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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种833部队的两名下士坐在一辆脏污的、辨不出原本颜色的军用吉普里。窗外是无际的大漠,风卷著黄沙漫天飞舞,遮住了那轮血糊糊的残日。到处都是沙,沙,沙。向东,向南,向西,向北。黄绸布一样展开,平平铺过去,铺过去。看不到头,看不到尾。
蒋大雷专注地开车。他裸著上身,结实的肌肉块堆在肩臂和胸背上,随著吉普的摇晃一颤一颤。古铜的皮肤覆了层薄汗,油亮油亮,像新鲜的膜。他的胸口绑著一圈纱布,斜斜穿过腋下,盖住右边褐色的奶头。那纱布脏兮兮的,似乎很久没有换,上面绽开一大朵花,暗红色,泛著乌。
右边一束目光**裸射在他的脸上、身上,他微微偏了偏头,发现冷山一眨不眨盯著他,眼珠子像两颗黑黑的铄石,又暗又沈。他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在。
冷山的视线里,蒋大雷的脸只是一团模糊的肉球,眉毛眼睛鼻子嘴糊在一起,毛茸茸颠来颠去。不到一米的距离,前天能看见他眼角的那颗痣,昨天能看见他青青的眼白,今天就只能看见这团肉球。从那天开始,他最爱做的事情就是盯著蒋大雷看,不管看到些什麽,不管是不是真能看到……
後备箱里装著五大桶汽油和两支空了弹夹的枪,水只剩一桶,食物只剩一点。这沙漠望不到尽头,就像黄色的海洋。
冷山将身子凑过去,蒋大雷的脸清楚了些,他摸到蒋大雷胸口的纱布,上面结了厚厚一层凝固的血,硬邦邦的。他按了按蒋大雷鼓鼓的胸肌,问:“还痛不痛?”
蒋大雷打了个激灵,冷山的手凉凉的,隔著纱布也能感到那股子钻心的寒气。他支吾著说:“早不痛了,碍不著大事。”他撒了谎,子弹碎片埋在肉里,硌著扎著,一阵阵抽筋。
冷山舒了口气,坐回椅中。他仍然盯著蒋大雷,仿佛这狭小的驾驶室就是他全部的世界。
两人复归沈默。发动机突突地响,轮胎轧过起起落落的黄沙,软绵绵使不上力。蒋大雷心中焦躁不安,从这里一直向东驶,抵达沙漠边缘的小城,最少也要二十天,没有了食物和水,也不知能不能活著走出去。他的胳膊一凉,冷山的脸瞬间冲入视线,温热的鼻息扑过来,包裹住他。
蒋大雷受到惊吓,方向盘打歪,车身斜斜冲出去,撞上一堵沙丘,熄了火。他瞪大眼望著冷山,有些害怕。冷山自从视力下降,精神状态也变得不稳定。蒋大雷抖抖地说:“山,你干什麽?”冷山直直盯著蒋大雷,两条细长的眼眸像狼。“你在後悔!”他说,“你後悔和我一起当了逃兵!”
蒋大雷笑起来:“你开什麽玩笑。”他伸出手盖在冷山冰凉的手背上。“我怎麽会後悔,”他轻轻说,“我早就想著和你一起,在某个小山村盖一间不大的房子,种种地,养养牲口,就那样生活一辈子。没有电视,晚上一起数星星,听著收音机。还有萤火虫,一闪一闪的,你从来没有见过吧……”冷山渐渐平静下来,他将头枕在蒋大雷的肩上,眼里淌出一滴泪。蒋大雷的声音低低的,有些哑,语速很慢,很慢,像记忆深处妈妈的童谣。
冷山靠著蒋大雷睡著了。
2
醒来的时候,漫天星光,可惜冷山看不见。他躺在後座,身上搭著蒋大雷的军用外套。他在车内摸索半天,蒋大雷不在,他的心脏瞬间吊到嗓子眼。“大雷,大雷……”窗外是连绵起伏的漆黑,比黑夜更黑的是沙丘巨大的影。那片影中坐著一个形状模糊的人,正咯吱咯吱嚼著什麽。
蒋大雷艰难地吞咽压缩饼干,这几乎是最後的食物,除此之外还有几袋真空包装的牛肉,几罐沙丁鱼罐头,那是留给冷山的。压缩饼干越吃越渴,他举著一壶水小口抿著。
遥远的西方升起一簇微弱的花火,转瞬即逝。
车门打开,冷山从里面跌跌撞撞冲下来,一头扎进蒋大雷怀中,两只手胡乱摸来摸去。“大雷,大雷……”冷山的嗓音闷闷的,“我以为你扔下我走了……”
“咳,傻孩子。”蒋大雷宠溺地说。冷山比他小八岁,一年前刚进部队,两只细长的眼睛,瞪大的时候像受惊的小鹿。那时他就想:这麽小的孩子,只是青涩的少年……每次想到这里,心中就很苦,仿佛从冷山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冷山抬起头,他的脸比月色更白:“大雷,我饿了。”
蒋大雷从後备箱里取出一包压缩饼干、一袋牛肉,将水壶装满递给冷山。少年狼吞虎咽吃著,咕咚咕咚大口喝水,蒋大雷仰靠在沙丘上,脸上浮出淡淡的笑,右手搭在腹部,压住翻江倒海的胃。
冷山吃到一半,突然停下,两只亮亮的眼睛盯著蒋大雷所在的方向:“大雷,食物和水是不是快用光了?”
“不……”蒋大雷望著天上的星星,“食物和水,总是会有的……”
吃过饭,两人开始做爱。沙漠中漫长的日夜,除了吃喝拉撒睡、开车、做爱,他们找不到别的事情。吉普车後座对於两个男人来说过於拥挤,蒋大雷努力曲著身子,手抱著膝盖压在胸前。冷山脱了衣服,高耸的阴茎竖在瓷白的腿间,像一根雄赳赳气昂昂的旗杆。黄褐色的龟头绷得紧紧的,又大又亮。
蒋大雷的肉棒更加粗长,黑红色,此刻也勃起了,沈甸甸倾斜,根部那窝茂盛的黑毛一直延伸到屁眼四周,簇拥著茶色的肛口。冷山伸出右手顺著蒋大雷抬起的大腿向下摸,一直摸到那个毛茸茸的洞。他吐了口唾沫在指尖,润湿男人的肛门,捏著鸡巴用力捅进去。蒋大雷闷哼一声,圆滚滚的屁股颤了颤。
冷山闭著眼,干得极为专注,劲瘦的腰像强力打桩机,一下一下挺进,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蒋大雷呜呜嘶吼,晶亮的汗水顺著胴体滑落,钻进身子和皮椅间的缝隙消失不见。在潮水般浩瀚的痛楚和快感中,蒋大雷抬眼向窗外望去。夜晚的沙漠像一只蛰伏的兽,绿幽幽的毛皮,蓝莹莹的眼睛,血淋淋的舌。
遥远的西方又升起火光,冷山啊地叫了声,扑倒在蒋大雷身上,阴茎狠狠插到底,射了。
冷山将肉棒抽出,疲软的柱身沾了些黄黄的粪便,他胡乱用纸擦了擦,身子一歪栽在椅背上,睡著了。蒋大雷打开车门,吃力地爬进驾驶位,气喘吁吁瘫成一团。他还没射,阳具肿肿翘起,像条紫色的大茄子。他找出一只空酒瓶,对准屁眼捅进去,插了百十下,灰白的浊液从马眼喷出,溅在仪表盘上,慢慢淌落。
3
冷山眼皮底下燃烧著一片红讪讪的火海,他意识到那是清晨沙漠的骄阳。车身晃啊晃的,蒋大雷又早早起身赶路。冷山用手挡在面前,睁开眼,那片火海没有退去,无边无际,又空又茫。他躺了很久,也许是十分锺,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小时,终於从喉中迸出一串嘶哑的、绵长的呐喊:
“啊────啊────────!!!啊──────────”
他紧紧捂著眼,泪水哗啦啦从指缝渗出,在脸上淌成纵横的小溪。
“啊────啊────────呜呜呜──────────”
蒋大雷停车,屁滚尿流从驾驶室跌下来,拉开後座的门。“山!山!”他伸手去扯冷山捂著眼的双手,发现它们铁钳般死死合著,纹丝不动。“山!”蒋大雷似乎想到什麽,也哭了,他把冷山搂在怀里,一下一下用掌心擦试少年颊边滚落的泪水,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蒋大雷张著嘴,无声哀号,抱著冷山的胳膊越收越紧,像要将他压进血肉,永不分离。
“会好的,山,”男人英俊的脸上,沙土被冲出一道道沟壑,脏得能和泥,“会好的,会好的……出了这鬼地方,请最好的医生给你看病,会好的,会好的……到时候你什麽都能看见,看见这天、这地,看见我,看见你自己……治好了病,我们就隐居起来,去数星星,去看萤火虫……”
几窝孤独的仙人掌立在不远处,冷冷看著这个世界。
4
食物终於吃光了。
冷山静静坐在蒋大雷身边,几乎不说话,也很少晃动,像一具直撅撅的尸体。每过几小时,他就惊惶地抬起头,在蒋大雷身上摸来摸去,像要摸出他的血、他的肉、他的骨。两人都很久没洗澡,空气中弥漫著酸臭。
蒋大雷的眼睛有点红,里面布满血丝。他没日没夜赶路,最可怕的事情仍然发生了。半小时前他将最後一点饼干渣喂进冷山嘴里,现在少年的肚子又开始咕咕作响,自己的胃已经痛到麻木。食物,他想,食物!眼前的黄沙飞舞起来,在**裸的烈日下唱著歌,歌词只有两个字:食物,食物,食物……
接近黄昏,蒋大雷停车,对冷山说:“山,你等在这,我去找点吃的。”冷山动也不动。蒋大雷叹口气,关上车门走了。
蒋大雷深一脚浅一脚踏在滚烫的沙里,天际一轮火热的残阳,将这大漠烧得通红。他走啊、走啊;走啊、走啊。渐渐地,这黄沙就变作了蓝汪汪的海洋,海的尽头是一片绿洲,它像绿色的花,快乐绽放著,香气袭人。
蒋大雷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清凉的大海溺死了,水漫上脖子,钻进鼻孔,涌进肺叶。他的眼睛快要闭上了,可是他仍努力眺望著,眺望彼岸那片魔幻的绿洲。他甚至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著,聒噪得要命。
是食物和水啊,蒋大雷这样想,慢慢闭上眼。
半夜,蒋大雷回来了。他两手空空,眼里结著血红的蛛丝。深色的背景下,灌木和仙人掌像张牙舞爪的怪,毛烘烘一片。黑暗中不知什麽东西在飞,扑啦,扑啦。吉普车藏在沙丘巨大的影中,他走过去,腿一弯一弯,打著颤。
蒋大雷的嘴唇已经开裂,胸口的纱布渗出脓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他不敢想。
“山。”他轻轻叫了声。四周安静极了,只有大漠黄沙乱舞,以及不知名生物,扑啦,扑啦。
蒋大雷打开车门,後座的毛毯像丑陋的蝉蛹,圆滚滚鼓突突的。他把脸凑过去,仔细看那堆烂布,看了很久很久,突然发出一声怪叫:“山!”他伸手扯开毛毯,下面空空荡荡,什麽也没有。
蒋大雷在车内摸索一阵,他张大嘴,发不出声音。如果冷山不在了,他只怕连今夜都撑不过去。死亡离得这麽近,就在前方冲他招手──来吧,来吧,既然活著的信念已经失去,活著便是痛苦。蒋大雷抖抖瑟瑟下了车,一头栽进沙里。找不到冷山,他生命死海中唯一的绿洲也找不到了。
月下的沙漠,像一块银色的绸缎,那麽美。不远处蜷著一团黑糊糊的东西,它静静躺著,一动不动。蒋大雷觉得自己的心脏快要蹦出胸腔,是狂喜,是恐惧。他朝那团黑影扑过去,嘴中嘶哑地叫著:“山!山──”
少年的脸像一片白白的纸符,没有血色。蒋大雷抓住他的肩摇晃,那颗漂亮的头甩来甩去,耸拉著。“山啊!山!”蒋大雷快疯了,瞪著血红的眼,额上青筋暴露,“你醒醒啊!山!”他抖著,将嘴压在冷山唇上,撬开少年紧闭的牙关向里吹气,舌尖尝到一丝咸液,像是泪。月光下冷山睁开眼,十根细长的手指死死抓住压在身上的男人,牙齿一用力,男人舌尖的血就流出来,溢满整个口腔。蒋大雷闷哼一声,动也不动,任凭冷山乱咬。
“大雷。”冷山哭了,“你不要我了,你抛下我走了。”他捧著男人的脸,细细摸著掌下的每一寸肌肤。他什麽也看不见,他什麽都看不见,他的大雷变作一堆皮肤、毛发和指甲,只能靠指尖才能感知它们的存在。
“怎麽会。”蒋大雷抵著冷山冰凉的额头,“我告诉过你,我去寻找吃的。”他想起回来时空空如也的双手,心中一阵酸楚。
冷山突然全身震动,口中吐出白沫:“噫──噫──”蒋大雷慌了:“山!山你怎麽了!山!”冷山大叫一声,不动了。“山!山!”蒋大雷吼著。他把冷山压进怀里,紧紧搂住,鼻涕眼泪流得一塌糊涂。天要塌了,他的世界也要塌了。
怀中的少年动了一下,蒋大雷感到两只细细的胳膊围上他的颈。“大雷。”冷山说,嗓音几不可闻,“不要再离开我……”
“好,好,”蒋大雷又哭又笑,像个疯子,“我哪也不去,我就在你身边。”我哪也不去,你抬手就能触摸我,你抬耳就能聆听我,当我们走出这片荒漠,未来的某一天,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
5
冷山睁开眼,四周仍是黑暗,无边无际。然而这黑暗中,又缓缓滋生著腐败的东西,它们像蛇,吐著信子,无声无息。
冷山竖起耳朵,他听见了微弱的响动,霍霍,霍霍。这声音来自黑暗中的某一点,这一点不大,不小,不远,不近,刚刚好。他害怕极了,抵著墙缩成一团。“大雷。”他轻轻叫著,没有回应,那声音戛然而止,过了不久又响起来,断断续续,像蝉丝,霍霍,霍霍。“大雷。”冷山吊高了嗓子,带著哭腔,“大雷,你在哪?”霍霍,霍霍。“大雷,你回答我啊,你在麽?大雷。”霍霍,霍霍。
蒋大雷终於开口:“再等一会儿,山,再等一会儿就好了。”他嘟嘟囊囊:“再等一会儿就好了,再等一会儿就好了……”那嗓音有些阴阳怪气,飘飘忽忽的。冷山觉得周身浸在刺骨的寒冷中,蒋大雷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蒋大雷了。
过了片刻,霍霍的声音终於停止,蒋大雷在黑暗中起身,朝冷山走去。他的脚步很轻,很轻。冷山一阵阵发抖,他冲蒋大雷走来的方向睁大眼,还是什麽也看不见。
“大雷,”他强自镇定,“你刚刚在干什麽?”
蒋大雷嘿嘿一笑,说:“我在磨刀啊。”
冷山觉得自己快晕了,上下牙齿咯咯打著颤:“你磨刀做什麽?”
蒋大雷又笑了,他走到冷山身边,抓住他的一只胳膊:“为了吃你啊。”
冷山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入眼一片白茫茫的光,他躺在吉普车後座上,随著车身晃来晃去。蒋大雷紧张地回头问:“山,你怎麽了?”冷山茫然望著那团光:“没什麽,做了个梦……”他的胃一阵绞痛,全身都抖起来。似乎嗅到烧鹅的香气,那香气很微渺,很强烈……还有土司,两片之间夹著厚厚的黄油……他又开始迷糊了。
恍惚中,他听见蒋大雷说:“山,你撑著点,就快到了。”冷山咧开嘴笑了,昨天蒋大雷也这麽说,前天也这麽说,大前天……他相信这一定是真的,就快到了,希望就在眼前。
蒋大雷趴在方向盘上,胳膊肘支撑全身重量,两眼直直瞪视前方,像要将这炙热的空气盯出一个洞来。他的伤口已经溃烂,散发出恶臭。这沙漠中没有路,或者到处都是路──没有路,他也要用血肉之躯铺出一条路;到处都是路,他也要高举双手,拼著最後一口气指出方向。
他刚才说:山,你撑著点,就快到了。少年听到这句话,温柔地笑了。蒋大雷想哭,可是他哭不出来。这个谎言多美,这个谎言多虚假,可是这茫茫世间,总有那麽一个人,毫无理由相信他所说的一切。这个人,就是他要用全部生命去保护的唯一。
太阳摇摆起来,跳著舞,前方出现一扇门,金碧辉煌。那门缓缓开了,门内绿水青山,鸟语花香。蒋大雷低吼一声,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门消失了,荒漠重新展开在眼前,它丑陋,但它真实。
走啊,走啊,没有尽头。
蒋大雷呵呵笑了,他说:“山,你见过绿洲麽?”少年没有回应,好像又睡著了。蒋大雷兀自说著:“沙漠中,有那麽些地方,终年都是天堂。河水跌跌撞撞流进沙漠,在它消失之前,绿洲诞生了。”
“那里有成片的树林,有新鲜的、蓝汪汪的水,有羚羊、狒狒、犀牛、大象……它们在河中洗澡,洗啊,洗啊……还有鸟在叫,聒噪得很。这绿洲真美,它就在前方,你看,离得不远了,已经冒出一点绿,我看到了。你听啊,水在哗哗地流,猎物在奔跑……”
冷山紧紧闭著眼,开心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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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山又做梦了。他梦见自己的视力恢复正常,蒋大雷蹲在一簇明黄的篝火前,翻来覆去烤著什麽。那东西黑糊糊的,被插在一根树枝上,滋滋冒著油光。
冷山慢慢向蒋大雷走去,他的嗓音有些发抖:“大雷,你在烤什麽?”蒋大雷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把树枝举到冷山面前,说:“你说呢?”冷山啊地叫了,那树枝上插著的,赫然是一截胳膊。他感到剧痛袭来,低头一看,袖管空空的,在篝火的映照下飘来飘去。
冷山大汗淋漓醒转,耳边是断断续续的鼾声,蒋大雷背靠坐垫,握著他的手睡著了。他喘著气,心脏突突跳。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多久,一天?一周?一月?他不知道。他的世界浸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浸在昏睡与清醒之间,沈沈浮浮。他总是害怕,怕有一天他睡著了,就再也醒不来。
蒋大雷睁开眼,发现冷山抖得筛糠一样。他打了个激灵,一骨碌爬起:“山!”
冷山直直瞪著顶棚,脸白得透明:“大雷,我饿了……我要被饿死了……”蒋大雷举著军用水壶凑到冷山唇边:“喝吧,喝一点。”冷山死死咬著牙关,水一滴不漏顺著嘴角溢出,流到坐垫上。蒋大雷沮丧极了,也不知是心痛水,还是心痛冷山。他哑著嗓子说:“喝一点吧,山,喝了就不饿了。”
冷山突然哭了:“你骗我,大雷,你骗我,我喝了,可我还是饿啊,我要被饿死了……你骗我,你说你看见绿洲了,可我看不见,我什麽也看不见……呜呜……”
蒋大雷觉得胃中刀绞般剧痛,所有被意志封闭的感官都复活,随著这个被戳穿的谎言、随著这个破灭的童话翩翩起舞。他的嗓子更哑了:“山,我没有骗你……吃的总会有的,你再等等,等到明天,吃的就会有了,我发誓。”
冷山浑身剧烈震颤一瞬,不动了。他把脸转过来,直直盯著蒋大雷,像死不瞑目的尸体。这一刻蒋大雷竟觉得冷山并没有瞎──冷山看得见,什麽都看得见,看得见他,看得见这荒漠,看得见遥远的前方没有绿洲……他感到胸中涌起潮水般的恐惧,冷山已经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冷山了。
冷山嘿嘿笑了,笑得很凄厉。“大雷,”他说,“你还是在骗我。你说明天就有吃的了,可你其实是在打著主意,想要吃我的肉吧!”蒋大雷吓了一跳:“山,你在说什麽啊!你开什麽玩笑!”冷山又笑,笑得像哭:“你以为我看不见,就不知道你的诡计麽。你也饿了,你比我更饿,所以你想要吃我的肉,就在今晚,你趁我睡著,就要来割我的肉了。”
冷山一下子坐起,在黑暗中裂开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你以为我不知道麽?呵呵,我知道,我全都知道。你我做了这麽久的恋人,战场上生死与共。如今因为饥饿,你就忘了携手之情,想要吃我的肉果腹,我错看你了……你想割我的肉,还想把我的胳膊插在树枝上烤著吃,我都知道,哈哈,我都知道,有人告诉我了……”
蒋大雷震惊到极点,瞪著血红的眼,结结巴巴说:“你在说什麽啊……山……你疯了……”他看著疯狂中的少年一点点逼近,鸡皮疙瘩爆生,毛发根根竖起,终於忍不住,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冲下去。伤口一阵裂痛,他摔倒在软绵绵的沙地上。
冷山也下了车,摸索著向男人靠拢。他抓住蒋大雷的一只脚,顺著结实粗壮的小腿向上滑,快到膝盖时,触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他将它拔出,放在手心摩挲,原来是一把“骑士”折刀。他得意地笑了,像是发现了什麽天大的机密:“你看,你把刀都磨好了,可惜你藏得不是地方,让我发现了。现在你没话说了吧,如果你不是想要割我的肉吃,那带著这把刀做什麽?”
蒋大雷惊恐到说不出话。这种折刀战士们人手一把,随身带著做防具,他有,冷山也一定有。他张嘴想解释,却被冷山揪住头发,狠狠扇了一巴掌。脸被打得歪向一边,鼻血涌出。他紧紧闭住嘴,一声不吭。
冷山头痛欲裂,双眼被怒火烧得通红。蒋大雷不答话,便是默认。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被战友、被爱侣、被最亲密的人背叛了。他直起身,将仅存的气力凝在脚底,一下一下踩著蜷缩成一团的蒋大雷,边踩边骂:“我让你吃我的肉,我让你吃我的肉,我让你吃……”
蒋大雷听到咯!一声,肋骨断了。他喷出一口血,静静望著暴怒的少年。他又看见绿洲了,青青葱葱一片,高高矗立著,就在前方不远处。他想喊冷山,想要告诉他这件事,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
冷山将死鱼般的男人四肢打开,呈大字形趴在黄沙里,开始扒他的衣服。其实总共只有两件,一条迷彩裤,一条内裤,都穿了很久没有洗,快烂成布条。
蒋大雷全裸了,黑黝黝的肉体在月色下泛著油亮的光,两片圆滚滚的屁股瓣从窄小的胯间隆起,像女人高耸的奶子。当然这一切冷山是看不见的。他唾了一口,掰开蒋大雷的屁缝,收起折刀,将它抵著紧紧闭合的肛门圈塞进去,一直捅到底,整根没入。指尖湿湿的,是血。蒋大雷连哼都没哼一声。
冷山踉踉跄跄摸到车上,从座位下取出一支步枪,又摸回男人身边,抓著蒋大雷短短的头发,枪口对准太阳穴:“你能够吃我的肉,我就能够杀你。”嗓音冷冷的,很沈痛,很哀默。
蒋大雷闭上眼:“山,对不起,不能陪你数星星了。”
冷山浑身一震,枪掉到地上。他捂著脸蹲下:“为什麽,为什麽要吃我……”蒋大雷一阵无力:“我什麽时候说过要吃你,我爱你都来不及……”
“住口!”冷山大吼,表情极度狰狞,“我都看到了,你想要吃我的肉,我都看到了,别以为你瞒得过,我都看到了……”他捡起步枪,摸到男人血糊糊的屁眼,对准了狠狠插进去,枪管碰到一个硬物,是埋在男人体内的折刀。“啊……”蒋大雷叫了声,神智开始恍惚。他只觉得两块冷冰冰的金属在肠子里撞来撞去,小腹突突跳,火辣辣的。
冷山泪流满面,捏著枪管一下一下捅著蒋大雷的屁洞。他凑过去啃男人的唇,鼻涕眼泪糊得两人满脸都是:“为什麽骗我,为什麽骗我……”蒋大雷虚弱地笑了:“我没骗你,我从来就没有骗过你。”
“啊────────────────”冷山发出一声悲鸣,死死搂住昏过去的男人。“大雷!大雷!”他拔出枪管,捏著阴茎,颤巍巍插进男人肛门,“如果你离我而去,我就什麽也不剩了……”他陷在在蒋大雷温暖的体内,哭得像个孩子。远方腾起一团火光,这场战争,终於快要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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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梦半醒间,冷山闻到肉的香味。他刷的坐起,两只手在身上摸来摸去。摸了很久,似乎是完整的,没有缺胳膊少腿,他舒了口气。蒋大雷折了灌木的枝干,在车外沙地上烤肉,看到这一幕,苦涩地咧了咧嘴:“我不会吃你的,山。”
“这是被秃鹫吃剩的腐肉,我看到,就扛回来了。”他突然笑了,很开心,“山,我们有肉吃了,我们不会被饿死了。我们还剩一点水,现在我们又有了肉,我们能走出这片沙漠了。”他的眼被冉冉上升的黑烟熏出泪。
冷山愣愣坐著,过了很久,他拍著手,也笑了:“大雷,真的麽,我们有吃的了,我们有救了。”他觉得希望就在不远的前方冲他们招手。
冷山狼吞虎咽。烤肉没放盐,尝不出味道,嚼著像干巴巴的碎木屑。其实有没有味道都无所谓,冷山已经丧失味觉。最难熬的那几天里,他甚至感到周身的器官只剩一只胃,没有四肢没有躯干没有舌头。那只胃翻江倒海滚动著,越变越巨大。
蒋大雷眯起眼,天边压著一片茶色的云,转瞬又消失不见。冷山说:“大雷,你不吃麽?”蒋大雷笑了笑:“我刚吃过,你不要省著,还有很多,我都扛回来了……”他猛地捂住嘴,再打开时,手心里一团黑糊糊的血。他按了按胸腔,里面有杂音,昨晚冷山的那一脚,实在太狠了。
这几日蒋大雷总是很困,白天开车开著就会睡著。大腿上一层层淤青,全是用手掐出来的。他知道自己不能睡,睡著了,就没有人叫醒冷山。
沙漠不停倒退。驶过岩石块,驶过灌木丛,驶过纵横交错的枯木,驶过古老城墙的残垣断壁。驶过日升,驶过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