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拢起扇子,弯腰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那是一盏八角彩灯,绘了彩图,挂着流苏。身着轻罗软衣的姑娘双颊微红,不敢抬目瞧我。我看着她珍而重之地接过灯笼,忽然间想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六月十六。
除却正月十五元宵外,另一个放灯的日子。
合祝节。
“公子不去河边放灯吗?”许是瞧我两手空空,有些发怔,又捡起了她的东西,就把我当成了一个温善的好人。这位姑娘不急着走,反而问我。
我回过神来,低头瞧她。对方眼眸微动,落了些灯火,仿若星辉。“彩灯当与佳人配。”我说。顺手用扇子将她肩上一叶飞花轻轻拂去。
“我这等粗人就不扰姑娘雅兴了。”
“公子相貌堂堂,怎是粗人。”她辩解着,又微低声说,“能与公子相配的……”
“相配的什么?”
一道分外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来。
我握着扇子的手一紧。
这个声音。
今日方坑了我好大一笔钱。
牙齿有些痒。
但姑娘毫不知情,她已经看呆了眼。在这彩灯斑斓欢声笑语的俗世中,如山似水的许公子简直清贵的令人不敢逼视。
——当初,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我亲眼见他啃光了一盘卤j-i爪和水晶猪蹄。
“与公子配者,当是美玉。”
姑娘顺口就把话说完了,话出口才知道羞涩,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许青。忽然脸颊泛红,银牙一咬,一低头提着裙子跑了。
我:“……”
容貌清贵的许公子毫无自觉:“她什么意思?”
“夸你和石头一样好看。”我诚恳道。
他敷衍地哦了一声,又兴致勃勃攥住我衣袖:“那为什么要放灯?”说话间,还在四处张望。“我来的时候,看见河边有许多人。”
“你不放吗?”
“听你的意思,只有女的才放?”
华灯初上,人群熙攘,许公子紧紧跟在我身侧,一点也不在乎旁边人窥来的目光,问题像豆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往外抛。还丝毫不带停顿。
我有些头大,忽然站住脚步。
他倒是刹车的很及时。
“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问他。
逛个街还能碰到。这不是有意我都不信了。
许公子脱口就道:“我找你啊。”
“你今日没有摆摊。我在烧饼铺子等了很久,都没有见到你人。我去文府,他们说你早上就出门了。宋城这么大,我只能在街上等等看,看你回来时,是不是会经过这里。”
他脱了碧绿一身,素衣银冠,眉间隐有光华流转。就这样拢着袖子站在那里定定瞧我。浅绿色的眸子比西亭河的水还清,这里,才是落了真正的漫天星辰。
“……”
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喉咙有些梗,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千八百年来,难能可贵有些不知所措。丝绢扇在手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踌躇间,余光瞥见摊子上摆的琳琅满目的彩灯,心头一热,忽然兴起一个念头。
“你要去放灯吗?”
我问他。
“好啊!”
心机蛇,不,许公子。不,不管他是什么。我只瞧到眼前下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眼中瞬间迸出万丈光彩,将莹莹灯火都比了下去。
我不自觉微笑起来:“走,去挑一盏灯吧。”
许青欢欢喜喜道:“你付钱吗?”
“……”
反正今天付的钱不少了,不差这一点。
取了两盏灯,我与他一人一个,随着人流,朝河边慢慢走去。
这小子还记着我刚才的话茬:“你不是说只有女的放么?”
我随口道:“那是因为一人放灯没有乐趣,我才这样说的。”
“所以你现在愿意去,是因为和我一起吧?”许公子忽然看我。
我:“……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他转过头去,低低一笑,竟真不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景昌兄(装逼中):想当年我也是正式编制,寻常小仙见了也得先敬三分……
楼主(c-h-a话):现在是被外派公干是么。
楼主的存稿大概只能寄希望于周末攒了,对工作日想多写点已不抱希望,哭唧唧。忽然觉得码字同烧饼一样的,做出来要好久,吃起来啊呜一口。小天使留留言陪陪我啊,抱住。
第13章 青蛇船说(十三)
每个地方,都有特定的传说。在宋城的传说中,合祝是侍奉在西王母殿前的掌灯女仙。有日西王母出行,行至半路,合祝一个分神,不小心将引路仙灯掉落凡间。她奉王母命前去寻找,却与捡了灯的年轻人一见钟情,不但不回天上,更偷偷将灯火熄灭,令天兵找不着她。
“后来呢?”
“自然被抓了回去。”
天灯所照之处,皆是人心。隐瞒非一时之计,天兵降临之时,合祝尚有一博之力。但未免他人遭难,自愿交出天灯,被缚上了天庭。
西亭河就在眼前,犹如一条明带,缠绵在宋城之中。
合祝被抓回天上后,她的情郎西亭,每日每夜都点起自己做的灯,希望它能飘到天上去,将自己的思念告诉合祝。普通的灯,自然是飞不到天庭的。他每日固执地等在那里,久而久之,身体化为尘土。血液流淌的地方,就成了一条河,滋润着这片土地。
所以人们称这条河为西亭河。而逢到一年一度的合祝节放彩灯,也都聚集在这河边,仿佛这样就能帮助西亭继续完成心愿。
听完这个故事后,许公子由衷感慨。
“真惨啊。”
然后真心真意地啃了口烧饼。
对。我刚买的。
西王母身边的女仙不知多少个,我不曾听说有叫合祝的,但与合祝差不多的故事,听得不要太多。无一例外均以两地相隔收场。
“要论惨。多了去。”天上还有个仙君因此被罚的呢。
说话间,我们已来到河边。
河带波光粼粼,灯火相辉映,堪比盛世烟火。
许青兴致勃勃取了自己的灯,又问我要我的。我本来正想燃折子,闻言一愣。
“你替我放?”
“我们一道。”
我尚有些犹豫。
许青却已等不及。他嘴里催促我快些,见我站着不动,也不管我没答话,径自从我手中拿了灯过去,一气吹出了两个火花。
然后手一松。
灯飞了。
我:“……”
“哎呀。”
蛇放完,才想起来问我:“要许愿么?”
我看着这两盏灯,已晃晃悠悠升了好高一段,快与其它彩灯融到一处,分不清哪只是哪只,还许什么愿。对上他眼中清亮亮的希冀,颇有些头痛。方才还端庄清贵,一下就暴露了山沟沟里来的本质。
穷酸啊。
我与许青仰头瞧了半天,直至我们的彩灯彻底瞧不见。他还有些小遗憾:“其实我可以追上去看的。我比它飞得快,也飞得高。”他扭头,露出呲呲一口白牙,“小半仙要试一下么?”
不必了谢谢。
我与他蹲坐在地上,柳条在许公子脑袋上晃啊晃的,险险悬在他白净的脸庞上,看得我手痒,很想替他拿开来。
他支着下巴问我:“你以前也这样放过灯么?”
“不曾。”
“我也不曾。”
沉默了一会儿,他又道:“明年我们再一起放罢。挺有意思的。”
妖生漫长,他要是愿意,年年都能放上一回。
我笑了笑。
“你还愿意和我来第二回的么?”
“是你就愿意。”
除了东宫的天河倒影,我头一次在漫天星辰中看到了自己,亮晶晶的,像坐了小船,晃晃荡荡。晃荡的或许不止我的身影,还有我的心绪。
“许公子……”
“景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