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佛像被匠人刻出,而那小指与无名指的骨头也一同镶进了佛像的指中,纤纤翘起。
他记得当时他赏了那些匠人很多很多的银两,命人直接送至妻子儿女手中。而他也记得,当年参与雕刻的那些匠人,他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他就这样跪在殿中跪了整整一个晚上,没有言语,没有表情,只是盯着那尊只有三分像的佛像看,看的眼睛发干发涩。
以至于等第二天小和尚一大早就被师傅派来叫他时,还因他泛着血丝而发红的眼睛吓了一跳。
“糖葫芦!”
小和尚突然打开的殿门照过来的光晃着游若归眼睛,他眯眼看着面前这个坦荡荡地伸手问他要糖的孩子,感到一阵讽刺。
那些匠人的血就干涸在这个孩子的脚下,但小和尚仍如殿外s_h_è 进来的那一束光般污垢,光芒照在游若归身上,灵魂血迹斑斑。
“你现在吃糖葫芦换下来的牙会长不出来的,之后你说话都漏风,还淌口水。”
游若归锤了锤发麻的腿起身,看着处在换牙期少着几颗牙的小和尚。
“你骗人!”
“不骗你,不信你去问你师父。”
等着腿稍微缓和过来一些后,游若归走到小和尚身边,看着那孩子委屈兮兮地瞪着大眼珠子准备啪嗒啪嗒掉眼泪。
又是一巴掌轻呼在小和尚的脑瓜顶上,用力揉了揉。“别哭了,走,带你下山买糖葫芦去。”
他就在扶风悠哉悠哉地呆了大半年,虽说舍利子只是随便说说,但也是给柯无忧讨到了一个鸽子蛋般大的夜明珠,算是给他糊弄过去了。
而梁惠王与陛下那边也有了消息,相传当今圣上仁厚,并未追究。但两人也确确实实产生了莫大的隔阂,总有一天可以如游若归愿针锋相对。
他的皇帝兄长会赦免梁惠王的举动他当然预料的到。
那人除了会吟风弄月再无其他,怕是梁惠王就算披了他的皇袍绕着殿外跑三圈那人都不会有太大的反应,可偏偏他上头还有一个太后。
梁惠王决计是聪明之人,自然知晓太后不会轻易放过他。而剩下的事情,游若归只需远观便可。
贺眠倒是也罕见了闲了下来,两人仍旧还是很少一起行动,都是各干各的,每过几天聚个面。
那天贺眠带回来一封信,是京城来的。
信的内容游若归只是看了一眼就又沿着信纸的折痕叠了回去,贺眠就在对面,看见他眼睛空茫。
游若归将信攥在掌心,指尖冰凉汗却渗进了纸张,他起身将自己大麾取下。
“告诉其他人,咱们今夜回京。”
“为何?”
“没什么大事。”游若归将颈间的丝绳系扣,手抖的厉害。
“咱家太傅要成亲罢了。”
游若归贺眠等人几天昼夜赶回京城,那夜下了雨,柯无忧怕被人发现,自己一人守在城门旁被雨淋的十分透彻。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雷声不小。”
这是游若归见到柯无忧时说的第一句话,神情悠哉自然,让柯无忧一时间怀疑他疯了。
贺眠也接着从车内出来,将他常穿的那身披风罩在落汤j-i柯无忧的身上。
游若归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忙在身上左翻右翻的,拿出东西递到柯无忧掌心。柯无忧顺势接下,仔细一看是先前那人答应给自己带回来的礼物。
“虽然不是舍利子,但也算是个小玩意儿,总不能让你白期待一场。”
三个人就这样在雨中淋着,那秋雨在游若归脸上蜿蜒而下。柯无忧看着他竟然一时间想起了住在城西的那个疯子。
“是皇太后赐的婚。”他说。
“我跟贺眠一路上风餐露宿早就饿了,你府上还有没有饭?”
“要他和单丑八怪成亲。”自从半年前柯无忧知道单鸣琼喜欢晏安时他就给那人起了个外号,天天张口闭口丑八怪丑八怪的叫。
“我明明是在问你有没有吃的,肚子都叫了。”游若归皱眉,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于是柯无忧又将冒到嗓子眼里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好,回我府上。让他们做点新的,给你们接风。”只好随他愿,先回府上再说。
游若归和柯无忧身量差不多,自己身上那一身淋s-hi了就抢了柯无忧的穿。
他还是那副模样,该吃啥吃啥,爱喝啥喝啥,整个人安然的让柯无忧看着心里发毛,于是毛着毛着连自己怎么睡过去的都不知道。
“……”贺眠看着身边人趴桌子上就开始呼呼的睡,于是就转头看向对面仍旧在波澜不惊吃菜的游若归身上。
“你干的?”
对方耸肩:“还能有谁?”
“ 为什么?”
“他不需要知道,这人的脑容量给他个夜明珠玩都绰绰有余了。”游若归戳了戳柯无忧的脑袋顶,对方无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这半年我虽不清楚他们两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单鸣琼一定早就把她所知道的都告诉了晏安。”
“对女子动手我向来不齿,我会派人去说清楚。”
“而京城离扶风并不远,可他要成亲我连请柬都没见到……”
游若归将身体慢慢伏下,也跟柯无忧一样趴在了桌子上,手里摆弄着还剩一半茶水的杯盏。
“他肯定不愿让我去。”
“怕我会坏了他好事。”
自己还一直可笑地想着问问他,想回去讲一讲。
问他是否知道北冥有鱼从北海飞往南天,听说过西天有鸟溺亡于东海。
他在扶风的这几日天天听老和尚给那个小家伙讲故事。而这些小时候其实从书上早就知晓的故事,游若归都好好揣在心里,想以后慢慢讲与他听。
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是不需要了。
那人一定是知道的,单先生总会给他许多,她唾手可得自己却望尘莫及的所有。
而自己给他的,都是他所避之若浼的。
“现在还不算太晚,你去替我向单先生问个好,我去宫中见见陛下,叙个旧。”
游若归去宫中请见,皇上倒也来的快,拽着他两人就在宫院里散步。
“陛下,敢问你我的太傅同单姑娘成亲是哪一天?”
“……”那人没说话,却是顿了脚步,眼睛看向池内荷叶。
于是游若归又问了一遍。
“是太傅……自己上奏的。”君主顿了顿,转身面向游若归。“朕曾经允过他,若是有心仪的女子,告诉朕便是,朕赐婚。”
“那时朕不知道你喜欢他。”
他看着荷花言语顿了顿,回过头来。
“明日任你去吧,朕就当看不见。”那人有着同游若归几分相似的模样,笑起来时眼尾上挑的弧度都相同。
游若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兄长,继而拱手俯身,极深极深地向他行了一个长揖,直到腰部酸痛蔓延在整个背部时才僵硬的直起身。
“臣弟谢主隆恩。”
君主点头看着游若归离开拐进宫中巷口,没过多久听到身后脚步声渐近。
“陛下准备将在下关在这里多久?”
来者在君主身后顿住脚步,对方转头看向他,含着笑的眼中丝毫没有因他突然出现而应有的惊诧。
“咳。”君主咳了咳,掩饰去了尴尬。
“游乘宣,你真是好大的脸面。”
来者司故渊抱臂立在那人面前,直呼对方名讳。
这人竟连夜晚都穿着一身缀满珠翠的戏服,甚至在不甚明亮的月光下都感到了晃眼。人自然是美人,要是不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才是最好的。
“你穿戏装很好看。”牛头不对马嘴地冒出来一句。
“你们皇家莫不是把断袖当家训,一代代传下来的吧?”司故渊怕是被气傻了,反而咧嘴笑起来骂那人。
“当然不是,朕只喜欢美人,男女可无所谓。”
先前自己弟弟在,只敢端着个架子,现在那人走了,他也露出本x_ing来。
游乘宣看面前美人笑的好看,自己也开始笑。明明两人相见还不出几日,看起来倒是熟稔。
这皇帝喜欢风花雪月自是出了名,前几日更是出名,就因他干出的另一番壮举:硬是将这进宫唱戏的京城名伶给关自己宫里了。
原因是什么?自然是这人长得真好看。
这两人倒也是绝配,一个见人好看就给关起来养着,另一个被人关起来养着竟一副安之若素的姿态,并没有游乘宣预想中的一哭二闹三上吊。
只不过是偶尔憋的闷了过来怼这人几句,游乘宣也好脾气,嘴里含糖哄着骗着。
游乘宣就喜欢这人穿戏服,于是就差人给他叮呤咣啷的做了好几套堆在那,又将他的常服收走。
司故渊也就只能每天穿着戏服在宫中溜达,身上佩的玉石珠宝走路磕碰间一片脆响,惹得心烦。
“刚才那人是你弟弟?”
“嗯。”那人走到一旁亭内坐下,托腮眼睛不眨地看着司故渊,回应的嗯都十分花痴。
“他长得也好看,你在他面前怎么不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