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的一撞,注定了此生的纠葛不清……
罗岩说:“……这一世,我能补偿你的,也就是遂了你的愿。你要娶苗疆公主,我让你娶,不去搞破坏;你要江山,我给你,我不反抗;你要我的命……”
罗岩转身从罗帐上取下天子剑,拔出,接着未完的话:“我也给你!”
……
罗岩,我明白得太晚了!罗岩,我能坦然接受先帝的任命,镇守南夷,只因为,我知道那是你需要的!罗岩,我其实早该明白,为什么当年,我不愿你我的距离超过五步,我以为是为了你的安全,其实是因为我不想离你太远!罗岩,你问我有喜欢的人么?你问我喜欢苗疆公主么?我只说不讨厌,我的喜欢不起来,是因为我的喜欢,已经在不知什么时候给你了!
……
倾覆江山,只为偿你今生所愿!
☆、001
民炫大陆,独立于海外,这里,亦如中原一般,四季分明。
或许是受华夏文化熏陶太久,文化习俗实在和中原没有什么区别。
如今,这块大陆上,最强的国家名为濯,国姓为罗,国祚传承悠久,民间甚至忘了在此之前,统治这块大陆的是哪朝哪姓。
罗氏濯国,深得中原道家传承,奉行无为而治。有野史说,当年,老子骑青牛西出函关后,曾来这濯国传下道统,濯国上层,皆得过指点。故此,与中原奉儒教为国教不同,这濯国,自此便以道教为国教。
濯国这任国君名为罗尒,一生痴迷于道,于情事上便很清寡,于是,年近五旬,却依旧没有一儿半女。
国君痴迷于道,原是不打紧的,可因痴迷于道而折损到皇家子嗣,这事便成了大事。国祚传承无人接续,这是灭国之祸啊。
众臣奏本无数,进谏无数。
罗尒三思之后,终于认为众臣所言有理。濯国国祚,若是断送在他手里,他纵得道成仙,亦无面目去见先祖。
于是,罗尒一改初衷,和众嫔妃亲近起来,未几,后宫传来,皇后有孕。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皇后顺利诞下皇子。
凤翔宫内,罗尒怀抱婴儿,低头看着手中粉雕玉琢般的孩子,当场赐名胤,立为太子。
此后,后宫恩宠风景不再,国君罗尒,一年三百六十天,大部分在静室闭关,国事交由内阁,由众臣商议后,每月上奏一次。
光阴轮转,六个冬夏过去,转眼,太子罗岩迎来七岁生辰。
这年,国君罗尒一反常态,一早,便出静室,而后下旨光禄寺,为太子七岁生辰举行国宴。
多年未曾列朝的众臣,一早接到旨意,今日,太子生辰,国君在御花园为太子举行国宴,一众文武俱在邀贺之列。家有年纪与太子相仿子孙的,须得一并带来赴宴。
于是,众臣明白,国君欲开始对太子进行培育,这是要选伴读了。
是日傍晚,东宫。
罗岩任由侍从帮他穿上太子礼服,粉嫩的脸上笑意盈盈,任谁见了,都觉这是个幸福知足的小孩。
着装完毕,近侍禀道:“太子,该去养心殿和凤翔宫给陛下和娘娘行礼了。”
罗岩笑吟吟应了声,撒开小短腿,在前面奔跑起来。
近侍边呼:“太子小心!”边急着追赶过去。
养心殿里,并无父皇踪影,于是,罗岩往凤翔宫跑去。
因国君下旨为太子贺寿,故此,内务府便也重视起来。宫内各处,都挂上了描着“寿”字的红灯笼。
罗岩一路跑来,晕红的灯火,映得整张小脸更是红润异常。
才出养心殿,便和一人撞到了一处。
罗岩止不住脚步,反作用力下,一屁股坐到地上。
“太子恕罪,臣孙多有冒犯,罪该万死!”
身前跪着一老一幼两个身影,老的那个,两鬓斑白,幼的那个,睁着双清冷无波的眼,静静地看着自己。
罗岩认得老的那个,那是内阁主持大臣之一,国老秦宇,父皇最倚重的几个臣子之一。
罗岩站起身,笑吟吟说道:“无妨,无妨,是本宫跑急了些。卿家起身罢。”
秦宇恭恭敬敬道:“谢太子。”
说着,站了起来,身后的孙子,见祖父起身,便也站起身。小小人儿,不惊不躁,沉稳得像个小老头。
罗岩越看越觉有意思,便笑道:“卿家,这是你的孙儿?”
秦宇躬身道:“是的,这是臣幼孙,名唤秦风,和太子同年。”
罗岩呵呵笑道:“甚好!甚好!”
说着,便又往凤翔宫去了,身后一溜侍从跟了上去。
秦宇低头看了孙子一眼,脸上慢慢泛起笑容,太子似乎对风儿很感兴趣。
罗岩不经内侍通传,直接跑进了皇后寝宫,出乎意料,他的父皇,居然也在。
罗岩止住脚步,在两人身前跪下,恭恭敬敬三叩首:“儿臣胤叩谢父皇、母后生养之恩。”
皇后笑吟吟看了他一眼,却因国君在座,没有叫他起身,眼中泛滥的疼爱之意却是藏不住的。
罗尒看着这个刚刚还风风火火的小人儿,一转眼居然循规蹈矩地行起大礼来,不觉也笑容泛开。
“岩儿,起身罢。”
“谢父皇、母后。”
小短腿立直,小身板慢慢地挪啊挪,挪啊挪,目标是皇后身边。
罗尒不觉又被他的举动惹笑,便说道:“想做什么就做吧,不必拘束。”
闻言,罗岩一个猴急的扑卧,转眼,已经腻歪在皇后怀里,小脸在皇后衣襟上不停地蹭,嘴巴还不自觉地砸吧了几下。
率性天真的样子,看得罗尒心情大好,于是,罗尒深深看了皇后一眼,说:“你将岩儿教得很好。”
皇后双手拥着怀中的小身子,扬起已经不再年轻的脸,笑道:“岩儿是我的儿子。”
罗尒微笑不语。
见那小脑袋还在皇后怀中拱,于是,招了招手:“岩儿,到父皇这来。”
罗岩嘻嘻一笑,身子挪过去,小屁股一抬,便坐上了父皇的大腿:“父皇。”
罗尒伸手刮了下他的小鼻子,笑道:“岩儿,过了这个生辰,你就七岁了,俗话说,七岁看到老,你是父皇的接班人,自然不能比别人差了去。生辰过后,父皇便送你去太学上学,所以,今晚你有个任务,要在一干众臣的子孙里,挑出一两个作为你的伴读。”
罗岩笑道:“伴读是陪儿臣读书么?”
罗尒笑道:“是的,可也不仅仅是。伴读算得上是最为亲近的人,岩儿要是和他们相处好了,将来长大接父皇的皇位后,他们才会尽心竭力地帮你治理好国家。”
“哦。”罗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小脑袋。
罗尒起身,牵着罗岩的手,慢慢往御花园而去。
皇后看着父子二人紧握的手,长长吁了口气,脸上的笑容再无虚假,炫花了凤翔宫内一众侍从的眼。
御花园。
“寿”字灯笼高挂,宴席早已排开,群臣集聚,却因国君未到,都还没落座。
丝竹环绕,歌舞升平,太平盛世,果然惬意得很。
罗尒现身,群臣山呼已毕。
“入席吧。”罗尒淡淡说了一声。
群臣入席。
罗尒让罗岩在自己身边坐下,低头笑着说:“岩儿,看清楚了,那边那些和你差不多大的孩童便是伴读的候选人,你要从中选出的你伴读。”
罗岩扬起小脸:“父皇,儿臣可以挑几个?”
罗尒笑道:“岩儿想要选几个?”
罗岩歪着脑袋沉吟了一会,笑说:“儿臣也不知道呢。父皇,要不这样吧,等会,儿臣能看中几个,便选几个好了。”
罗尒揉揉他的小脑袋,笑道:“好。”
上座天家父子的互动,已经让在座的众臣惊讶已极。自太子出生后,国君就很少再现身后宫和朝堂,对太子更是从没过问。
眼下这一副父子情意融融的样子,是始自哪里的呢?
众臣不解,于是,席间,互相询问的目光虽扫来射去,却无人有答案。
酒过三巡,上座罗尒发了话。
“众卿,今日朕命各家将自家孩儿带来,其中用意想必各位都已经猜到。太子年已七岁,是时候进太学了。伴读人选,朕不指定,让太子自己选择。无论选中选不中,众卿须得一如既往忠于国事,切勿胡乱猜测天家用意!”
群臣忙离席跪在地上:“臣等不敢。”
罗尒让众臣归座,而后低头笑着对罗岩道:“岩儿,你自己过去选。”
罗岩笑吟吟答道:“好。”
胳膊腿挣下座椅,慢慢往那群孩童集聚之处行去。
罗尒含笑看他慢慢走远,小小人儿,无端地透出一股成竹在胸的感觉。
说是一群,毕竟有资格参加国宴的大臣不多,而有年龄相仿的子孙的就更少,所以,这一堆孩子,也不过是十多个。
这群孩子坐在一张桌子上,每人身后各立着一名内侍。许是出身世家,教养甚好,这些孩童,年纪虽小,个个坐姿端正,有模有样。
见太子过来,最高的那个,带头爬下座椅,跪在地上,稚嫩地声音,清脆地说道:“见过太子。”
其他小孩见状,也跪了下去,学着那孩子的样子,也说:“见过太子。”
罗岩笑嘻嘻摆着双手,说:“都起来罢。”
孩子们爬起身子,终究是小孩子心性,转眼,便把刚刚还恭迎的太子丢过一边,爬上座椅,又开吃了。
罗岩笑嘻嘻地看着,忽然指着那个最高的孩子说道:“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是哪家的?”
那孩子正咬着半个鸡翅膀,见太子问话,蓦然想起进宫之前父亲的嘱咐,忙吐出鸡翅,小脸一本正经地说道:“回太子,小的叫宋一乾,今年八岁,家父是内阁大臣御史台宋岳和。”
罗岩笑着点了点小脑袋,嗯了一声,然后突然又转向一直呆坐着的秦风,说:“秦风,你怎么不吃?这些食物不合你口味?”
秦风小脸严肃得紧,说:“君子不耽于口腹之欲。”
罗岩噗哧一笑,回头高声说道:“父皇,儿臣选好了,就要秦国老家的秦风和宋御史家的宋一乾。”
两家长辈闻言,离席跪在地上。宋一乾爬下座椅,走过来拉了秦风的手,双双跪倒在自家长辈身后。
罗尒目光扫过两个被选中的孩子,微微笑道:“岩儿既然中意,那就这么定了罢。”
秦宇和宋岳和连连谢恩。
☆、002
生辰过后,国君亲自送太子去太学报到,秦风和宋一乾亦跟了过去。
太常早已接到消息,一早便在太学门口恭候。
远远的,国君并没有坐辇车,而是手牵太子,父子二人慢慢步行过来。
身后跟着秦风和宋一乾。
再后面,便是仪仗。
太常忙忙迎上去:“臣恭迎陛下和太子。”
罗尒止步,手还牵着罗岩,含笑说:“爱卿,自今日始,朕便把我濯国未来的国君交托你手上了。你可要好生教导,濯国前程可就在你手上了。”
话是含笑说,语调是轻飘飘的,话中的意思却让太常瞬间汗湿重衣。
“臣不胜惶恐。”
“惶恐不需,尽心才是首要。”
太常顾不上擦拭额际流下的汗水,恭声道:“臣,领旨。”
罗尒点了点头,说:“进去看看吧,今日先让太子熟悉下环境。”
“是。”
太常在前面引路。
罗尒低头看着罗岩,说:“岩儿,我濯国历代储君都是在上书房请太傅教导,你可知,父皇为何要送你到这太学么?”
罗岩眨巴着一双星眸,摇了摇头,说:“儿臣不知。”
罗尒轻轻揉了揉他的软发,轻轻说道:“为帝一生,是寂寞的一生,朕不想让岩儿还没踏上那位置,就开始品尝孤独滋味。太学生员众多,岩儿还小,人生该有的乐趣不能错过。”
罗岩仰起头,说:“父皇的意思是要儿臣尽情玩耍么?”
罗尒笑道:“岩儿可别只顾着玩耍,忘了正事,太学里可学的东西亦很多。凡事注意劳逸结合。”
“儿臣遵旨。”
待罗岩参观过太学之后,罗尒便回宫了,回宫之前,他把两个伴读小孩叫到跟前,说:“宋一乾,秦风,自今日起,你们就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小孩看待了,你们须时刻谨记,太子是你们的主子,万事以太子为先。太子若有失礼越轨之举,你们必须进谏。总之,凡事要为太子着想,太子若有差池,朕唯你们是问!”
宋一乾一本正经道:“臣,领旨。”
秦风却睁着双清冷的眼,只点了点头。
于是,国君便回宫了。
自此,罗岩便开始了在太学学习的日子。
虽然身份尊贵,可毕竟只是垂髫小孩,玩性自然很大。就算一本正经,老是学大人一样规规矩矩,不越雷池一步的宋一乾,在玩闹开心的刺激下,也常常露出童真的一面,更别说,一向性格开朗的罗岩了。
若说出人意料的,那就是秦风。
罗岩一直觉得,宋一乾比秦风正经,其实不是,宋一乾还有忘记规矩的时候,这秦风,小小年纪,却一直清冷着张小脸,总是亦步亦趋地跟在罗岩五步之内。罗岩和宋一乾和同学玩闹,他就在一边静静看着,不参与,也不阻止。终于,罗岩忍不住笑称他为“小老头”。
这一日,骑射课。
教授将一干小孩带到骑射场,而后,开始给一干小屁孩讲解射箭的操作要领。讲解完毕,还演示一番。
随后,太学杂役将弓箭分到每个小孩手中。
教授道:“看到你们身前十步之外的靶子了吗?按照方才我说的步骤,将箭射向靶心,注意角度和力道的控制。”
众小孩十人一批,轮流开始射箭。
嘻哈和惋惜声中,射向头顶的亦有,射到别人靶子上的亦有,甚或还有射向后面的。
轮到罗岩他们上场了。
罗岩摆开架势,上箭,拉满弓,身后众小孩在嘻叫:“太子加油!太子加油!……”
罗岩向来没有架子,和这些小孩处得很是融洽,加上孩子们孩子心性,还没明白身份立场在这世间的影响,一个个便都很活跃。
罗岩回身甜甜一笑,瞄准,松指,箭支往靶子奔去。
“噗——”一声,箭支稳稳钉在靶上,虽没中红心,好歹还是射在靶上了不是。
罗岩有些得意,哈哈笑了一声,转头向宋一乾和秦风看去。
宋一乾小脸严肃得紧,一套动作做得标准严谨,箭支如他所料的中在靶心,而后,小脸松开,一抹笑容显现。
罗岩笑不出来了。
再看秦风。更简单,他似乎没怎么瞄准,冷着张小脸,开弓,射箭,又中红心!
罗岩垮着张脸:“凭什么啊,每次你们都比我强。”
秦风冷冷哼了一声。宋一乾却过来笑着说:“你是太子,自然无需每样都出色了,你只要会用我们就成了。”
罗岩住了嘴,还是有些恹恹,其实,他也很想出色一些,这样别人看他的目光会更崇拜。特别是那个老冷着张小脸的秦风,一直爱理不理,好像跟了他这太子,掉了身价一样。罗岩觉得,自己的小小的自尊心,自从收了秦风当伴读后,就一直在受到打击。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而国君自从送了太子进太学后,再一次闭了关,连太子的学业都没过问。
冬去春来,又五年过去,罗岩三人长成了翩翩美少年。
太子年已十二,太子妃人选本该被摆上议程,可国君一直闭关,群臣没有机会上奏,于是这事便拖了下来。
罗岩却在太学混得得心应手,他本生性开朗,又喜好热闹,太学虽没被他整得鸡飞狗跳,其实也差不远了。
宋一乾比起五年前,更像个小大人了,不再偶尔和罗岩一起胡闹不算,还一直谨记当初国君送他们进太学时的嘱咐,每每在他胡闹之时便加以规劝。罗岩不知多少次偷偷跟秦风说:“你看,宋一乾又在唠叨了。”后者面无表情,连嘴角都不扯下。
气得罗岩直呼自己当初怎么就选中这两个极品了呢。
这些,不过是罗岩精彩纷呈的太学生涯不起眼的一笔而已,其实,他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转眼,又到岁考。
太学岁考两年一次,通过者即算毕业。罗岩三人入学五年,已经错过两次岁考,这次却不能不参加了。
三人年纪既长,须学的东西便越多,而这太学,所能教的这些,五年时间,学得其实也差不多了。当初,罗尒将罗岩送进太学,原本也不是图这学问而来的,他的初衷还是想让罗岩在接班之前,能有段值得回忆的快乐人生经历。储君的教育,本质不在这些所谓的学问,而是驭人之道和帝皇之术,这些,在太学自然学不到。五年逍遥时间已过,十二岁的太子,该回他自己的人生轨道上来了。
参加岁考,是国君在闭关五年,出关后,下的第一道旨意。
罗岩三人必须接受。
所谓岁考,共分两项。
第一项:射策。由主考官将试题写在纸上封闭起来,考生随即抽答,抽到哪题答哪题。考试内容出自国教——道教的经文典籍。
很有意思的是,罗岩抽到的是《淮南子·原道训》“无为为之而合于道。”
宋一乾的是出自《坐忘论》——“无心于定,而无所不定。”
秦风的更绝,居然是《逍遥游》结句——“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五年来,逗冰山秦风笑,成了太子唯一乐此不疲的消遣,可偏偏这伴读还不给面子,使得顽劣的太子越挫越勇,越发铁了心逗弄他。
现下,见到这题,罗岩顾不上答自己的,指着秦风冷冰冰的脸大笑。宋一乾瞄了一眼,不觉也微微扯了扯嘴角。
秦风冷着张脸,面无表情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思索片刻,便提笔疾书。
宋一乾很快也交了卷。
罗岩思索片刻,提笔写道:不上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盗;不见可欲,使心不乱。圣人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常使民无知无欲,使知者不敢为,则无不治。是谓合于道,无为而无不为。
写完,笑着把卷子交给教授。
秦风和宋一乾走过来,后者笑着说:“太子,怎么样?”
罗岩笑而不语,想起秦风的试题,面对着他这张冰山脸,再一次忍俊不禁。
秦风忽然面无表情地说了句:“其实,宋大哥的才更有意思。宋家家学,世人传言早已达天人感应境界,这‘无心于定,而无所不定’好似专门就为宋大哥量身打造的。”
罗岩愕然,秦风很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的,这是怎么了?
秦风却冷眼看了看错愕的两人,转头向下一项考试地点走去。
罗岩看向宋一乾,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同样是惊愕莫名。
第二项:策试。方法是,以《道德真经》为母本,从内列出五十题,考生作答,答得多且正确率高者,得分亦多。
道教既为国教,《道德真经》精深的人便也多,出试题的博士,为了彰显自己的才学,策试题目,是怎么冷僻怎么出。这些考生不过都是些幼童、少年,对《道德真经》哪有那么深的钻研,于是,能答对一半者,就很了不起了。
可这次,成绩出来后,还偏就有人得了高分,还不是一个,是两个。
这二人不包括罗岩,他玩性甚重,那有心思钻研书本,却是他的两位伴读。
宋一乾,五十题答对了四十六题,秦风,五十题答对了四十七题。
这成绩,连太常亦被惊动,连夜上了一道奏折,直言二位伴读聪慧不凡,值得为太子倚重。
没人知道罗岩对了几题,反正岁考过后,三人便被宣布从太学卒业了。
很快,宫内来人将三人接走。
☆、003
养心殿。
五年过去,罗尒苍老了很多,他虽一心向道,可道法好像并没眷顾于他。
罗岩三人跪在地上。
“岩儿,来。”罗尒对罗岩招了招手。
罗岩起身,来到罗尒身边。
罗尒将他拥进怀里,说:“岩儿,父皇老了,你可要做好接续大统的准备了。”
“父皇……”
罗尒微微笑道:“岩儿不必伤感,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臣民一直喊皇帝万岁,哪里就真的万岁了。岩儿啊,从今儿起,你可不能再像以前那么随意玩闹了,父皇给你定了一位太傅,明儿起,你和秦风,宋一乾三人,就要去上书房听太傅讲课了。”
罗岩腻歪在罗尒怀里,声音闷闷的:“父皇……”
罗尒笑道:“傻孩子,父皇是未雨绸缪呢。你可要听父皇的话,否则,父皇要是被你气了,说不得哪天就提早驾崩了……”
嫩滑的手捂住了国君的嘴:“父皇,儿臣不要听这些!”
罗尒拉开他的手,笑道:“好,不说,不说。岩儿可知父皇给你定的哪位太傅?”
罗岩闷闷地问:“谁啊?”
“御史台宋岳和。”
“一乾的父亲?”
“唔。宋御史的学问,在我濯国来说,当真是首屈一指的,岩儿可真该好好跟着学学。”
罗岩抬起脸,说:“好,儿臣听父皇的话,认真跟宋御史学,不过,父皇也要答应儿臣,今后切莫再说这些招儿臣伤心的话了。”
罗尒笑道:“好,好,好。父皇答应岩儿,今后不说了。”
太傅宋岳和,亲合有度,严厉亦有度。自被选为太傅后,每日在上书房给太子上课,宋一乾虽是他亲子,却比对待秦风更严。
太傅宋岳和,学贯古今,又杂学旁收,知识很是渊博,除传授道教经文要义和“无为之治”之外,诸子百家经典都有讲授。
这一日,太傅于正课将完后,忽然提到了儒家。
“我朝虽以道教为国教,然诸子百家其实都有可取之处。像海外华夏大地,汉武之前,一直是百家争鸣的局面,各家学术发展,很是壮观,汉武时,儒家董仲舒提出‘天人三策’,被汉武采纳,从此,华夏大地,儒家一家独大,并被奉为国学,其他诸种学说,渐次没落。”
罗岩问:“既然华夏大地以儒学为国学,想必这儒学应该有独到之处。”
宋岳和颔首:“正是。刚刚臣也说过,不止儒家,诸子百家都有可取之处。儒家经过多年演绎,后来形成‘仁’说,主张‘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虽各朝奉行儒学的统治者未必能做到,但民本思想还是值得称道的。儒家经典概括为‘四书五经’,太子若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罗岩道:“太傅既这么说,想必这些经典都读过了。何不举一篇讲解一下?”
宋岳和笑了:“臣遵旨。”
他想了一下,说:“儒家典籍甚多,臣最为推崇的还算《诗经》,《诗经》里有一篇名为《击鼓》,内容为: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罗岩自小受道家熏陶,道家主张清心寡欲,经文典籍所述的亦不过劝人修身养性,节欲而和于道,哪里听过这么□裸表述感情的诗句,初听之下,只觉回味无穷。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罗岩只觉心旌摇荡,不知为何,目光却往身侧的秦风看去。
秦风依旧是千年冰山脸,脸部侧面,线条刚硬,嘴唇因为紧抿,唇上细纹便锁得很紧。
罗岩看着看着,突然想到,秦风的脸,触摸的感觉会怎样,会是看上去的那么冰冷吗?
呸!
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罗岩摇了摇头,甩开脑子里莫名其妙的想法。
宋岳和还在解说诗文:“诗文所表述的生死不渝的深情,虽然令人向往,然,为政者却须看到这诗文因何而写。若诗中士兵不曾从军参战,何来与心爱之人分离之苦?然,士兵为何从军参战?自然是为政者之故。战争,因缘甚多,归根结底不过一‘利’字,看淡利,自然少战争,这却和我濯国奉行的道教思想‘无为而治’不谋而合……太子?”
宋岳和在滔滔不绝,罗岩却有些心不在焉。
“啊?”
宋岳和以为他是累了,想着今日正课反正已经结束,太子毕竟还年少,早些下学亦无不可。
于是,便说:“那今日便讲解到这里吧。”
宋岳和没有想到,一篇《击鼓》,改变了罗岩一生,亦改变了民炫大陆的未来。若是他能先知,他还会在正课之外,多此一举地讲解《诗经》么?
此后,罗岩对太傅正课之外讲解的内容更感兴趣了。
那日,太傅讲解《关雎》,罗岩自动忽略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却对“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感触起来,他目光不受控制地往秦风看去,不明白为什么近日以来,自己的梦里都是他,明明日日相见的,晚间,他告退后,自己就忍不住又开始想念。
宋一乾明明和他一样是伴读的身份,自己对前者就没这样挂念的感觉,这是怎么了?
光阴似流水,一晃又两年。罗岩已经十四岁了。国君罗尒的身体却更糟了,他不再闭关,独居养心殿,除了太子,基本上不见任何人。国事一如从前,内阁拟定,而后向他报备。
这日,罗尒把罗岩招来。
罗尒靠在龙床上,眼睛不停打量这个唯一的儿子。
十四岁的少年,精力旺盛得很,刚刚不知在哪玩闹,额际一片汗湿,丰润的脸白里透红,许是跑急了的缘故,呼吸还有些急促,鼻翼不停煽动。
身量却已经长开,至少,比一般的同龄人都高了。一身紧身袍服,勾勒出少年修长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