵,一旦消亡,他所留生气,自然烟消云散。”
去时披着霞光,归来漫天星辰。晚风扑面,带着温润的气息。虽未至入睡时分,城中却较以往更加热闹。我瞧着街上张灯结彩,不论男女老少,皆是笑容满面。很有些疑惑。倏忽被人撞了一下。
“啊,对不起。”
“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