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唬着脸:“他好歹是我们同僚,你怎如此不在意?”
月老反问我:“一个历劫的仙人,你当是玉瓷呢。他不死怎么回来?你还别这张脸,就是被你害的。”
我脱口就道:“胡说。”
“什么胡说。”他叹口气,放下手中分解的红绳,“菩提子本该在那时就受阳光暴烈之苦早早枯死。这是他原该有的结局。偏你心疼要拿灵雨去浇灌。好了。硬生生被你拖了这么三十年才去历第二次劫。他没受到暴烈之苦,早晚还得受回来。你说,你到底是为他好,还是害他。”
……
我简直瞠目结舌,难以理解:“这种苦有什么好受的?能体会什么?”
月老反问我:“你还不是仙时,不过虚空一团混沌,没经过雷劈水涌,日曝月晒?天生灵物啊,本就要将世间一切天道寻常都经受一遍的。”
我无言以对,扭头就走。
月老在后头喊:“你别再掺一脚了啊。”
是,我连手都不掺了,何况脚呢。
眨眼间过去了两百年,因为刻意不去想,菩提道人这桩事在我脑中已然十分模糊。那回听路过的小仙官提到蟠桃盛会在即,西天来了好些人,我才觉得哪里十分熟悉。待到盛会当日,我溜去园中散心,见桃子可爱,便想摘几个。
规矩说不许私摘?
呵。
不可能的。
吃了谁能知道。
正在我将手伸向一只瞧着最大最大润的蟠桃时,我没摘到桃,却摘到了一只手。修长白皙,瞧着也很水润。好巧不巧,他手在桃上,我手覆在他手上。
我:“……”
侧目望去,两人才对望了个实打实。
那一瞬间,这满园桃子都黯然失色了。
虽然拿桃子才作比方十分不恰当,可是我很无耻地就是觉得眼前人比桃子要水润可口,还香。他一身水色的云袍,发如泼墨,眼里像落尽的夕阳余晖。
我不由自主就……攥紧了他的手。
对不住,没按常理松开。
然后真心实意道:“这位兄弟,要吃桃吗?我替你摘啊。”
这位兄弟微微一笑,低低的嗓音道:“好啊。”
这便是谢容了。
这是我俩在愉快地分桃而食时,他告诉我的。我当时桃就掉到了地上。他还替我捡了起来。原来当年枯死的那棵Cao长得竟如此好看,不知为何,忽然一下更心痛了。暴殄美人啊。
然而谢容似乎不记得我了。我问他:“你是否曾在凡间呆过?”
他道:“或许罢。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斟酌着再问:“……谢天君的本体,莫非是Cao木生灵?”
他没有否认,只是眼神透着股你如何晓得的惊疑。
我趁势追问:“是什么名贵的……Cao?”
他眼神忽然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诡异。
只说:“不是。”
但到底是什么,却是最后也没告诉我。
作者有话要说:
文昌:不瞒你说,其实我养过一棵Cao。
谢容:?
文昌(内心):如果说这Cao和他一个名字,对方会不会觉得在挑衅,在线等,急。
第58章 菩提无忧(六)
我与谢容相交三百年有余,期间将天下逛了个遍,但没问过他之前在凡间的两百年是如何度过的。既然人家不记得,我也不必强要晓得。
月老总是哼哼着说我:“你完了。他受你灵雨之恩,早晚回报给你。”
我总说:“不要他报答。”
这时候月老就会抬头看天:“天道轮到谁就是谁,管你要不要。”
……我才不信天。
我问谢容:“你原本就叫这名字吗?”实际是有些试探的意思在里头的。
他很淡然道:“你叫我容谢也可以。名字不过虚号。”
我:“……”
这便无言以对。
那回经过地上一处小城,灵气远胜别地。我在云头瞧着那处灵气氤氲而上,一时感慨:“莫非要出什么青年才俊,竟得此风水宝地。”
谢容扒开我瞧了一眼,说:“这里啊。传闻是有仙人呆过。你瞧那河水,便是自那时起受哪位仙友点化,带了灵气。一路蜿蜒而来,带活了一片地。”
他看了看我:“怎么?”
我深沉道:“没什么。”
就是这个故事,总好像很熟悉。再一看,地方也有点眼熟。嘶……本君功德这么大的吗?还有点儿窃窃小喜。
自从谢容常入中天以来,天上那些闲的没事干只能嗑瓜子的人闲聊的对象又多了一个。我知道为什么,人长得好看呗。谁不喜欢好看的人,我也喜欢。每每走在谢容旁边,见他如玉侧脸,心里就贼喜欢。
那一日我约他去南海,那里几只仙鹤很不错,早前我同观音商量着要讨一只来送给谢容。他就该衬些飞禽类的,总不能叫他同天权一样,明明文质彬彬,偏偏爱骑老虎。就那张斯文的脸也是十分欺骗众人了。
为了给谢容惊喜,我就没告诉他到底来做什么。只让他在紫竹林等我,我去找观音。观音在讲经,他一讲,就要讲很久。等菩萨终于施了善心瞧我一眼,我连忙凑上去这般那般一说。他慈眉善目:“丹红,你带文昌帝君去挑吧。”
我顿时眉开眼笑:“多谢菩萨。”
说着乐颠颠去找谢容,他却倚在石头上,好像正闭目养神。
我心中一乐,轻手轻脚,想去吓他一吓。手还没伸到他脸上,他却忽然睁开了眼。刹那间就像天底下所有的阳光都聚在他眼底。生了如此一双眼睛的人,全天下,怕只得他一个。
竹影斑驳落在他面孔上,他静静瞧着我,叫我呼吸一窒。
阳光那么好,风那么和煦,就叫人忍不住,想同他好一好。
我俯下身,亲上他的时候,连一丝一毫的杂念都未多想。
自天地间诞生以来,我见过同僚一脚踏进往生台要同凡人做一世夫妻,也见过人间聚聚散散许多怨侣,但从不觉得自己会同他们一样。
至今我都觉得我亲手系上的那个铃铛实属可笑。
我愿同谢容交好,只因我见着他就心中欢喜而已。
何谓喜欢?
丹红丫头在后面捂着嘴笑,一边说羞羞,一边好奇地凑上来左右打量,仿佛能见到我俩脸上开花一样。我晓得她的,紫竹林中的鹤么,能有多大心思,天x_ing单纯,不晓得避讳。
谢容依旧枕在石上,我揽着他的肩,大大方方,任丹红看。待她瞧够,才道:“可否引我二人前去,我此行前来,可有东西未取呢。”
谢容懒懒打了个呵欠,不追究我放肆的言行,闻言却好奇问我:“什么?”
我笑道:“好东西,给你的。”
待瞧见那几只体态各异却都十分可爱的鹤,他面上难得浮现一些别的神采来,伸着手将那鹤的羽毛摸了又摸,显然十分喜欢。我自然很想装一回大方道若是喜欢便全部带回去,想想也是不可能,只能咳一声:“选一只罢。”
“给我?”
我点头:“当然。”
丹红小小哼了一声:“我家菩萨给的。”
我冲她笑:“好妹妹,回头给你更好的。”
她笑道:“你们都是会嘴贴嘴的交情了,如何还能跨过道人,给我更好的?可见帝君是个爱哄人的,说话不打Cao稿。我要告诉道人去。”
我小有惊讶,她这口气,倒似熟稔。后一想,谢容自西天而来,与观音岂非比我更熟。这样一来,他们才是一道的。我充其量是个邻里。
谢容摸着鹤,爱不释手,嘴角噙着笑,道:“文昌,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他看向我,神秘兮兮道:“很巧,我也有好东西要给你。”
“哦?”这倒是令我意外了。我笑道,“那么今日,我岂非收到两份大礼。”
谢容不解。
我道:“你说要给我好东西算一件。”
“那还有一件呢?”
“自然是……”我点了点嘴唇,眨眼道,“同僚情谊升华了一下。”
丹红叫了一声跑掉了,大约觉得很不堪入耳。
无事,本君活得久,脸皮也厚。谢容抿嘴,转过身去摸鹤,仿佛觉得,这样我就瞧不见他红透了的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