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洲 by 公子恒【完结】(3)
2019-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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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冷山被一阵喧哗吵醒。他坐起身,把耳朵贴在车窗上。哗啦啦,哗啦啦,还有男人在笑,是蒋大雷,他又笑又叫,大声唱著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麽,擦干泪,不要问,为什麽。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麽,擦干泪,不要问,为什麽……
冷山打开车门,迎面扑来一股湿气,硕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猛砸。他用手护著头,喊道:“大雷!大雷!你在哪?你在干什麽?”他的话很快被雨声淹没。一双手突然伸过来,拦腰抱起他。蒋大雷在他耳边大声说:“山!你看,你看!下雨了!这是沙漠中难得一见的雨水,这是好兆头,我们有希望了,我们有救了!你看,你看,我们今天找到了食物,现在又下雨了,这是老天爷在告诉我们,我们一定能走出去,我们一定会活著走出去!”
冷山哭了,他从来没有这麽痛快地哭过。这几天他总是哭,眼泪都快流干了,现在雨水为他带来新鲜的泪,快乐的泪,希望的泪。他紧紧搂住蒋大雷的脖子,被他抱著,两脚腾空在泥呼呼的沙地上转圈。他想起以前,蒋大雷总是喜欢这样抱著他转圈,在空旷的打靶场上,在绿幽幽的森林里,在深蓝的星空下……
轰的一个响雷炸开,他飘飘忽忽,像在飞。
8
这场雨下了一夜。蒋大雷接了满满三大桶水,拧紧了放进後备箱。
冷山发著低烧,躺在後座昏睡,他梦见了半个月前的事情。一个个片断如同记忆残像,蜂拥而至。
战场上双方激烈交火。“冷山!左边!”他听见一声吼,蒋大雷瞪著血红的眼睛向他扑过来。晚上,黑乎乎的帐篷里,冷山摸著蒋大雷胸口的纱布:“大雷,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鬼地方?”蒋大雷张大嘴:“离开!去哪?”冷山说:“营地後面就是沙漠,我们驾著车,不到一个月,就能走出去。”蒋大雷吃了一惊:“穿越沙漠,你疯了!”冷山笑了:“你不相信我麽?”他在蒋大雷身边躺下:“我的眼睛,撑不了多久。部队不会放我们走,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大雷,你想想看,我们走出去後……”冷山不说话了,他陷入绮丽的幻想世界。蒋大雷望著冷山,少年的侧脸那麽美,那麽纯洁,像天使。他握住冷山的手:“我答应你,我们一起走。”
“你们!干什麽的!”射灯扫过来。“大雷,够了,快走!”冷山催促蒋大雷。“食物,还要再多些……”“来不及了,走啊!”
冷山浸在梦里,沈沈浮浮。
蒋大雷听到“扑”的一声,吉普车向前挪动几米,不动了,他的脸变得刷白,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
冷山醒来时,蒋大雷又在烤肉。“吃吧。”蒋大雷说,“补充点体力,现在开始,只能依靠双腿。”冷山终於听明白蒋大雷话中的意思,他呆了呆:“没油了?”“引擎坏了。老吉普,能支撑这麽久已经很不错。”蒋大雷摸摸冷山的头,笑著说,“没关系,我们什麽都有,有水有食物,还怕走不出去麽?”他笑得很疲惫,有点牵强。这个男人瞬间老了许多,眸子和神情都显出沧桑。冷山看不见这些,他一点也不沮丧:“对啊,我们什麽都有,不怕。”
吃饱後,蒋大雷背著三大桶水、食物和一些救急品,扶著冷山上路了。一轮血红的残日半悬在地平线上,悲壮得很。
9
沙漠,沙漠。这沙漠像一张巨大、滚烫的嘴,吞噬了一切。头顶悬著火轮般的日头,无处躲藏。像要将腹部切开,扯出心、肺、肝、脾、胃、肠,拖得长长的,长长的,晾在这**裸的天光下暴晒。看得见的,看见的是融浆,看不见的,嗅到的是血腥。沙漠似一个巨大的战场,金戈铁马,声如裂帛。
冷山软绵绵倒在黄沙里:“大雷,大雷……我走不动了,我受不了了……”蒋大雷浑身浴血,汗水和著脓水向下淌,一道黑一道红。他二话不说,卸下行李系在脚上,背起冷山,身体晃了晃,咬牙稳住,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只是觅著本能,朝著幻想中的绿洲行进。生的希望和死的恐惧驱使著他,在他耳边低语:活著,要活著,活著把冷山送出这个鬼地方……
天地旋转起来,无数个日头在眼前飞舞,张成无数血口,露出尖利的齿啃咬他的骨肉。活著,活著,就快到了,再坚持一秒,再坚持一分,再坚持一小时,倒下就什麽都没了,倒下就看不到冷山,看不到一切了……风卷著沙呜呜作响,像呐喊,像嚎哭,像死在沙漠中亡魂的悲泣。
夕阳西下。
冷山接过蒋大雷递来的烤肉:“大雷,五六天了,肉是不是快吃光了,我们又要挨饿。”蒋大雷紧紧盯著篝火:“怎麽会。还有很多,很多,吃不完的。”他喃喃自语:“一大只死羚羊,一大只,秃鹫没吃几口就被我发现了,还剩很多,很多,我都带上了……”
冷山埋头继续嚼肉。过了不久,他的寒毛噌噌竖起来,面色变得青灰,牙齿咯咯作响。
他的手一抖,肉掉到地上,粘了一层沙。
“大雷……”冷山浑身打颤,“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腿……”蒋大雷一震,转头死死瞪著冷山:“干什麽!你不要过来!”冷山抖抖瑟瑟站起身,向蒋大雷的方向走去。蒋大雷发出一声恐怖的怪叫,跌跌撞撞向後爬:“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冷山朝前一扑,两人摔进沙里,滚来滚去。
“啊────────啊──────────”蒋大雷哀嚎,“你不要动!求你了!我求求你!”
“蒋大雷!”冷山大吼,眼泪奔涌而出,“蒋大雷!大雷!大雷……”
蒋大雷停止挣扎,脸歪向一边,紧紧闭著眼。他拼了命忍住泪,再也不说一句话。
冷山伸出手,轻轻把蒋大雷的裤腿卷上去。从脚踝开始,慢慢向上摸,脚踝,小腿,膝盖,大腿……接著又从脚踝开始,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再一次,脚踝,小腿,膝盖,大腿……著了魔般,一遍,一遍,又一遍……
冷山张著嘴。“噫……噫……”他想说什麽,可是说不出口,嗓子被堵住,眼泪鼻涕决了堤,糊得满脸都是,亮晶晶一层。
那两条腿细得像麻秆,凸凸凹凹。肉被一片一片剥掉,只剩部分肌肉筋键连在骨上。为了止血,伤口被烧成疤,硬硬的。化脓了,又臭又粘……
“噫……噫……”冷山低下头,眼泪掉在蒋大雷腿上,凉凉的。他的脸皱得像麻花,哭得好丑,一点也不漂亮了。他伸出舌头去舔那两条腿,舔一下,停一下,嗓子里发出咕咕的声音。“噫……噫……大雷……”他把整张脸埋在蒋大雷腿间,肩膀一抖一抖。蒋大雷死死咬住牙,硬是没吭一声。
冷山舔完蒋大雷的腿,又去舔他裸露的上身,一直舔到脖子,舔到脸。眉毛、眼睛、鼻子、唇……他的泪哗哗流淌,像那夜的雨水一样,快流干了。
“噫……噫……”冷山紧紧抱住蒋大雷的头,想就这样把他掐死,让他死在沙漠中,死在自己怀里,死在他把身上的肉割光之前,死在死亡阴影尚未降临的这一瞬。死了,就一了百了。可是他没有,他只紧紧地、紧紧地抱住蒋大雷的头,一遍一遍吻他,正如一次一次吞下他的血、他的肉……
蒋大雷在冷山耳边轻轻说:“山,我们上路吧,一分一秒都不能浪费。”
冷山一动不动,静悄悄的,眼泪流干了,就流出血。蒋大雷站起身,收拾好东西,背著冷山,向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10
冷山疯了。
蒋大雷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柔软的沙地上。“山,你知道麽,”他说,“我14岁就进了部队,比你还小。班长对我说,大雷啊,进了833,你就别想著出去。等到多年後的某一天,你又老又呆,还断了一只胳膊或一条腿,那时你就自由了。”
冷山在蒋大雷背上咿咿呀呀唱著什麽,他突然指向天空,对蒋大雷说:“大雷,你看,星星。”其实他什麽也没看见。
蒋大雷自顾自说下去:“我在833待了整整十年,我不老,也不呆,也没有缺了胳膊断了腿,所以我从没想过要出去。直到遇见你,山,直到遇见你。”他温柔地笑了,“你那时比现在还小还瘦,你真漂亮啊,像天使。我们在一起,过了很久,大约有一年吧,我突然开始想,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没有833,没有集训,没有子弹没有枪……後来战争爆发,那天晚上你对我说,大雷,你愿不愿意同我一起,离开这鬼地方……”蒋大雷皱著脸,哽咽了,再也说不出话。
走啊,走啊。走过一个黑夜,走过一个黎明,走过一个白昼,走过一个黄昏。
11
蒋大雷抽出“骑士”折刀,捋起裤子,看了看自己的腿,又把裤子放下了。他揭开胸口的纱布,不料已经同烂肉粘在一起,用力一撕,扯下血淋淋一大片。他用刀尖抵著右胸奶头上方完好的部位,慢慢按下去,黑黝黝的皮肤如被舰艇划破的水浪,向两边分开,露出白白红红的脂肪。再一使劲,就看见鲜红的肌肉。
蒋大雷沿著胸肌生长的方向剜下一大块肉,连同那粒褐色的奶头一并切了,沈甸甸摊在手上,很有分量。他想起冷山总是喜欢含著他的奶头,又舔又吮又咬。可惜了,他想。
他点燃打火机,将胸前血糊糊的创口烧成黑色。
冷山闻到烤肉的香气,嘿嘿笑,拍著手说:“羚羊,大羚羊,好大一只……”他的胃咕咕作响,咂著嘴,馋得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上。
到了半夜,冷山突然变得清明起来。他静静望著蒋大雷的方向,仿佛从未瞎过。他说:“大雷,我想洗澡。”蒋大雷白了脸,咳嗽几声,又吐出一口血:“不行,那是救命的水,是用来喝的。”冷山突然直起身,朝蒋大雷扑去,表情像鬼:“水!给我水!我想洗澡!”
啪,冷山的头歪向一边,半张脸肿起来,五个红红的指印。蒋大雷抖著手:“山……对不起……”他拉过少年单薄的身子搂在怀里,“出去後,第一件事情就是找个房间让你洗澡,痛痛快快地洗,开开心心地洗,我们两人一起,还可以洗泡泡浴……”冷山静静的,什麽话也没有说。
蒋大雷终於熬不住,睡著了。半夜,他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像巨大轻柔的羽毛,穿越整片沙漠,徐徐飘来,盖住他冰冷的身体。他睁开眼,看见冷山脱光了衣服,在月下的沙地上冲澡。少年开心极了,咯咯笑著,捧了满满一手心水向天上泼,那些水滴掉下来,散花一般,撒在洁白的胴体上。
蒋大雷被所见之景震撼,发不出半点声音。夜间的沙漠像一片银色的海洋,少年的身体也是银色的,闪著灼人的光。柔软的四肢展开,像翩翩起舞的天鹅,如梦似幻。那些金子般贵重的水撞进沙石,破碎了,绽出层层星辉。
蒋大雷的鼻子一阵酸涩:“山……”
冷山朝这边看过来,嫣然一笑,纯洁得像天使。他说:“大雷,你也过来一起洗,洗干净了,我们才好上路……”
蒋大雷喃喃说:“对啊,一定要干干净净地上路……”他脱了衣服走过去,拧开最後一桶水,“山,洗完澡,我们就上路吧……”
12
月亮後半夜就沈了。蒋大雷背著冷山在黑糊糊的大漠里行走,趔趔趄趄摔了好几跤。接近黎明时,蒋大雷胸口一阵闷胀,血从口鼻涌出,像无数条滑溜溜的小蛇,在脸上身上乱爬。他腾出一只手去擦,越擦越多,止也止不住。他慌了,用手接满血,咕咚咕咚灌回嘴里,像喝水一样吞下肚。他饮著自己的血,像在饮甘泉,仿佛这样,血液便能再生,便能重新回到身体中,支撑他继续前行。他害怕自己突然倒下,留冷山一人独自面对死亡。
他走了多久?不知道。太远,像一个未知的谜,太近,像一簇田边的草。他还活著麽?也许早就死了,能看见这个世界真是奇迹。他是在向阎王爷借命,赌上自己的来生,赌上自己尘世千年轮回。太远,比他的一生还长,太近,比彼此相望的目光更近。
蒋大雷突然停下,呆呆站在原地。他闭上眼,揉了揉,睁开,闭上,又揉了揉,睁开。“山……”他颤声说,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黎明微弱的晨色中,远方立著一片乌压压的森林。它们拔地而起,悄无声息。像一条闪闪发光的黑色缎带,横卧在无边无际的大漠上,横卧在萧瑟肃杀的死亡边缘。
它们是都市酒吧霓虹灯下舞女的**花边,它们是街角红衣少妇手中新鲜的长梗玫瑰,它们是深埋地底三千米的鱼骨化石,它们是雪山之巅悬崖断壁上那一株独放的白莲,它们是火,它们是冰,它们是白昼的月,它们是夜半的日……它们是灯火阑珊处的伊人,一回头,就看见。
蒋大雷张大嘴,望著这片沙漠中的绿洲,像朝拜天神的虔徒。他看见蓝汪汪的水,看见挤在一起吃水的羚羊、狒狒、犀牛、大象……鸟叽叽喳喳叫著,聒噪得要命。
冷山已经醒了,愣愣趴在蒋大雷背上,一动不动。蒋大雷卸下冷山,转过身,抓著少年的肩膀。他哆嗦得厉害,一句话用了很久才说清:“山……是绿洲啊,真正的绿洲……”冷山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璀璨的星。“真的麽,大雷,”他也开始发抖,“是真的绿洲?”
“是的,是的……”蒋大雷的脸皱成一团。他想哭,可他不能哭,这是多麽快乐的事情,怎麽能哭呢。
“山,我们快些!它在不远处,那边,就快到了!就快到了!”蒋大雷想从地上爬起来,可是晃了晃,又跌回去,口鼻流出的血变得乌黑。“大雷,怎麽了?”冷山睁大眼,一脸傻相。“没事……”蒋大雷咬咬牙,跪在沙里,弯腰去背冷山,一使劲,却背不动。“啊────”他大吼一声,额上青筋暴出。挣扎了很久,终於站直,刚一抬腿,又平平向前栽,两人一起滚到地上,扬起成片沙云。
蒋大雷视线中的沙漠像後现代褪了色的默片,渐渐暗下去,暗下去,终於一团漆黑,什麽也看不见了。“山!山!”他惊恐地大叫,两手在空中乱抓一气,像溺水将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後的救命草。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冷,哆哆嗦嗦,连脚趾都硬了。“山!”他凄厉地叫了声,绝望地哭了。
冷山爬到蒋大雷身边。他一点也不疯,也不痴呆,平静得很,脸上淡淡的,波澜不惊,像看破红尘的道人,那双黑洞洞的眼似一口枯深的裸井,不见光,不见底。蒋大雷伸出一只半僵硬的、青紫的手,抚上他的脸:“山……山……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对不起……”泪水像小溪一样,冲开脸上的泥沙,开垦出一道道沟壑。“对不起……对不起……”不能陪你走了,不能陪你数星星了,不能陪你去看萤火虫了……蒋大雷张著嘴,怎麽也合不拢,唾液顺著口角向外流,牙齿咯吱咯吱响。他已经哭不出声音。
又一股血涌出,他全身抽搐,猛地抓住冷山的手,越捏越紧:“山……山……”他哭得真厉害,也真脆弱,他是个铁骨铮铮的男人,从不允许自己胆怯,可这一刻他胆怯了,哭得像被抢了糖果的小孩,窝囊得很。“山……山……”泪比血还多,血流完了,人就死了,泪流完了,人虽生犹死。“山……抱我,干我……我看不见你了,我看不见你了……再抱我一次,再干我一次……”寒气一层层向上爬,终於连舌头也僵硬,再也说不出话。冷山低下头,吻在蒋大雷额上:“我答应你。”他轻轻啄著男人的眼、鼻、唇、颈……手顺著瘪瘪的、焦黑的右胸向下摸,一直摸到那两条黏糊糊的、坑坑洼洼的腿。这个男人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他像一个破败的娃娃,碎了,连拼都拼不上。
这个男人,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根骨都是他的,都是他冷山的。
蒋大雷瞪著眼笑了,他的瞳孔慢慢放大,里面映著冷山的脸。他的一辈子真短,像朝生暮死的蜉蝣。他还有很多路没有走,还有很多歌没有唱,还有很多风景没有看,还有一个人,没有与之偕老……他的裤子被轻轻脱掉,那条随著主人一起死去的阳具软软垂著,再也硬不起来。冷山低下头,将青黑的肉柱含进嘴里,细细舔吮。他从没这样做过,嫌男人的那个地方脏,现在他死了,又不觉得脏了。这条阴茎真漂亮,很成熟,包皮简洁利落,又红又大的龟头常年露在外面,褶子里干干净净。为什麽从前,他都没注意过呢?他抬起男人的两条腿,环在腰间。
男人的屁眼松松的,屎和著尿排出体外,肛门口已经关不上了。
“大雷,我不会死,这条命是你给的,死不了。”冷山把脸埋在蒋大雷胸前,低声说。
当火红的太阳升起,冷山背著蒋大雷,朝那片他看不见的绿洲走去。两人的影子拖得老长,紧紧贴著,就像一个人。
──正文完──
特种833部队下士小武说:“那年春天,小野花遍地开的时候,我们连来了新的菜鸟兵,叫冷山。16岁,乳臭未干的毛小子。长得真漂亮啊,就是性格不好,眼睛生在头顶,看谁都跟欠了钱没还似的,说话也冲,让人窝火。大家都是血气方刚的小夥子,一个不顺就打起来,鼻青脸肿。可是蒋大雷从不打他,还帮他求情,替他上药。大家就起哄,说他俩日屁眼、玩玻璃。每当这时,冷山就开始骂,骂四周的人,骂蒋大雷,一句比一句难听。蒋大雷也不生气,笑笑的。我们都吓了一跳,因为蒋大雷从来不笑,他在833待了很久,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有一张标本式的扑克脸,又酷又冷。”
“有一天我问他:为什麽对那小子好。他说:他就像一头桀骜不驯的小鹿……他还没说完,我就扑哧扑哧乐,他瞪著眼问我怎麽了,我就说:雷哥,你变得真多,我都不认识你了,这麽肉麻的比喻也说得出口。”
“833,真他妈不是人待的地方。特种队,赶死队,人体炸弹,战场上的活靶子……什麽都缺不了我们。巨大的训练营就像屠宰场,送出一批,死了,又进一批,没死的就抓回来接著练,残了的,二话不说扔出去,不管死活。营地後面就是沙漠,跑都跑不掉。能在833待三年以上还没挂的,就是牛人。蒋大雷待了十年,是牛人中的牛人,男人中的男人,真正的硬汉子。他去搞同性恋,我都替他不值。何况那小子并不喜欢他。我说:你迟早会被他害死。他挑挑眉,全当我在放屁。”
“後来果然出事了。冷山得罪了连里的恶霸郭威,打不过,被一群人绑好拖出去,扔进库房。我躲在墙後看到,急忙去找蒋大雷。我他妈真傻,对方那麽多人,我咋不多叫上一些帮手呢。可我昏了头,拉上蒋大雷就跑。等赶到时,冷山已经被扒光衣服,**裸躺著,好在还没被怎麽样。蒋大雷冲上去揍他们,可是人太多,揍趴一个,冲上来十个,他很快就撑不住,身上全是血。我去帮忙,也被打了,爬都爬不起来。”
“郭威走到冷山身边,对他说:你他妈给老子吹箫,敢咬就切了你,看你还屌得起来不。郭威不是基佬,这谁都知道,他喜欢的是丰满白嫩、又妖又骚的女人。他这样说,其实也就吓唬吓唬罢了,等冷山被他的话吓到,乖乖认错,就打一顿再放了,让他以後都不敢放屁,这才是郭威的行事准则。”
“可是冷山不卖面子,他唾一口说:就他妈你这种阳痿早泄衰猪,老子不屑吹。郭威火了,冲上去狠狠给他几脚,踹得他吐血。蒋大雷就在这时叫起来,撕心裂肺。更让我震惊的是,他哭了。他从没哭过,就像他从没笑过一样。”
“他哭了,鼻涕眼泪满脸都是。他爬到郭威面前,伸手去解他的皮带,一边解一边说:他还小,不懂事,你们放了他,你们要干什麽,我来,什麽都可以,放了他。我看到这一幕,整个人崩溃,冲他大喊:雷哥!蒋大雷!你他妈醒醒!你还是不是男人!蒋大雷是我心目中的榜样,我绝不愿看到他这样作践自己。可他理都不理我,拉开郭威的裤链,掏出那条黑乎乎的大家夥就吸起来。郭威也被吓傻了,他没想到蒋大雷会做出这种事。”
“蒋大雷吸得特别卖力,吸一会儿还停一会儿,抬头问郭威:满不满意?爽不爽?你们放了冷山吧,你们放了他吧。慢慢地,这一切就变了质,显得可怕起来,因为有两个人终於按捺不住,走上前开始脱蒋大雷的衣服。郭威没有反对,他被伺候得很舒服,脸红红的,喘著粗气。我破口大骂,结果又被打了,拖到一边,连话都说不出。我彻底灰心。”
“我眼睁睁看著蒋大雷的内裤被脱掉,那两人凑上去观察他的屁眼,还用手指乱捅。蒋大雷浑身一震,没反抗,任他们胡搞。那两人胆子渐渐大起来,掏出鸡巴就开始轮著干蒋大雷,一下一下狠顶,嘴里还嚷著:操!真他妈带劲儿!操著操著就流出血,看来是肛裂了。他们也不管,继续爽。”
“後来郭威射在蒋大雷嘴里,也开始转战他的肛门,那场面真是淫乱。部队生活就是这样,单调、禁欲、阴暗、燥动,像一个不断膨胀的热气球,平时安安静静,一旦引爆,就不得了。围拢的人越来越多,我哭都哭不出来。冷山一直保持原来的姿势,睁著亮亮的眼睛注视这一切,什麽话也没说。”
“最後怎麽结束的,我也不知道,只记得过了很久很久,库房里终於只剩下我们三人。蒋大雷的样子惨极了,精液血液糊得满身都是,嘴巴张著,合都合不拢。”
“这件事过去了,谁也没再提起。蒋大雷不说,但我知道他的日子不好过。那些人尝了甜头就忘不了,营里女人少得可怜,就算有,也是护士医生或某长的秘书,想搞也没那贼胆。他们认准蒋大雷在乎冷山,吃死他,隔不久就来找,每次都弄到很晚,爽翻天。我看著心里难过,却不敢管,也管不了。我知道蒋大雷这辈子算废了,只是为了那麽一个鸟人,不值。”
“谁也没想到,夏天的时候,两人真的在一起了。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我是局外人,我不知道冷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蒋大雷,但我知道雷哥爱他,爱到骨子里。”
“到了夏末,冷山犯事了。他杀了八个人,其中一个是郭威。他不是傻子,他们以为他不知道,但他比谁都清楚。他本想把碰过蒋大雷的人杀个精光,可是中途被缴械,押进营地大牢。上面只下来一句话:直接用枪轰掉。我们本以为他这回死定了,但他没死。一个多月後,又活生生从牢里放出来。”
“冷山高高兴兴出来,还以为自己走了狗屎运。可是整个营地,除了他之外,都知道一件事──他这条命是蒋大雷用血和身体换来的。没有人告诉他,不是不能,而是不敢,怕事情闹得更大。当时蒋大雷抢了辆车冲出岗哨,硬闯上级办公区,被打得差一点就挂了。他浑身是血回来,当天就跪在操练场上,不吃不喝不睡,整整五天。最後一天,他是被抬著出去的,已经不成人形。上面决定见他。蒋大雷後来干了些什麽,我不知道,但我隐隐猜得出。过了一个月,冷山就被放了。”
“雷哥和冷山的事情说出来,我总想哭。他们真的很艰难,外人看著轰轰烈烈,真正的苦,只有自己知道。”
“冷山17岁生日那天,蒋大雷不知托了什麽人,从外面带进来一枝长梗玫瑰,又红又新鲜。花梗上系著一张卡,粉不啦叽的。他掏出那支用了十年的钢笔,在上面写著什麽,表情就像小学生做作业,认真得要死。一八几的大老爷们儿干这种事情多别扭。我笑话他,说他煽情、肉麻。他呵呵笑,一点也不生气,看起来幸福极了。”
“可是雷哥的玫瑰花,到最後也没送出去。”
“傍晚的时候,紧急集合,战争爆发了,我们冲上战场,流汗流血。关於那场战争,我不想再提,既然过去那麽久,就把它忘掉吧。但我忘不掉的是,战壕里整整四十八小时,雷哥对冷山说了唯一一句话,也是最後一句话:冷山!左边!”
“那场战争是心中永远的痛,833从没受过这麽大的损失。我们连,死伤八成。晚上我们回营地休整,换另一个连冲锋陷阵。蒋大雷被抬到担架上时,已经不能说话了。那朵玫瑰放在怀里,压得粉碎,只有一张纸片是完整的。蒋大雷把纸片掏出来,递给冷山。一直到雷哥死前的最後一秒,他们都紧紧握著手。我看著这些,突然想:这世上,怕是再没有东西能分开他们。”
“我怀疑冷山在蒋大雷死去的那一刻就已经疯了。他不让任何人接近蒋大雷的尸体,呆在他们曾经住过的帐篷里,一个人守著,还发出唧唧咕咕的声音,像在和雷哥说话。他也许一直以为蒋大雷还活著,因为他看雷哥的眼神,是面对一个活生生爱人的眼神。我到现在还记得那神情,但我形容不了,没法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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