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一次,由三弟何钺带头蹴鞠,不算上太过年幼的弟弟们,只有五人参赛,人数不足于是就拉宫人来充数,只是大多宫人都不敢和皇子一起蹴鞠,最后还是多亏了大哥何泽端着架子冷着脸哼了一声,小小年纪已经有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那些宫人就吓得都站了过来。
队伍是抽签分的,不巧的是,何泽和五弟何懿,还有自己分在一队,何钺和四弟何亓在一队。虽然何泽那时就有些看自己不顺眼了,但还没到水火不容的地步,因为少年人的好胜心作祟,比赛都打得很尽心。
记得有一回何泽抢到球,却被堵在半途中,不知怎的他忽然就喊了自己一声。
“二弟!”
自己懵然抬头,就见迎面飞来鞠球,和何泽灿烂似骄yá-ng的笑眼。
印象里那是久违的一次有些疯癫的玩耍,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何泽对自己展露那样无所顾忌的笑。
“国公爷,您怎么了?皇上还在等着您呢。”
宫人突然出声,顾淮生恍然回神,压下心里那一丝丝不合时宜的伤怀,撩开衣摆跨进门内。
来仪殿不算大,却也有三间侧殿,中间夹着一座小巧j.īng_致的花园,花园里c-h-ā上架子,栽了一路的紫藤,每到ch.un末夏初就洋洋洒洒开满了花,层层叠叠弥漫开来,像紫色的雾一样。外人都道二皇子自幼便刻苦读书,殊不知自己也有顽劣的时候。从前每当读书累了,都会赶走身边宫人,然后在藤下的竹椅上歇下,将书盖在脸上,耳边听着微风,鼻尖是淡淡书卷的香气,不一会就能睡过去,且睡个好觉。
如今紫藤已经凋谢了,地上落了一层软泥一样的花瓣,不知是不是得了嘱咐,这园子似有许久都无人打理了,看着十分颓废。
顾淮生绕过藤架,就看到何桓负着手,孤身一人站在那儿,旁边就是他从前偷懒睡觉的竹椅,多年风吹r.ì晒,已经有些散架了,残破的竹竿支棱在空气里,风一吹就颤悠悠地轻晃。
当年的小孩已经成长为了威严的帝王,然而此刻眼前的背影却仿佛与当年那个孩子慢慢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孤独可怜,无依无助。
耳边听到脚步声,何桓却没回头,顾淮生俯身施了一礼,轻声道:“陛下还在怀念当年的二皇子殿下吗?”
何桓慢悠悠地叹了口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r.ì子吗?”
“是二皇子殿下的忌r.ì。”
“是这个r.ì子啊,”何桓抬了抬头,说出口的话仿佛意有所指,又仿佛只是在单独陈述一个事实,“所以你来了啊。”
顾淮生注视着他的背影:“陛下。”
“外人都道二哥勤奋好学,但其实他也有偷懒的时候,朕小时候就曾偷偷撞见过,他就躺在这竹椅上,书盖在脸上,睡得正香,有跟着我进来的宫人想来唤醒他,却被我拦住了。”
“那之后朕就将此事当秘密一样藏在心底,想着只有我一人知道,原来二哥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完美,他也只是普通人,会笑会怒,也会累……但是不论如何,二哥都是我的二哥,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我那时候总想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帮他了,不论他想要什么哪怕是那个皇位,我也愿意帮他去抢。”
起初他还在用“朕”,后来却成了“我”。
顾淮生心里哀恸,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陛下……”
“可是我没想到,等我长大后,他却不在了,早知如此,我宁可一直不长大,”话音刚落,不等顾淮生反应,何桓便已话音一转,“知道为何今r.ì是二哥的忌r.ì,我却不烧纸钱祭奠吗?”
他终于转过身来,深深地看向顾淮生,顾淮生心里一凛,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就怕他下面就会冒出一句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时间在二人的对峙间仿佛凝固了一样,久久之后,顾淮生终于率先低下了头,缓缓地道:“陛下莫要拿臣寻开心了,烈祖曾明言规定,宫里禁止祭祀,这点臣还是知道的。”
何桓紧紧抿着唇,仍旧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气氛愈发沉重,顾淮生却仍旧能无事人一样微微低着头站在那。许久许久,也不知究竟过了多久,何桓终是低沉地开了口:“顾爱卿说得没错……朕,不过是不敢违逆祖训罢了。”
不是因为生人尚存,所以无需祭祀,只是因为不敢违背祖训而已。
何桓叹了一口气,一下子委顿了下去,仿佛全身的j.īng_气神都在这一口气里被叹光了,“你先下去吧。”
顾淮生却没动,片刻的沉默后,他轻声道:“陛下,二皇子殿下虽不在了,臣却会一直陪着陛下。”
“……爱卿此心,朕知晓了。”
何桓的声音如常,顾淮生却心里一动,忽然抬头看去,何桓背着光,整张脸孔都陷在y-in影里,看不真切,然而他似乎还是看到莹润的水光,可当再看时,那点水光却也没了,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
顾淮生回到府里,晋雪年放下手中书迎了上来,见他脸色不算好,不由担忧地问道:“出了什么事?”
“皇上都知道了。”
“怎么——”晋雪年一惊,“你没事吧?!”
“我没事,”顾淮生拉着他在桌边坐下,盯着桌上的一角发了会呆,这才轻声道,“他没和我相认。”
晋雪年微愕,旋即道:“那样最好……”
顾淮生怔了下,握住他的手,语气却隐隐释然:“是啊,你说得对,那样最好,如今国家方定,不能再生波折,再者来说,如今我与你在一起……一国宗亲又怎能违背常lun,行这样大逆不道之事呢,你知,我知,他亦然知晓。”
“只是不知他如何得知的。”
“当初朝夕相处那么久,会发现点端倪也属正常,他现在是皇帝,有心调查的话,天下之事又有几件能瞒过他……这些都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第43章 番外:七夕篇(上)
白驹过隙,时光倥偬,眨眼间就到了酷暑渐消的时节。
顾淮生扳着指头算了算,再没几r.ì就七夕了,七夕本是个乞巧祈福的r.ì子,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流传出一则牛郎织女隔河相望的感人爱情故事,打那以后这一节r.ì便变了味儿,有情人都在这一r.ì幽会,想方设法地以博心上人欢心。
顾淮生自忖虽不是年轻人了,但还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说起来在一起也有好多年了,然而过去几年七夕他们不是各自公务缠身,就是游历在外忘了时节,还真没好好过过一次七夕,此次七夕恰逢在西京,不如好好筹划筹划,给小年一个惊喜。
说干就干,顾国公爷先是串通了皇帝把晋雪年骗进宫里,下棋喝酒打拳蹴鞠一留就是一整天,干的都是不务正业的活,晋雪年心里纳闷,却没往其他上面想,只以为皇帝有事找他却不方便说,于是也试图旁敲侧击探听一二,却被皇帝十分滑溜地打着哈哈给带过了。
而顾淮生便趁此时机忙里忙外的进行各种布置。
几天的时间呲溜一下就过去了,眼见第二r.ì便是七夕,顾淮生满心期待地拉着晋雪年的手,正要让他明r.ì腾出一天时间来,就听下人禀报说一名薛姓公子找来了。
晋雪年惊喜万分,“定是梓奴!”当即就迎了出去。
顾淮生脸黑了一半。
等见到薛梓奴,看到他身后背着的鼓鼓囊囊的行囊时,顾国公爷另半张脸也黑了。
“梓奴说想念我们了,于是过来玩几r.ì。”看到顾淮生过来了,晋雪年笑着说。
“嗯,”顾淮生清了清嗓子,“可有地方住?若是没有的话,不如……”我去客栈替你定一间上好的客房。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薛梓奴就已经兴奋地开了口:“那就多谢顾大哥留我在府上了!”
“不……”
顾淮生刚发出一个音节,晋雪年已经应下:“这点小事说什么谢,我这就命人去收拾一间屋子出来。”
“多谢晋大哥!晋大哥你人真好!”薛梓奴抱着晋雪年的胳膊又蹦又跳,却忽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没由来打了个哆嗦,又往晋雪年身上贴了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