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说得很对,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的人。”顾淮生替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见他平静了许多,轻轻一笑,动作自然地翻身上了床,躺在了他身边。
“你……”晋雪年顿时紧张起来。
“外面床板太硬了,睡着不舒服,”顾淮生十分无辜地看着他,“反正没有多久天就要亮了,就让我在这儿睡吧。”
晋雪年张了张嘴,这间屋子是顾淮生的,自己占着床让他去睡侧榻已经很过分了,而自己也已经在这睡了大半夜,现在提出要回去也有些太过矫情……他就这么纠结了大半晌,不经意间侧过头,却见顾淮生双目微阖,已然熟睡了过去。
黑夜里不论看什么都好像被蒙上了一层轻柔的纱一样,朦胧得有些不真实,顾淮生双眉舒展,五官比白r.ì里还要柔和许多,许是黑夜放大了人的胆量,又许是不用担心会被那双锐利清透的眼捕捉个正着,晋雪年屏住呼吸,第一次这么无所顾忌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的眉弓弧度很漂亮,眉尾处略微上扬,显得锋利不羁,虽然此刻眼睛闭着,但晋雪年很轻易地就能想象出它睁开时的模样:有点像被拉长的杏仁,长短正好,形状柔和,恰好中和了眉毛的锋利。睫毛不卷,但是很长,鼻梁不算挺,嘴唇有点薄,颜色很淡,据说有这样嘴唇的人x_ing子都很凉薄,但顾淮生不一样,他能在二皇子去世后这么久还跑来大梁只为完成他的遗愿,可见重情重义。
他忽然又想起今晚不间断的那几个吻,耳廓顿时烧起来般发烫,心里却开始慢慢变凉。
恰在这时,蔽月的乌云缓缓挪开,如水似霜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进了屋子,落在顾淮生脸上,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使得顾淮生脸上的一切都纤毫毕现,晋雪年就这么不期然地注意到了顾淮生耳根下微微翘起的一角,那好像是一层薄膜,薄如蝉翼,因为没有贴好,边缘有些卷翘,不过也并不显眼,若不是距离这么近绝不会被人注意到。
晋雪年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第34章 j_iao锋(一)
“你们不是一直觉得晋家已被灭门,我们大仇无处可报吗?我今晚听到一个好玩的,”黎明前的黑暗里,少年恶意地弯了弯唇角,笑容讥诮,眼里的恨意怎么也挡不住,“你们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我要让他们晋家人死后还身败名裂、千夫所指,在地府也不得安息……以报我杀父夺母之恨!”
时间就像指间沙,呲溜一下就流走了。
枫林里的枫叶越发红如火,好像想在生命最后一刻燃烧到极致一样,偶有北风穿林过,卷落无数火红,热烈张扬地在空中盘旋飞舞,最后安详地落在地上,埋没于汪洋似的落叶之中。
天气越发严寒,贤王妃张罗着替府上众人做冬衣,这其中自然包括作为食客的顾淮生一众人。
两名丫鬟红着脸来替他们量身段,轮到晋雪年时,却无人找得到他。
顾淮生算了算时辰,这个时候晋雪年还在枫林里练武,无需为了这种小事去打扰他,于是拦住丫鬟,张口就报出一串数字,末了看丫鬟茫然的眼神,补充道:“晋雪年的。”
丫鬟恍然大悟,看着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有些奇怪,顾淮生挑挑眉,看着那两个丫鬟还没走出院子就忍不住咬耳朵,摇摇头,并未放在心上,岂料一回头就看到楚听涯和薛梓奴也用同样的眼神看着他。
“公子,你和……”
“顾大哥,你是不是……”
俩小孩异口同声。
只是顾淮生是谁?又怎会被这种场面给吓到,他负着手,高深莫测地站在那,淡定得不能再淡定、从容得不能再从容,也不开口,由着那两人欲言又止。
楚听涯被他看得心惊r_ou_跳,是第一个没撑住的,灰溜溜地就要往门外溜,薛梓奴几乎在同一时刻也讪讪地挠着脑袋往外挪,顾淮生心里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站住。”
两个小孩顿时唰的一下站得比木桩还直,看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活像两个逃课被抓的学生。
顾淮生刀子一样的目光先将楚听涯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又落在薛梓奴身上如法炮制。那两人都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压力山大,楚听涯终于忍不住了,哭丧着脸道:“公子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瞎想了您就给我个痛快吧。”
薛梓奴捣蒜似的拼命点头。
顾淮生却慢悠悠地报出两串数字,正是两小孩的三围。两个小孩顿时愣在原地,片刻后还是薛梓奴先嘿嘿笑了起来,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蹦:“原来顾大哥眼力这么好,看一眼就能知道别人的身量了,顾大哥,你既能弹琴,又能下棋,满腹经纶,眼力还这么厉害,梓奴实在是佩服!佩服!”
“是啊是啊,”楚听涯点头如小j-i啄米,“公子你太厉害了,是我们眼拙,我们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们吧!”
“臭小子……”顾淮生看着这对活宝,哭笑不得,终于大发慈悲地放行了。
两个小孩顿时松了口气,比赛似的往门外冲去,谁知刚碰到门,身后忽然慢条斯理地传来一句话:“不过你们一开始猜的,也没错。”
两小孩傻了眼,薛梓奴呆呆地转过头:“顾,顾大哥,你和晋……”
顾淮生却已经换上一脸肃容,淡定地从他们身边越过,向院外走去:“殿下想必已经回来了,我有点事要去找他,听涯,过来。”
“哎,哎……”楚听涯魂不守舍地跟了上去。
书房内,何桓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下,一听到下人禀报就立刻迎了过来,顾淮生素来擅长察言观色,尽管何桓努力掩饰过了,顾淮生仍旧从他眼角眉梢看出了端倪,便知事情大概是成了,心里悄然松了口气,顺着何桓的力道坐了下来。
“淮生你来得正好!”一坐下来,没了下人,何桓立刻喜不自禁地道,“我今天按照你说的去找了苗钦,他果然答应了!”
顾淮生笑笑:“那是自然,这段r.ì子皇上对苗家的打压越来越明显,苗钦向来惜命,这些时r.ì想必十分煎熬。殿下大概还不知,他昨夜带着家当想逃出西京、投奔后越,被我得知之后,提前吩咐了陈将军守在城门处,将他捉了个正着。”
“他还不知道陈将军是您的人,恐怕还以为皇上已经知道了,昨夜一夜未宿,就在家中等死呢。如今他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束手无策的绝境之处,殿下此刻出击,不啻于雪中送炭,是他唯一可选的出路。”
“只是殿下……”
“淮生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苗钦此刻是因为走投无路才选择投靠您,但他一直喜爱追名逐利,j-ian诈狡猾,从不做亏本买卖,在他心里,您恐怕还不如夔阆王,等这一阵缓过去,保住了x_ing命,他必定会找到机会重新出走。”
“你说得没错,”何桓收起笑容,“这些其实我也想过。”
顾淮生循循善诱:“殿下觉得该怎么做?”
“苗钦这样的人的忠心并不值钱,也不易得到,但控制他的方法其实也很简单,”何桓手指在桌上轻轻敲打,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只要让他相信,这不会是个亏本买卖就行,能让他看到的利益越大,他就越会死心踏地。”
顾淮生有意引导他多思考,于是继续追问道:“那殿下觉得,该如何让他相信这不会是个亏本买卖呢?”
“我一直走得谨慎,从不露锋芒,苗钦以为我是个碌碌无为的闲散王爷,所以才会宁可去找夔阆王也不找我,故而只要推翻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向他展现实力,让他相信我们能够成事便可,”说到这里,何桓微微顿住,朝顾淮生眨眨眼,“至于如何展现实力彻底震慑住他,让他短期内不会产生异心,那就有劳淮生了。”
“你啊……”顾淮生摇摇头,又是心软,又是担忧,“你也不能总靠我拿主意,以后你若真成了君王那又该怎么办。”
“将士御兵,王者御将,”何桓理所当然地道,“我有你,还怕那些做什么。”
顾淮生垂下眼,盯着身前某一处,半晌后轻声叹道:“我不总能在你身边。”
“为何不能?”何桓紧张起来,“r.ì后若真能成事,我一定会封你做宰相,我们君臣相伴,何愁有解决不了的问题……还是说,你不愿入朝为官?若你不愿的话,我……我也可以封你一个国师,你不用做事,只要常常进宫陪我说说话、商量商量事情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