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宋一乾本来想就罗岩的婚事打趣几句,现下见正主儿似乎闷闷不乐,打趣的话便咽回了肚子。
小二拿上一大堆好酒。
罗岩不等菜上来,便拍开酒封,也不倒入酒杯,提起酒坛便一通猛灌。
“太子……”宋一乾想阻止。这么喝很容易醉的。
秦风微微摇了摇头,打断宋一乾的话:“随他吧,近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他都憋在心里,让他发泄出来。”
宋一乾一愣,他怎么不知道近来发生什么事烦扰到太子了?目光狐疑地看向秦风,两人同时待在太子身边,难道还发生了什么事,秦风看到了,而自己没看到?
秦风不再说话,拍开酒封,将酒倒入海碗,然后递给罗岩。
罗岩正嫌就酒坛喝不舒坦,洒出的比喝进嘴里的还多,秦风的善解人意之举,他便不去拒绝,接过海碗,一扬首,一干而净。
转眼,两坛酒下了肚,罗岩面色潮红起来。
小二送上菜,摆在桌上。
没人动筷。
罗岩目光迷离,把海碗满上,说:“你们也来,陪本宫喝个够。”
宋一乾担心地说:“太子,酒醉伤身。”
罗岩已经有些醉醺醺了,他转头看向秦风,说:“秦风,一乾担心本宫身子呢。你呢?你怎么说?”
秦风提起酒坛,满上一碗,说:“秦风陪太子一醉。”
“秦风!”宋一乾喝道。
秦风抬头,看了他一眼:“不能让太子憋着,憋久了比醉酒还伤身。”
宋一乾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恍惚觉得,三人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那两人好像更亲密了,自己在这中间,怎么就有些格格不入了?这状况是从什么时候起的?
醉醺醺的太子,呢喃了一句话,令宋一乾浑身一颤。
“秦风……本宫不想娶亲……一点都不想……不想……”嘴里嘀咕着,身子却慢慢软倒,原来已经烂醉如泥了。
秦风慢慢蹲□子,将醉得人事不知的太子,小心翼翼地驮上,面无表情地对宋一乾说了一句:“你留下结账,我送太子回宫。”
东宫。
秦风将罗岩放在床上,脱去鞋子,摘下玉冠,掀过锦被盖上,而后嘱咐侍候的内侍:“准备醒酒汤,太子醒来随时要喝。”
内侍领命而去。
秦风转头看了呼呼大睡的人一眼,抚平衣角,准备离去。
“秦风!别走!”
秦风猛回头,却见床上那人翻转身子,将盖在身上的锦被踢开,双手抱着玉枕,还在喃喃自语:“秦风……别走……别走……”
内侍进来,只见秦伴读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的太子,见自己进来,冷冷说了句:“好生伺候着。”便走出了东宫。
转眼又两年,罗岩十六了。
罗尒的身子终于不堪重负,病倒在榻上,太医诊治之后,对着皇后和太子只摇头。
皇后抹着泪:“岩儿,你父皇时日不多了,他最放不下的也只有你。你的亲事不能再拖了,着司天监选个日子,把事儿办了吧。”
罗岩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皇后携太子前往养心殿。
罗尒靠在龙床上,消瘦异常,身边的内侍,正在侍候他用药。见皇后和太子进来,罗尒抬起手,拂开药碗。
“陛下。”
罗尒撑起身子:“皇后和岩儿过来可是有事?”
皇后上前几步,笑着说:“陛下一直忙于国事,可是疏忽了?岩儿如今年已十六,是该迎娶太子妃了。”
罗尒微微一笑:“是啊,这婚事订下也两年了,是该完婚了。着司天监选个日子,把事儿办了吧,也算是了却朕一桩心事。”
罗岩的脸色却越来越白,诸般不愿说不出口,憋了半晌,憋出一句:“儿臣凭父皇做主……”
国君传下旨意,司天监隔日便送来了年内的黄道吉日红表,罗尒定了个最近的日子,随后传旨礼部,操办太子大婚事宜。
婚期如期而至,太子妃半幅凤辇抬进东宫,从此,东宫有了女主人。
东宫寝殿,龙凤红烛高烧,太子妃端坐不动,静候良人。
二更过半,烂醉如泥的太子,在两位伴读的搀扶下,进入寝殿。
宋一乾和秦风合力将罗岩抬上床。
秦风冷冷看了一眼蒙着盖头的太子妃,目光冰冷,毫无温度,而后,又瞥了一眼床上鼾声如雷的太子,转身离开。
宋一乾低声道:“妹妹,太子大醉,你可要好生照料着。”
盖头下传出清脆的声音:“哥哥放心,香儿知道。”
宋一乾无声暗叹,看了二人一眼,便也离开了。
许是太子大婚的喜气冲走了国君的病症,这一日,国君一反常态,精神头好得不像个病人。
终是心挂爱子太过,国君扶着内侍的手,慢慢往东宫走来,想瞧一眼这小夫妻二人相处可否融洽。
寝殿殿门虚掩。罗尒示意殿门外侍立的内侍别惊动里面,然后站在那里,将视线投进寝殿。
岩儿看来是醉了。
新婚的太子妃,静坐良久,见太子还没反应,便掀起盖头一角,偷瞄床上。或许是见到太子沉醉难醒,知道等不到他为自己掀盖头,于是,便自己把盖头取下,站起身,将太子垂在床外的手脚搬上床榻,脱去靴子,扯过薄被盖上,而后,转身在床沿坐下,盯着太子的脸发起呆来。
罗尒不觉微微而笑,这太子妃,确实是个温柔贤惠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沉睡中的人,忽然大叫:“不!本宫不要成亲!不要!不要!秦风!秦风!”
太子妃一愣,半晌反应不过来。门外的罗尒已经变了脸色,扶着内侍的手不觉加劲,指甲生生嵌进内侍的臂肉。
罗尒匆匆回宫,刚进养心殿,就下了口谕:“宣秦风前来见朕!”
宫内宴席未散,秦风身为太子伴读,主子不在,便和宋一乾一道回了宴厅各处打点。
内侍找到他,把国君的口谕宣下,秦风放下手头的事,跟着内侍往养心殿去。
秦风跪在地上。
罗尒靠坐在龙椅上,一反以前对臣子的温和,没叫他起身,只冷冷地看着他。
秦风低垂着头,他若是抬头,便会看到垂垂老矣的国君眼里怒火翻腾。
不知道跪了多久,秦风一直一动不动。
终于,罗尒开口了:“秦风!”
秦风垂头应道:“臣在。”声音一如既往冷静。
罗尒说:“太子今日大婚,你怎么看待?”话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眼睛紧紧盯着地上跪着的人,不想错过他任何小动作。
秦风依旧一动不动,声音依旧清冷:“太子大婚,事关濯国大统,自然是可喜可贺的事。”
“可喜可贺?”罗尒问。
秦风道:“自然是。”
罗尒道:“你抬起头来。”
秦风依言抬头,冰山般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罗尒看了半晌,这秦风除了冰冷,与一般男子也无多大区别,或许是俊挺了些,可这满脸冰霜一般的表情,根本就看不出哪里招惹人喜爱了。
“你真的觉得可喜可贺?”
秦风正视国君,回答:“是。”
罗尒心思一转,心内有了主意,说:“秦风,你身为太子伴读,陪伴了太子七年,说起来比朕陪他的时间都多,除了君臣之外,你还把太子当成什么?”
秦风抬眼:“兄弟!”两字斩金截铁。
罗尒轻轻咳了一声,收起咄咄逼人的姿势,说:“好!既为兄弟,又是主子,这关系你记得把握好!”
秦风冰冷的目光隐隐透出一丝狐疑。
这丝狐疑落入罗尒眼里,反使他放下了心。
罗尒舒展了下身子,说:“太子已经大婚,朕很快就会把大位传给他。如今,南边蛮夷欺朕年老,蠢蠢欲动。秦风你原本就出身将门,朕就给你这个建功立业,封侯拜相的机会。”
秦风愣怔了下:“陛下之意是……”
罗尒道:“你今夜就率十万大军奔赴南夷,蛮夷不靖,朕不许你回朝!”
秦风惊讶莫名。
罗尒冷冷道:“你自己说过,将太子视为兄弟,那就帮他把南夷守好!不必拖延了,现在就去内阁传旨,去兵部点兵!”
秦风咬了咬下唇:“臣,领旨!”
翌日,新婚的太子携太子妃前往养心殿给国君请安。
昨晚看着起色好转的国君,一夜之间,连床都起不来了。
罗尒看着罗岩和宋钰香跪在床前,微微笑了笑,说:“起来说话吧。”
小两口起身。
罗尒看向宋钰香,后者秀致白皙的脸上一脸平静,
罗尒觉得满意,太子妃年纪虽不大,却还知道轻重,昨晚的事,一点都没带脸上。看来,宋家没有辜负他的厚待,确实把太子妃教育得很好。
罗尒开口道:“太子妃虽是初进宫,然,名分定下已经两年有余,想必教养局和宋家,早已教你各项礼节。你看着还挺伶俐,哪些话该讲,哪些话不该讲,应能明白。朕要提醒你的是,有些话,即便是对你的娘家人,也不能提。”
宋钰香水眸猛然睁大。这是……
视线往床上的国君看去,却见他已将视线转向罗岩,目光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担忧和自责。
宋钰香不禁偷偷将视线在眼前的父子二人之间打转,心内思索,怕是国君已经知道了太子的事。罗岩好像还无所觉,只依恋地看着他的父皇。
罗尒唤了声:“岩儿……”就说不下去了。
初知此事时,他是怒火冲天,想狠狠责骂他一顿,经过一夜的思索,他冷静了下来。
☆、005
近来,或许是,生命渐渐走到尽头的缘故,他经常回忆自己的所作所为。于国,他是称职的,虽然常年闭关,可用人得当,濯国上下民丰物阜,一派祥和;于家……后宫他自来不当回事,真要说家,只不过是因为这里有了一个身上留着他的血脉的人。而自己是怎么对待这位家人的?因痴迷于道,这十六年来,和他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
如今,儿子出了问题,自然是他这个为人父皇的过错。
这么一想,加上自己命不久矣,罗尒如何还忍心对儿子加以苛责?他想着,反正秦风已经被自己调离,少年人的感情,一开始或许浓烈,时日一久,也便淡了,何况,新娶的太子妃不管模样还是性情,都算得上绝佳。
罗尒想,一个风华正茂的美貌佳人,难道还不如一个冷冰冰的男人讨人喜欢?
罗岩,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太子大婚不久,国君昭告天下,因年老体衰,龙体欠佳,传位太子。
是日,太子罗岩接掌濯国,尊父皇为太上皇,母后为皇太后,立太子妃宋氏为皇后。前朝老臣一律加以封赏。
登基大典上,寻遍朝堂,未见那一抹冰冷身影。
新君不愉,众臣不知何故。只已被提拔为内阁行走的伴读宋一乾紧抿双唇,望着殿上的那一双华丽身影,寂然不语。
南夷之地,一纸贺表入朝。殿上新君,展开奏表,半晌无语。
大典完毕,新君退朝。
新君至孝,怕太上皇迁移居所有损龙体,便自己仍在东宫居住,让太上皇依旧在养心殿居住着。
“父皇。”屏退下人,只剩父子二人,新旧两任国君相对。
罗尒本来是一脸欢容,罗岩的举动却让他再也笑不出来:“岩儿?”
罗岩低声问:“父皇,是你让秦风去南夷的?还无诏永不得还朝?为什么?他做错什么了?”
罗尒目光渐渐深沉,说:“岩儿,一个秦风,就能让你对父皇用这种质问的口气?”
罗岩懊恼:“父皇,对不起。”他紧锁双眉,“儿臣也不知道为何,见不到他,这心就慌乱得不行。”
罗尒道:“男儿志在四方,秦风出身将门,建功立业才是他首要之事,做你伴读这么些年,君臣关系早已稳固。父皇派他去南夷,一则圆他大志,二则南夷平定,有他镇守,也可以为岩儿省心不少。父皇想不出这当中还有什么不妥。”
“那也没必要无诏永不得还朝啊。”
罗尒不语,他怕自己一时言语不慎,反而提醒了这个明显还不知自己对秦风依恋难舍所为何来的儿子,如果,他要是一直这么懵懂下去,此事也就过了,若是提醒了他,以他的性格,还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罗尒暗暗庆幸,自己让他早婚的决定,要是等他明白了对秦风的感情,再要他娶,以罗岩的性格,恐怕是宁死不从。
只是南夷那边的环境……秦风,没奈何要你受些委屈了。
越年,太子妃有孕。
太上皇似是了了一桩心事,喜讯传出没几天,太医院递上奏折,太上皇龙体不行了。
追寻道一生的罗尒,终究没得到道的眷顾,禅位次年,驾崩,享年六十三。
国丧期间,婚嫁纳娶一律禁止。未几,皇太后忧伤过度,亦薨。
罗岩接连失去两位至亲,悲伤过度,年轻的身子,纵然精力旺盛,亦扛不住病倒。
**病榻间,皇后精心照料,而午夜梦回,那抹冰冷身影却越来越清晰。
丧事完毕,国君尚未完全康复,内阁主持,文华殿大学士秦宇劳累过度,突然病倒。
秦宇本就年事已高,这一病,不几日便现出下世的光景。
国君拖着病体前来探病。秦宇病榻上,连连叩首。
国君心酸:“爱卿,你有何心愿,可以尽管对朕讲来,朕尽量满足你。”一朝老臣,为国耗尽一生精力,罗岩不是无情的人,如何能不感慨。
秦宇哆嗦着:“陛下,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成全。”
罗岩道:“爱卿尽管说来。”
“秦风……”秦宇轻喃,“臣想最后见秦风一面。”
罗岩无语。父皇新丧,自己这就要更改他的遗旨了么?可眼前的老臣,满目期盼,又令他不忍心拒绝,而他自己,也很想见那人一面。
秦宇挣扎着在榻上跪倒:“陛下,臣不知先皇为何突然将秦风派往南夷,臣只望陛下念臣一片忠心,体谅臣思念孙儿之念。老臣……老臣时日不多了……”秦宇说完,浑浊的老泪滚了下来。
若是当初便知道,秦风最后会被派往南夷这么恶劣凶险之地,那个伴读之位,还会带秦风去争取么?
实在不忍心这么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被病痛折磨得衰弱不堪还来哀恳自己,罗岩便心软了:“爱卿放宽心,且好好将养身体,秦风的事,就交给朕吧。”
父皇,你说无诏不得还朝,而我如今身为国君,就下个诏书让秦风奉诏前来探望祖父,一则全了他的孝道,二者了了老臣心愿,事毕,再令他回去驻守南夷。父皇,如此安排,应该不算违了你的心意。
可怜罗岩哪里知道自己的父皇遣开秦风本是为了自己。
诏书出朝。
不多日,宋一乾进宫来了。
此时罗岩已经迁往养心殿,宋一乾进宫就直奔这里。
“陛下,秦风回来了。”宋一乾轻轻说道。
罗岩背部一僵,握着朱笔的手一抖,笔落,蘸满朱砂的笔尖在奏折上划出一道粗细不均匀的轨迹。
“他人呢?”声音有些颤抖。
宋一乾心头百味杂陈:“直接回府去了,探望过秦国老后,应该会入宫谢恩。”
罗岩再无心思批阅奏折,他转过身来,面色阴郁:“朕知道了。”
宋一乾问:“陛下是见还是不见?”
罗岩无语。本来是期盼着一见的,可这心里惶恐难安的感觉又所为何来?事到临头,他犹豫了。
宋一乾不再问,行过礼便退下了。
午后,秦风来了。
一如既往的清冷,静静跪在脚下,没有半句说道。
半晌,罗岩也不过只说出了这几字:“回来了?”
“是。”
“秦国老好些了么?”
“年老体衰,非人力可以挽回。”即便说的是至亲的生死,那声音却还是清清冷冷。
罗岩双眉微锁:“秦风,可有何事是你在意的?”
秦风不解,抬头看着这个自己跟了九年的人。后者脸上的纠结和痛苦,令他不明。
罗岩说:“你跟了我九年,一直就是这么副冷冰冰的样子。还记得么?当初你我初见,是在我七岁的生辰那天,我去想父皇和母后那叩谢生养之恩,刚出养心殿就撞到了你。”
秦风不语,不懂他说这些做什么。
罗岩继续说:“在太学的时候,我干尽蠢事,其实不过是为逗你一笑,总觉得奇怪,为何你就一直冷冰冰的呢?我很好奇,你笑起来会是何模样?”
或许,那份心思就是这么点点滴滴积累起来吧,刚开始是恶作剧般想破坏他脸上冰冷的表情,后来习惯成自然,不知不觉,就把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放到这样毫无表情的脸上去了。
秦风犹豫着,半晌说了一句:“臣不是女子,当不起陛下这份关爱。”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罗岩浑身一颤,恍惚间,这几年来自己因为这人莫名其妙的情绪变化有了答案,脸却突然煞白。
“你,退下吧。”
急急命退,心中的震惊足以摧毁罗岩十七年来的人生。
秦风这回在潍城呆了两月,期间,再没见过罗岩。在这两月内,秦宇了结了见孙子的心愿,在秦风归来的次日,便魂归地府了。秦风一直等到祖父过了七七,才具表奏请重返南夷。
一道奏表,罗岩心思百转。
“陛下。”宋钰香走了过来。
罗岩呆呆看着龙案上的奏章,根本就没注意到皇后的到来。
宋钰香走到罗岩身后,凤目投往案上奏折,刚看到了抬头,脸色不由大变。
“陛下。”
距离太近,而皇后的呼声隐含震惊,罗岩终于回神了。他轻轻将奏折合上:“你怎么过来了?”
除了新婚当晚,两人感情其实还不错,这也是宋钰香不经通传就敢进入养心殿的原因。
宋钰香如玉的脸上泛起温柔的笑:“闲着无事,过来看下陛下。”
罗岩瞄了眼她凸起的肚子,说:“不要乱跑了,小心孩子。”
“无妨。”宋钰香抬起手,揉捏着罗岩双肩,“陛下在忙什么呢?”
罗岩不动声色避开她的手,说:“国事。”
宋钰香双眸暗了暗,脸上闪过一丝忧戚,很快就被掩饰了。
“陛下,臣妾其实还有一事奏请。”
罗岩懒洋洋道:“说。”
宋钰香道:“陛下正值青春年少,而臣妾又身怀六甲,侍候陛下未免有些不得力。臣妾想来,国丧当头,选妃自然不妥,不过,陛下其实可以就宫女内挑选几个样貌性情俱佳的女子侍寝,若是合陛下的意,国丧期满,敕封晋位亦未尝不可。”
☆、006
罗岩脸色忽红忽白,自当日被秦风一句点醒,他对女子再无兴趣,这两月来,都是一人独居养心殿,表面上看来确实清心寡欲得很。
宋钰香这一番说辞,刚好戳中了他的痛处,不觉大怒:“大胆!父皇、母后薨丧未久,你身为皇后,不以孝道劝谏于朕也就罢了,反还诱朕国丧期间做出此等有违伦常之事,你该当何罪!”
宋钰香被他一顿呵斥,不觉也白了脸:“陛下……”
濯国以道教为国教,何时注重这儒家的伦常了?宋钰香虽聪明,却绝没想到一切都源自自己的父亲——宋岳和。
宋岳和课太子时,于道家之外,讲解最多的就为儒家,一方面是他自己在儒学上涉猎最深,另一方面则是罗岩自听了《诗经》后,便对儒学非常感兴趣。以致,在罗岩的认知里,儒教已经被他排到第二位。
宋钰香咬着下唇,神色间满是委屈,可是,罗岩满心都是秦风又要走了的念头,心里烦躁得不得了,哪还有素日里的温柔?现下的他,最烦的就是有人来打扰。
罗岩面无表情地说:“你去歇着吧,身子这么不便,不要乱跑了。还有,以后进养心殿,最好通传下。”
宋钰香脸色更白了,身躯恍惚晃了一晃,忍住悲伤,应了声“是”,转身慢慢走出养心殿。
他怎么就看不到自己的一片心呢?想起新婚那夜的不甘怒喊,宋钰香只觉一阵悲哀袭上心头。争不过就是争不过,可笑的是,那对手根本就不知道这些。更可笑的是,明明新婚那夜便知道了他这辈子不会将自己放在心上,却依旧不受控制的**进去。
罗岩,你何其残忍!
就算罗岩再怎么不舍,他也不敢明目张胆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国丧期间就废了先帝御旨,于是秦风,重赴南夷去了。
越三年,这三年里,南夷终于平定。不知道秦风用了什么手段,和南夷最大的洞主苗疆王攀上了交情。
南夷递来的奏折自然不止秦风一人的。
秦风的奏折里自然不会提到这些。
少年时,温和开朗的罗岩早已无踪,现在的罗岩阴沉难以接近。群臣私下议论纷纷,说国君越来越有一国之主的威严了。
这些话,罗岩自然不放在眼里。
此刻的罗岩,盯着手上的奏折,心中的怒气越来越盛。
奏折是秦风递来的,以公事化的口吻说,为濯国南夷和平计,他决定应苗疆王提议的婚事,娶苗疆公主为妻。
罗岩知道,三年国丧已满,秦风也年已二十,他是该娶亲了。
可他心中的怒气却越来越盛。
秦风要娶亲了!秦风要娶亲了!
国君下旨,南夷统制秦风即刻回京述职。
对于秦风和苗疆公主的婚事,旨意中一字未提。
一个半月过去,秦风回到潍城。
三年未回,感觉有些生疏。
回京第一件事,拜见国君述职。
养心殿里,君臣对望。
三年过去,双方都沉稳了不少。
罗岩是更具一国之君的风范了,举手投足之间,帝皇威仪隐现,原先亲和的容颜,不见一丝笑意,双唇抿得死紧,几乎成了一条线,隐隐的,秦风觉得,他的国君陛下在生气。
秦风黑了不少,个子却比三年前更高了。无数次战争的洗礼,使得铠甲下的身躯越发健硕有力。冰冷的脸上,一如从前,无情无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