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世代攻习易容,有一法门可凭借深厚内力为代价,永久改变容貌身材。”
“你的意思是,你易容成公子,然后,我们策划一场公子死于非命的戏。这样,对于陈家唯一余孽的公子已然不在的事实,朝廷的这一盘棋怕是就此结束,不再出手。那么,尽管公子待在洛阳,天子脚下,也可余生无碍。”
“正是如此!”
仍然人来人往的街道,被马匹的飞奔搅得j-i犬不宁。行人却还来不及看清何人,马匹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当中。
马匹飞奔的方向,正是这天下中枢,洛阳皇城。
皇城当中,萧城坐在主殿之上,手中的茶杯因君王的怒火而裂得粉碎,齐齐地零落在桌上。
“你,再给朕说一遍!”
禁军首领纵然是与此事毫无干系,却也被君王的盛怒所吓,“启……启禀皇上,天牢看管陈家少爷的看守和暗卫悉数殉职,牢犯已不见踪迹!”
“什么时候的事情?”语气已比之前平静了些许。但也只是些许。
纵然不抬头,禁军首领也可以感受到坐在主位上的人的怒火。“从看守和暗卫的尸体来看,应是两个时辰前劫的狱。”
“那还不快去找……”
“报!”马匹奔跑的声音传入萧城的耳朵里,萧城却不知为何,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心烦意乱……
暗卫未等传召便冲进主殿,重重地跪在君王的面前。
“讲!”
“一个时辰前陈家少爷带着两名应是陈家的死士北城门,双方激战未曾注意城门失火,守城的许多将士,陈家少爷以及陈家的两名死士皆葬身火海。火势虽已扑灭,但由于之前火势过于强大,所有葬身火海之人皆是尸骨无存。”
暗卫报告完毕,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命令和回复。帝王还未出声,殿下跪着的两人自是不敢再发一言。富丽堂皇的大殿之上,近百盏琉璃灯将大殿照的流光溢彩,比起洛阳街道上的万家灯火,有过之而无不及。此刻,离少年帝王最近的一盏琉璃灯,却是无声无息的低落了一滴灯油。
像极了君王之泪。
☆、第 6 章
“欺君……当斩!”良久,帝王方才穿来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四字。
“属下不敢!”暗卫一惊,将额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
“那你如何得知那人是陈家少爷!”雷厉风行的质问。
“属下昨日曾被调往天牢看守,识得陈家少爷面容。”
“那人的身材如何……”帝王的气势忽的弱了一节。
“比陛下略矮些许,瘦,却不过瘦。”
“什么颜色的衣服?”语调已是平静悲凉。
“淡紫色长衫。”
“头发多长?”暗卫听到了帝王用力地靠上椅背的声音。
“及腰上三寸,有束起。”
又如刚才一般的,死一般的沉寂。
待到暗卫与禁军首领快到跪倒发麻之时,帝王方才淡淡地发出一道不似命令的命令:“陈家之事,就此了结吧。”
语调平常,与先前的帝王毫无差别。可暗卫和禁军首领却可以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帝王,累了。两人无声地退下,为自己的君主带上了门,关上了一个帝王不该拥有的悲伤。
萧城默默地扫了一眼大殿所有的琉璃盏,恍惚间又想起了不过几日前的那个夜晚;那一场红烛昏罗帐;那个主动凑上来吻自己的少年;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个少年,当真就那么走了么……连尸骨都不留给他一个,连一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不给他一次。五年前将那人囚在东宫,那人三番四次的自尽都未能离去,三年前的逃亡,那人伤势之重都未被打垮,那么顽强的一个人……又怎会一眨眼,就不见了……
事已至此,他不会欺骗自己那人还活在世上。他是一个帝王。帝王,不能拥有幻想。
三个时辰前,他还想着,若是汀洲当真对他有那么一番真心,他便是前尘尽弃与那人厮守一生。他爱江山,毕生挚爱,他不可能为了那人放弃这踩着腥风血雨得来的万里河山。但他可以因那人是自己表弟的身份给那人封王拜候,恢复陈家清白名声,在这依然太平的盛世之下与那人携手余生。
可那人,连一个机会也不给自己,毅然丢下了人世种种。那人什么都不怕,唯独怕的,便是承认心中之情,与他携手余生。那人最怕的,唯有这美好结局。
自那日收到暗卫消息道那人晕倒在谷燃街坊直至今日,不过区区七日。
七日,便好似过了一生那么长。
他抬抬手擦过双眼,却发现袖子毫无水渍。他竟是……哭不出来了么……
他到底是何时喜欢上那人的呢……是那人还是太子伴读之时?还是那人被他打晕的那一刻?还是那人被他囚禁东宫之时?
又有什么差别呢……他生于宫廷,除了那人,从未享受过真正的人间温情。此时唯一一个放任自己的爱恨,却也被自己亲手碾碎。
江山美人的梦,果然还是一场连帝王都做不起的梦啊……
千古帝王,终逃不过孤之一字。
年轻帝王终是难以掩饰心中悲凉,在百盏琉璃光华之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开圣二年六月,朝中告密圣上,丞相陈氏一族自以为功高盖主意图谋反,帝以雷厉风行之手段镇压,陈氏一族尽数歼灭,不留一人。
同年七月,帝察觉陈氏一族乃是误判,遂下罪己诏,为偿陈氏冤屈,帝自罚终生不娶,皇位兄终弟及,复陈氏满门忠臣之名,追封原陈丞相为定国候,帝表弟陈家公子为安国王爷,立安国王爷衣冠坟冢于皇陵,帝百年后赐予共寝皇陵。
开圣四年十月,西突厥扰中原国土,烧杀劫掠,帝不忍边疆子民于水深火热,御驾亲征。
开圣五年三月,帝大胜而归,举国同庆。
开圣六年五月,匈奴朝贡称臣,遣菲霖公主与骁远亲王和亲。自此,山河初定,帝自登基起仅六年零五月,定天下,拓疆土,整朝纲,安民生,享,天下太平。是谓,千古一帝。
开圣六年六月,开圣朝正式迎来了名垂千古的盛世天下。
谷燃街坊的小巷里,年轻的教书先生身着一袭青衫,刚刚用书本敲过调皮学生的头,似是有些匆忙地对面前一群不足十岁的孩子道:“我这会有事,你们在这读一会书,我马上就回来。”
“陈夫子有什么事啊?”稚嫩的声音在教书先生还未走出私塾时响起。
教书先生转过头,朝孩子淡淡一笑:“一件很小,但是对夫子很重要的事情。”语毕,便再也不回头地走出了门。
“易瞰今天下河山,难追昔豪情万丈……”
听到私塾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教书先生不再迟疑,向皇城北部敢赶去。
今日,历时两年的长安楼完工,开圣帝亲自登楼,俯视天下。皇城北部万人空巷,只为难得一次得睹千古一帝的机会。长安楼户部建造,钦天监选时辰占风水,至于这面朝北方,需得清楚可见洛阳北方城门,却是开圣帝亲口要求。而长安楼之名,取名寓意,愿,天下长安。
教书先生好不容易挤到靠近长安楼的位置,抬首,便看见少年帝王刚刚登上楼台的最高处。望见帝王容颜的那一刻,教书先生的眼神便再也未从帝王的身上移开过。
“哟,陈夫子也来一睹天颜呐!”耳畔传来妇人的声音,教书先生望着帝王诚挚的眼神被唤了回来,竟是一时心慌,未曾发现身边竟是熟人。
“是啊,当今圣上英明神武,千古一帝,此得睹天颜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在下又怎想错过?”好的不能再好的回答。
妇人嘻嘻一笑,“当真是可惜,这样一个天命天子,竟是为了陈氏一门冤屈便终生不娶,可惜啊可惜……”
此话一出,教书先生恍若未闻一般,复又抬首看向高台之上众星拱月的少年天子。
“陛下,这高台乃是户部与钦天监共用时两年制造,乃我朝最高之高楼。陛下可与楼台之上观天下娟丽山河,赏万里锦绣江山!”
开圣帝走上前,站在不高不低的栏杆旁,登高望远,却丝毫没有千古一帝一统河山的壮志豪情。少年帝王平静如水,再次扫了一眼高台下的人头攒动,注视了好一会儿京都洛阳重建不久的北城门,随即一言不发地眺望远方。
这便是,自己一直认为的,与自己而言最重要的平定天下,一统河山么……
终于,少年帝王在良久之后方才开口,还处于少年清脆嗓音的声音却透出一股少年老成的苍凉。
“这可哪里是万里锦绣河山啊……这明明便是……”说及此,竟是没了下文。帝王的眼前仿佛出现了四年前,那顽强不屈的少年睁大着眼睛注视着自己,眸子里刻满了对他的仇恨。
充满仇恨又如何……会随时跳起来反咬他一口又如何……起码那时的他,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四年时光,那人的一举一动,神情举止,嗓音语调却是越发地清晰。
那个少年,那个四年前的今日,葬身洛阳北城的少年,那个还未来得及对他说出爱亦或不爱的少年。